三月十五,宜婚嫁。

长安街还是如往常一般繁华,一队送亲的队伍抬着顶软轿小声地在路上急匆匆走着,看起来不像是送亲,阵仗连寻常达官贵人出门都不如。

“这是哪家闺秀成亲?怎地没得新郎官接亲啊?”一个老伯不明就里,奇怪地问道。

“嗐!什么闺秀啊!就是宫里头那位……七殿下……”

“就是那个难产害死了亲娘那个?不是说被陛下掐死了么当时,都没听说过他。”

“哎呦虎毒不食子嘛!到底是命硬,这回不知怎地被陛下想起来,赐给了刚回来那位祁将军。”

“啊?他不是哑巴吗?而且祁将军也是男的……”

“哼!祁将军……倒也是绝配!”那人摇头晃脑地朝他眨眨眼睛,语气里满是不屑。

老伯又啧啧两声,面带嫌恶地又小声地骂了几句,俱是些什么“哑巴废物”、“天煞孤星”、“不成体统”之类的话。

“呸!这些人真是闲得慌!待我去扇烂他们的嘴!”侍女小竹听着这闲言碎语,气不打一处来。

傅予安出声拦住了她,嘴角勾起一抹讽刺的弧度,垂下眼睑摸了摸手腕上的镯子,喃喃道:“娘,您会保佑我的,对吧……”

他提起手亲了下镯子,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里满是淡漠疏离。

喉头一阵发痒,他低声咳了两声,侍女小竹立马警觉,凑近了轿子问道:“殿下?您还好吗?是不是又发烧了?”

傅予安揉了揉昏沉的脑袋,把手伸出去摆了摆。

他本来只是不小心触了太子霉头,被打了一顿,烧了好几天人事不省,昨日刚醒来,便接了这道赐亲的圣旨。

而跟他成婚的却不是什么高门贵女,甚至连女人都不是——是前几日才刚回京的骠骑将军:祁仞。

外头静静悄悄,他心里忐忑不安。

祁仞怎么会同意的,自己对外是个哑巴,又是最不被看得起的一位皇子,他怎么会同意娶我的?傅予安百思不得其解。

轿子在将军府门口停了,护卫队见人送到了,便纷纷打道回府,奏乐的也停了,外头却一点动静也无。

傅予安心下纳闷,正要出去看,外边却传来了小竹的声音:“你们这是要做什么!怎地挡着不让我们从大门进!”

“呦!这是殿下的陪嫁丫鬟吧?长得是真水灵!过来让爷摸摸!”

外头传来一道猥琐的男声,傅予安心道不好,连忙下了轿。

他尚未弱冠,一张脸有着惊人夺魄的美,却因为前几日刚生了大病,苍白无比,一副身子兜在大红喜袍里,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似的羸弱可怜。

拦路的几个家仆愣了下,随即很快反应过来,为首的把手中棍子往地上一杵,发出道闷响,笑着道:“您也别为难我们这做奴才的,这……都是上边主子吩咐的,咱也不敢说什么不是!”

小竹啐他一口,眼神满是怨愤:“这可是陛下赐婚!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偏门?你这条看门狗也敢这么跟殿下说话?!”

傅予安生性温良,小竹却不是,这话夹枪带棒一出口,那门房当即忍不住嗤笑一声,道:

“哎呦姑娘,您也别拿陛下吓唬小的,这谁不知道陛下对七殿下多有疏忽,今日别说不让你们从正门进了,就算是出了点什么意外耽搁了,陛下也懒得管才是!”

小竹抖着手气得说不出话来。

他这话都是没说错,当年陛下对傅予安母妃情深义重,却不料难产死了,陛下龙颜大怒,当即便要掐死他这个“煞星”,好歹被珏妃拦下了,这才苟活到今天。

“再说了,这既然把七殿下赐给了咱王府,那我也好心告诉你们一声吧,免得这以后进来后吃了亏!”那奴仆拍拍袖子,笑得放肆,“咱这当家的可是大夫人,毕竟不是您姑爷的亲娘,到底还是……这熟亲疏远您自己掂量清楚才是!”

傅予安心口憋闷地很,袖子里的手指甲几乎要镶到了掌心肉里,他却好似已经感觉不到疼了。

宫里吃人,自己在那儿连最下等的宫女都不如,原以为嫁出来情况会有所好转,但没想到……只是从一个深渊跳到另一个深渊罢了……

趋炎附势的人到哪儿都不缺。

他压下心头的恶心,走到台阶底下,仰起头看向那奴仆。

祁仞盛名在外,如今却不来接亲,不管是因为什么,如今都不能惹是生非。

他从怀里摸出些碎银子,递给那家仆,双手合十做了个拜托的姿势,手中的镯子在日光下流光溢彩,闪了那奴仆的眼。

他是个“哑巴”,不会说话,只能这样比划。

那家仆掂了掂手里的银子,又瞥向他的手腕,不屑地哼一声,道:“这怎么使得!您身份尊贵,出来就带这点钱如何使得……”

傅予安摇摇头,又朝他拜了拜。

“诶你这镯子不错!要不然……”他终于藏不住肮脏心思,眼里闪起道贪婪的光,不由分说抓住了他的腕子。

这镯子成色极佳,看起来就值钱!这下那些赌债可就能还清了!

傅予安没想到他这么欲壑难平,慌忙收了手,连连退后几步,想要躲开,却不敌他力气大,转瞬便被制住了。

小竹大骇,冲上来撞开了两人。

那是殿下生母留给他唯一的念想了,可不能让这恶仆夺了去!

几人互相拉扯,最终还是被人把镯子掳了去。

傅予安直感觉一阵窒息般的心绞痛,红了一双眼,再顾不得其他,朝他撞了过去。

镯子掉到地上,叮咚两声摔成了碎片。

“我呸!你这哑巴忒恶毒!怪不得要嫁给个傻子,真真儿是天生一对!”那奴仆也到嘴的鸭子飞了,当即也急了眼,不管不顾地胡言乱语。

傅予安被他这么说,胸口又是一阵闷痛,剧烈咳嗽起来,像是下一刻就要背过气似的。

“这……是你自己要……要抢的!可怪不得我……你快别……要死也别死将军府大门口啊!”

小竹泪流满面地帮他顺着气,却好像一点用也没有,傅予安浑身都在发抖,却没掉一滴眼泪。

那奴仆还在嗫嚅着为自己辩解,傅予安却是一句也听不下去,跪倒在地上,颤抖着手一片一片地捡起地上的碎片,不惜被划破了手指。

小竹哽咽着说不出话,也蹲下帮他一起捡。

碎片到处都是,傅予安心慌手抖,被扎地血淋淋却也像毫无知觉一般。

他把碎片攥在手里,滴答滴答往下淌血,把喜服晕出几点深红。

这一辈子难不成就要这样了吗?在冷宫里受人欺辱,现如今好不容易出了宫,却还是连个下人也敢这般放肆,他不甘心,却又不得不低头。

身后突然传来一道莫名的力道,把他从地上拉了起来。

身子撞进一个温暖的怀里,傅予安心下一动,转头看去,眼泪几乎要夺眶而出。

“你没事吧?都怪我,不该去捉那只鸟的。”

祁仞大刀金马往那一站,一脸愧疚地看着他。

傅予安吸吸鼻子,忍下了泪水,心里半是感动半是疑惑。

他这副神情,怎么这么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