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景干安静地听完,先问了一句:“萧将军与淮乐殿下之事,朝中怎么没有任何风声?”

“萧将军给圣人的折子,当时只有老夫与圣人公主三人看了。”沈裕安叹息,“此事关乎公主的颜面,圣人便勒令老夫不能外传。”

那眼下?

胡山等人抬头看他,眼里的鄙夷毫不掩饰。

沈裕安气得胡子都立起来了:“不是尔等先威胁我的?!”

他昌林沈氏九代单传的独苗,肯定比这一点皇家秘辛重要啊!

“也就是说。”李景干道,“宁朝阳也不知此事。”

提起这个人,沈裕安有些感慨:“宁大人是年轻一辈里老夫见过最聪慧的人了,她什么都不知道,仅凭些蛛丝马迹,竟就能拟了萧将军的罪状出来。”

当时的朝臣都在劝圣人宽宥,独宁朝阳逆众而行,若是赌错了,以她当时的地位,直接就会被推出午门斩首。

但她赌对了,不仅押中了圣人必斩萧北望的心思,还能力战群臣,为圣人排忧解难。旁人都说她是奸臣宠臣,但沈裕安却觉得,就该她平步青云年年高升。

“那我也不算冤枉了她。”胡山嘟囔,“她这就是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攀踩我们将军。”

“可宁大人也没有冤枉萧将军呐。”沈裕安摊手,“她拟那罪状老夫是寻不来了,但桩桩件件的确都是萧大将军所为。”

“萧将军可是功臣!”云晋远捏紧拳头,“他替大盛征战多年,怎么也不能说斩就斩!”

沈裕安摇头:“老夫不知你们军中的规矩如何,但在上京,圣人犯法都与庶民同罪,何况将军乎?”

“……”众人沉默。

窗外又开始落雨,条条雨丝交织天地。

李景干盯着窗沿上积水泛出来的幽光,指尖微微蜷了蜷。

·

文试结束,魁首也终于出炉,不是梁安城,也不是周世殷,而是一个姓钱的人。

好消息是镇远军和青云台都不熟悉这个人,坏消息是凤翎阁也一样。

宁朝阳想不明白,她都已经给周世殷恶补过可能会考的东西了,他怎么还能考不过这个人。

但事已至此,也别无他法,她只能派人去打听钱统领的喜好,顺带让秦长舒准备贺礼。

忙着忙着,门口突然就进来了个人。

“大人。”齐若白端来了茶水。

宁朝阳一惊,连忙放下笔过去扶他:“你怎么下床了?”

“今日天气甚好,想与大人去看看花。”他笑。

天气甚好?

宁朝阳转头,看了看窗外那淅淅沥沥的雨。

“好吗?”他轻声问。

喉咙发紧,她收回目光,一边拿来油纸伞,一边与他低声道歉:“是我不好,原是该在屋里陪你,但临时又有?????事……”

“没关系。”齐若白笑道,“大人已经待我很好了。”

这些天他虽然浑浑噩噩,但也能感觉到大人在竭尽所能地满足他,吃的喝的用的玩的,好多他从来没见过的东西,都悉数堆在了他房里。

大人还会在他半昏半沉的时候给他讲故事。

她语气很生硬,讲的也很快,但他竟然很爱听。

齐若白其实知道,宁大人对他并非男女之情,她看他的眼神,更像是透过他在看当年那个狼狈的自己。

说来好笑,他远没有宁大人厉害,却还觉得她有些可怜。

“走吧。”他拉住她的衣袖,“我,带大人去看看我那好不容易养活的夏菊。”

“好。”宁朝阳撑开了伞。

天色昏暗,院子里只有一片细碎的雨声。

宁朝阳陪他在花坛边蹲下,听他一一指着花苞说:“这个叫小黄,这个叫小紫,这个叫小白。”

“以后我若是不在了,就由它们来陪着大人吧。”

捏着伞柄的手一紧,朝阳声音干涩:“去徐州的人很快就会回来了。”

齐若白笑出了两颗虎牙来。

他道:“没关系,我已经不觉得遗憾了。”

“怎么能不遗憾。”她垂眼,“我给你的回信都还没有写完。”

“大人那般擅长笔墨之人,短短的一封信却写了好多天。”他轻轻叹息,“我有些等不到了。”

雨水顺着伞面滑落,跌进地上的小洼里咚地一声响。

宁朝阳骤然抬眼,眼里齐若白的影子慢慢放大。

他撑着身子扑过来,将她结结实实地抱在了怀里。

“大人是个好人。”他在她耳边低声道,“一定会有好报的。”

油纸伞落地,雪白的衣袖也滚进了泥水里。

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正从他的嘴里涌出来,湿润了她的肩头。

朝阳怔怔地望着雨幕,好半晌,才伸手回抱住了他。

“没人会觉得我是个好人。”她轻声道,“你未免也太傻了些。”

声音落在雨水里,很快被淹没。屋子里的灯被狂风一卷,整个东院就重新陷入了黑暗。

宁朝阳就在黑暗里静静地坐着,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齐若白的肩。

像是在安抚他,又像只是在安抚自己。

·

安排好了一众事宜之后,李景干去换了身雪锦长袍。

陆安一边套车一边问他想去哪里,他不甚在意地说只是随便走走。

结果陆安搬完茶具回头,人没了,刚套好的两匹马也少了一匹。

他没好气地叉腰:“去宁府就去宁府,与我还有什么好遮掩的!”

李景干嘴角带笑,不用问路就轻而易举地找到了宁府的所在。

但是。

远远看去,东侧门上竟挂了白幡。

脑子里嗡地炸开,他盯了那白幡一会儿,接着就狠夹马腹疾驰而至,翻身下去猛敲侧门。

“来了来了。”许管家连忙过去拉开门扉,不甚高兴地道,“哪有敲得这么……江大夫?!”

一看清外头人的脸,他老人家好悬没吓得跌坐下去。

“谁的白幡?”李景干问。

“你……你……”

“我问你这是谁的白幡!”

被他身上的气势一惊,许管家连忙道:“是齐小郎君的,他昨日殁了,大人正伤心呢。”

耳边的嗡鸣声渐渐消散,李景干缓了口气,掐着眉心冷静半晌之后,才恢复了常态:“如此,便让我也进去吊唁一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