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夹雨,天色灰暗,孤坟旁树影摇动,一片沙响淅沥。

李景干与淮乐还了一礼,目光落在她身后碑刻的萧北望三字上,一时没想起这二人有何交集。

淮乐笑道:“原是要去寺庙上香,不曾想却因雨迷途,误入此处,还请侯爷莫要见怪。”

如此难行的泥泞之处,竟能误入?

李景干垂眼颔首,眼底疑色浮动。

“殿下。”有侍从急匆匆地举伞过来。

淮乐低头进入伞下,而后就与李景干道:“先行一步了。”

“殿下慢走。”

黑色的披风拖着泥水,淮乐深一脚浅一脚地下坡,慢慢地消失在了山路拐角处。她走后许久,陆安才带着云晋远跟了上来。

“侯爷?”陆安喊了他一声。

李景干回神,转头问云叔:“萧将军可曾与淮乐公主有旧?”

“侯爷说笑。”云晋远摇头,“萧将军久在边关,鲜少回京,别说有旧了,将军怕是连淮乐公主长什么模样都不知道。”

一个外将,一个公主,若非大宴大赏,的确是不可能见面。

但是。

李景干想不明白。要真是素不相识,淮乐怎么会对着这块墓碑落泪?

云晋远扶着膝盖喘了许久的气,才缓过神来去摆放祭品和蒲团。

“主子,老臣又来看您了。”他擦着碑上的泥水道,“转眼已经过去两年,定北侯承您旧志,不但收复了天河山,还镇住了北漠和西韩。大盛故土,至此已复十之八九。”

“您若在天有灵,就请庇佑侯爷说服圣人,重征东凉,固我大盛边关,保我百姓万世太平!”

头重重地磕下去,溅起地上泥水两三。

后头跟上来的将领士卒都跟着行礼,百人列队,静默无声。

李景干突然就想起天河山大战的前夕,萧北望带兵从西陇山赶来,玄袍猎猎,白马扬蹄。

“景干。”他落马到跟前,眼睛亮得不像话,“此一战你若能胜,天河山附近的大盛子民必将对你万分感激。”

他当时听这话还愣了一下,子民感激?这有什么用,杀敌难道不是为了自己痛快?

可抬眼看向萧北望,他发现这人似乎不是在说场面话。

与自己年少带马从军不同,萧北望十七岁方才入军,从步卒做起,拼杀了大大小小五十多场战役,才坐上了大元帅的位置。

他对凯旋回京万分期待,觉得自己必定能说服圣人重征东凉,再打上一场酣畅淋漓的仗。

可没想到的是,圣人用来迎接他的是一道密密麻麻的罪状,以及一把毫不留情的屠刀。

司徒朔说,萧北望也有错,原本可以徐徐图之,但他太过冒进,多处举动僭越犯了圣上忌讳,所以才被毫不留情地斩杀。

但李景干不这么觉得。

上京里好像有一双看不见的手,在引着萧北望往死路上走,就算他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说,恐怕结局还是不会有改变。

先是他,然后是胡山,最后可能就会轮到自己。

乌云翻滚,雨水渐深,四周的草木都摇曳不止,凉风夹着潮湿的气息,凌厉地往城中吹去。

·

宁朝阳正在应付荣王府上的门客张岩正。

这人一大早就在凤翎阁坐着,要她认荣王的手令,放了胡山。

她认真地解释:“大牢放人需要淮乐公主的手令并刑部的书文,二者缺一不可。”

张岩正不服:“宁大人的意思是荣王的手令作不得数?”

“在青云台作得,毕竟圣人亲旨命荣王究学于青云台。”朝阳有礼地道,“但凤翎阁是归淮乐殿下所辖,大小事务,都需得淮乐殿下首肯。”

“可这案子都已经结了,胡副将也摆明是冤枉的,淮乐殿下为何还不肯放人?”

“不是殿下不肯,是胡副将身上还有别的牵扯,总要一起查清楚了,才好……”

“我看你们就是故意拖延!”张岩正拍案而起,“圣人何其爱重定北侯,你们却敢拿鸡毛当令箭,为难功绩赫赫的镇远军?”

他声音很大,惹得阁中其他人都看了过来。

宁朝阳停下了手里的毛笔。

她认真地反思了一下自己的态度,而后抬眼温和地问他:“你找死?”

张岩正心里一憷,还不待反应,旁边的宋蕊就已经撑着长案飞身过来,一把将他押住,反剪着手就往外拖。

“我,我有荣王手令——”他又急又气。

宁朝阳眼皮也不抬,将桌上那封手令拎起来,捏着中间撕成了两半。

“为这种人犯不着。”秦长舒笑着安抚她,“消消气,消消气。”

“我不是在气他。”宁朝阳垂眼,“我是在气我自己。”

先前都好好的,没人敢来招惹她,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阁里的散官们敢跟她闲聊了,大牢里的犯人也敢跟她回嘴了,就连荣王府上一个小小的门客,竟也敢在她面前大声吼叫了。

她想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正气着呢,程又雪突然从外面跑进来,一头就扎进了她怀里:“宁大人!”

脸色更黑,宁朝阳低眸睨她,想把方才给张岩正那三个字也贴她脑袋上。

结果程又雪抬头就急道:“不好了!禁内传来消息,说昨夜有刺客闯宫惊了圣驾,圣人大怒,要赐死昨夜负责宫巡的廖统领!”

宁朝阳一惊,起身就往外走,边走边问:“殿下呢?”

“殿下一大早就没了影子,公主府的人急得团团转,实在没法子了才派人传信来。”

今天不是个好日子,外头大雨倾盆,雨水顺着瓦当往下,细密如珠帘。宁朝阳坐上马车,心里莫名有些不安。

她借着请安的由头来的,赵公公从太极殿出来迎她,低声与她说了昨夜情况。

刺客一路从永昌门闯进了后宫,当着圣人的面杀了两名内侍不说,还将其中一人的头颅割了下来。圣人受了惊吓,中宫为救驾受了伤。

这情况比想象中还严重。

宁朝阳原先还有替廖统领说情的想法,听完这些,当即就收敛了心思。

殿门打开,她挂上一副焦急的神色疾行而入,几乎是扑跪到御前,语带哽咽地道:“圣驾万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