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宋蕊将一叠东西捧起来给她,“他们就让我把这些带回来给大人您。”

熟悉的纸张,上头还盖着她的鉴章和指印。

宁朝阳眼皮跳了跳。

黄厚成吃肉向来不吐骨头,肯把这些还给她,那想必是李景干拿剑架在人脖子上威胁,亦或是端着架子欺压。

不管是哪一种,黄厚成都不会把账算在李景干头上,他只会算在她的头上。

这不是替她得罪人吗。

深吸一口气,宁朝阳拿过那叠文契就上车往户部走。

她想过李景干会将场面闹得很难看,也想过黄厚成会咬牙切齿地等着与她秋后算账,但真随着侍从踏上高楼,抬眼却只看见——

黄厚成喝高了,正双颊通红地抱着李景干的胳膊,一口一个大哥。

“我为官这么多年了,从未遇见什么人像大哥这般照顾我!”

“大哥,我往后就跟您混了,您指哪儿,我打哪儿!”

“大哥您这话就见外了,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聊到起兴处,黄厚成扭头看见了门口站着的她,当即嘴一咧:“大嫂!”

宁朝阳谨慎地后退了半步。

李景干瞥她一眼,抬手就按住了黄厚成的肩:“叫宁大人。”

“宁大人。”他当即照办。

这场面真是说不出来的怪异。

宁朝阳勉强抬了抬嘴角,犹豫了一下,还是走去黄厚成身侧低声道:“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黄厚成一听就摆手,然后指着李景干道:“这是我大哥,我亲大哥,有什么是他不能听的?”

嘴角微抽,朝阳道:“如果在下没记错,大人比定北侯年长十岁还有余。”

这声大哥是怎么好意思叫出来的?

“嘘——”黄厚成给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醉醺醺地道,“你不说,大哥不知道的。”

宁朝阳:“……”

李景干只是心狠,又不是眼瞎。

放弃了跟醉鬼沟通的想法,她转头看向旁边坐着的这人:“侯爷?”

镖局转让的文契全在她手上这一叠东西里,连房契和地契都一并夹在了里头。

李景干垂眸饮酒:“这是黄大人自己的意思,与我无关。”

骗鬼呢,黄厚成是出了名的胃口大,都吃下去的东西了,哪还有主动吐出来的道理。

她皱眉想反驳,却听黄厚成登时就道:“大哥说得对,是我自己琢磨的,与宁大人共事也有两年了,一点小忙,何至于让大人重谢。”

小忙?那日答应她的时候,他分明还很勉强,说一旦被人发现就是掉脑袋的事,要她一个镖局不过分。

可一转眼,竟又变成小忙了。

宁朝阳抿唇打量黄厚成,发现他脸上当真没有半点不情愿,甚至还一脸欣喜。

她默了默,而后起身:“既如此,那在下就不打扰二位了。”

只要黄厚成不记恨她,别的事就都无关痛痒。

“宁大人。”李景干唤了她一声。

宁朝阳不耐烦地皱眉,深吸一口气,又带着微笑转头:“侯爷有何吩咐?”

“天黑了,我没有车驾。”他微微抿唇,“可否劳烦大人送我一程?”

废话,当然是否。

她张嘴就想拒绝,黄厚成却跟着点头:“送送吧,外头路黑,我大哥不好走,有劳宁大人了!”

宁朝阳闭了闭眼。

风吹着酒气弥散到了街上,她冷脸走下楼梯,大步迈上了车辕。

李景干跟在她身后,走到车边却就停了下来。

“怎么?”她倚在窗边看他,“需要在下给侯爷拿个小凳儿?”

他没吭声,兀自站在那儿,眼里有一瞬的恍惚。

天上仿佛又飘起了细雨,明媚的姑娘倚在华车上,指尖葱白,神色慵懒。清瘦的大夫站在雨雾里,墨发松散,背脊孤直。

江亦川当时其实是故意的。

他故意痛打赵申,故意受伤,故意要柔弱地站在那里惹她怜爱。因为不那样的话,他就不知道该怎么才能让她回头。

那时候的宁朝阳还很好哄,哪怕刚刚还在生他的气,一转头看见他受伤了,便又心疼起来。

可眼下。

雨雾散去,月色无声,明媚的姑娘变成了冷漠的女官,依旧是倚在华车上看他,眉眼间却只剩下了防备和抵触。

李景干垂眼,轻声与她道:“大人若是不想与我共乘,那便借我一盏车灯即可。”

车灯怎么借?摘一盏下来给他?那待会儿车夫看不清路摔去哪儿了算谁的?

她满是不悦,正想让他赶紧上车长痛不如短痛,这人竟就拂袍往前,慢慢走了起来。

车夫会意,驾车跟在他旁侧。车灯盈盈,照亮了他前头的一片路。

宁朝阳把话咽了回去。

她不知道昨晚到底发生过什么,但看得出来,李景干对她的态度变了。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觉得仿佛看见了江亦川。

背影挺直,墨发微扬,皦玉色的袍子在暗处恍然若白。

她只看了一眼就移开了视线。

变了又如何。

她已经不稀罕了。

马车摇摇晃晃,不知在哪儿转了个弯,又继续往前走了。

宁朝阳没有察觉,她只摩挲着手里的房契和地契,思索着接下来该怎么做。

两炷香之后,车慢将停。

以为是将军府到了,宁朝阳转头就想与外面的人告辞。结果视线一转,她看见了自家宅院的围墙。

嗯?

她皱眉问车夫:“我没有吩咐清楚是去将军府?”

车夫尴尬地转头,小声道:“是这位,他……”

宁朝阳看向李景干。

他正在她车边望着前头仁善堂的方向,眼神有些晦暗难辨。

“宁大人。”他道,“人我替你保了,前头那医馆你能不能继续开着?”

“侯爷说晚了。”她遗憾地摇头,“里头的药材和布置都已经清拆,再重新布置要花很大的功夫。”

他皱眉:“沈晏明不值得你花功夫?”

“非也。”宁朝阳笑着看向他,轻描淡写地道,“是这个医馆不值得。”

李景干一怔。

他转眸看她,试图解释仁善堂开得不错,即使没有日进斗金,但也算蒸蒸日上。可目光与她一对上,他觉得自己喉咙像被人扼住了。

宁朝阳说的是医馆。

但又好像不止是在说医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