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刚刚跟司徒军师都能狡辩两句,眼下见了宁大人,倒是不会说话了?”李景干睨着沈晏明。

他语气很是轻松,似乎只是在打趣,但神情却是冷漠甚至慑人的。沈晏明被他盯着,牙关紧咬,半晌也没能说出话来。

等得有些不耐烦了,李景干朝他走了一步。

就在此时,身后的人突然开口:“沈御医不善言辞,不如由下官来替他交代吧。”

“……”

停下步子,李景干缓缓转身,有些不敢置信地看向她。

面前这人负手而立,嘴角有些僵硬,但也只僵了一瞬,就从容地继续往上勾:“有些事情,下官可能比沈御医还更清楚些。”

“宁大人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他想嗤笑,嘴角却抿成了线。

替沈晏明交代,意味着她自认与沈晏明同罪,凡沈晏明所涉之事,也都有她的参与。

就是亲兄弟也不可能这么给人作保。

“回侯爷的话,下官清楚。”她微微颔首,目光坚定,“事关抚恤粮,下官想让侯爷知道最完全最详细的来龙去脉。”

“?????你先前并未主动与本侯说这些。”他半阖了眼皮,捏得指节脆响两声,“现在倒是知道说了?”

宁朝阳摇头:“下官并非刻意隐瞒,而是直到今日才想明白了一些事。”

说着,抬步就走到司徒朔旁边坐下:“冒昧请问军师,方才与沈御医聊到哪儿了?”

司徒朔略为顾忌地看向自家侯爷。

按理说,有人提供更多的线索,那是个好事。但侯爷漠然地站着,眼神阴沉晦暗,似是动了怒。

他一时也拿不准该不该说。

一片沉默之中,沈晏明突然出了声:“司徒大人方才问我关于太平村修祠堂之事,我说我不知道,实则是知道的。”

宁朝阳抬眼看他。

沈晏明低头坐着,双手都捏得发白:“我得封三品官衔的那日,摆了烧尾宴,太平村的里正远道而来,给我送了一份厚礼。”

村里头一次出这么高品阶的官员,里正送礼庆贺也是正常,但除了送礼之外,里正还跟他提了要兴修祠堂。当时沈晏明正高兴,想也没想就点了头。

之后,太平村里正便开始每年都给他送一份生辰贺礼,价值不菲。

先前宁肃远也说了,大盛官员的俸禄是出了名的微薄,有此一笔收入来补贴家用,沈晏明没有拒绝的理由。

他觉得这不算受贿,毕竟自己没有因为收礼而替人做任何事。

可是刚刚,司徒朔说,有人告他鱼肉乡里、贪墨抚恤粮。

沈晏明觉得很冤枉,他什么也没做,什么也不知道,甚至觉得是不是李景干看不惯自己,要寻个由头来定他的罪。

宁朝阳听得闭了闭眼。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平静地问他:“你可有给那里正任何信物?”

沈晏明摇头:“信物是没有,但他每年都给我送贺礼,我总也要回上一两样东西。”

“都回了什么?”

“有一幅我写的字,还有一块我的长生牌。”沈晏明道,“那里正说这些就是好东西,抵得上千金。”

这便是了。

宁朝阳转头看向李景干:“侯爷,就下官所知,瞿州一带常有乡官借着各种名头修建祠堂,然后挨家挨户地收‘工土钱’,少的两三月收一次,多的每月都要刮一回。”

“沈大人送出去的字画和长生牌,此时恐怕就被供在太平村的祠堂里,然后里正以此为由,让村民缴更多的工土钱。”

李景干面无表情地听着,墨眸含讽:“按照宁大人的说法,沈御医既不知情,那就算从中享了好处,也是一身清白毫无罪名?”

“下官并无此意。”

“那宁大人是什么意思。”

宁朝阳有些莫名:“侯爷,下官还未说完。”

“……”李景干抿了抿嘴角。

司徒朔发现了,自家侯爷平时都是很冷静的,可一旦遇见这位宁大人,他就极易动怒失态。

他连忙起身去将人请过来坐下,轻声安抚:“您多听一会儿也无妨。”

李景干拂袖坐下,左边是宁朝阳,右边是沈晏明。

宁朝阳接着就道:“先前在凤翎阁下官就在想,兵眷登记造册是要人亲手画押的,下头到底谁有这么大的本事,妄造名册还能过了县上的复核。”

“直到有人告诉下官沈御医也出身太平村,下官突然就想起那边的一些风俗。”

“修祠堂、缴工土钱。可经常缴钱,总是有人家会穷得缴不出来,这时候若不想背井离乡,那就得写下欠条。”

“村民里识字的人少,给欠条画押时极有可能被蒙骗,在兵眷记册上按下手印也全然无知。”

她看着他道:“如此一来,凤翎阁即使按照名册发放抚恤粮,也未必都能发到朕的兵眷手里。”

“错不在凤翎阁,也不全在沈御医。此乃大盛蚁穴之患,还请侯爷明察,惩奸除恶,还百姓们一个公道。”

沈晏明愕然地看着她,眼里神色很是复杂。

很多时候他都觉得宁朝阳心里没有自己,拒绝他的求亲,对他视若无睹,对从前的两小无猜之谊只字不提。

可有时候,尤其当他有危险的时候,宁朝阳又总是不顾一切地想救他。

为什么呢?

李景干冷笑了一声。

他道:“宁大人巧舌如簧,的确是比沈御医更适合来回话。”

宁朝阳看着他,等着他的“只是”。

“只是——”他抬眼看她,目光疏离冷淡,“这一切能说通的前提,是沈御医没有撒谎。”

沈晏明回神,皱眉笃定地道:“我不会对她撒谎。”

宁朝阳也点头:“他说的应该都是真的。”

“……”

瞧瞧这青梅竹马的默契,瞧瞧这对彼此之间的信任和了解。

很好。

李景干都想站起来给他们鼓掌。

“既如此,那二位都请吧。”他抬手。

沈晏明疑惑:“去哪儿?”

“自是去御前。”他和蔼地道,“这么动听的话,怎么能只让本侯听见?该说给陛下听才是。”

然后再看看是二位的感情硬,还是午门外的斧头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