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亦川吹熄手里的火芯子,没好气地想,都这么亮了,有人总能找到回来的方向了吧。

但是又等了好一会儿,外头还是没有任何动静。

他试探着起身,将院门拉开了一条缝。

然后就看见几个大夫模样的人正跟着许管家匆匆地在往主院的方向走。

心里一跳,江亦川抬步就跟了上去。

宁朝阳正趴在主院的竹榻上,满背的血肉与衣裳都黏在了一起。

她额上冷汗涔涔,神色却是不怎么在乎:“愣着做什么,揭了上药就是。”

说着,将叠好的手帕往嘴里一咬,兀自将头埋进软枕。

几个医女面面相觑,这伤势太过严重,她们资历尚浅,万一落下什么残疾,那能有什么好果子吃。

正犹豫,后头就来了几个更有地位的名医,医女们连忙让开:“您几位快请。”

宁朝阳一转头,就看见了沈晏明那张满是担忧的脸。

她抬手挡住了他的动作,微微皱眉:“我没请旨要御医来。”

“是淮乐殿下的吩咐。”沈晏明抿唇,“病不避医,还请宁大人别动。”

“我是不避医。”她微微眯眼,“但我避你。”

今日宁肃远与她对峙御前,旁人都没说话,这位沈御医却是当堂大论孝道,若不是有他,她也不会伤这么重。

这时候来给她上药,谁知道用的是伤药还是毒药。

沈晏明欲言又止,微微皱眉:“这里除了我,还有谁敢接你这伤势?”

说着,就挥手让人落帘,只留他一人和两个医女在里头。

看到这里,江亦川就觉得差不多了,人还活着,也有大夫治伤,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但是,往外刚走一步,他就停了下来,不甚舒服地眯起双眼。

沈晏明年纪轻轻就能做御医,医术自然了得,地位也挺高,哪怕宁朝阳不愿意,他也捏上了她的后襟,想把那层血衣褪下来。

然而,刚动了一下,沈晏明的手臂就被人抓住了。

“大人是外人,如此给个女子治伤不太妥当。”有人开口。

他一愣,转头看去,就见一个白衣郎君站在旁侧,面无表情地道:“我来吧。”

说着,径直接替了他的位置,拿起他的细刀与剪子,半跪去榻上替宁朝阳剥衣。

沈晏明愕然地站了起来:“你是何人?”

宁朝阳开始也紧张,但一听见这声音,她就重新埋回了软枕里:“沈御医?????莫要惊了他,这是我院子里的人。”

院子里的人?沈晏明摇头,更想不明白:“什么意思?”

江亦川一边替她将结痂的血块化开,一边皮笑肉不笑:“还能是什么意思,帐中客、枕边人,总是比大人更合适留在这里的。”

“……”

沈晏明有些难堪地后退了两步,看着宁朝阳道:“你,你什么时候也学得这等做派?”

宁朝阳纳闷了:“什么做派啊?我遇着个喜欢的郎君而已,这也有违大盛律法不成?”

不违律法,甚至在大盛律法里,有外室也可另府别居。

想起自己今日在御前的高谈阔论,沈晏明脸上有些挂不住:“你院子既然有人,今日在御前为何不辩解?”

“辩解?”她嗤笑,“我说一句,沈大人和老宁大人便有十句等着我,圣怒当头,岂不是多说多错。”

“可你要一早说这院子是养了人的,就不至于挨这一顿打!”

不至于?

宁朝阳眼含讥诮:“自我入朝为官,这打还少挨了?今日不至于,往后也总有挨的时候,与其疲累奔于辩白之途,不如叫他们一下将我打个够。”

这话是唬人的,她今日就是故意挨顿打,叫满朝文武都看看宁肃远这个当爹的可以狠到什么地步,如此一来,待事情反转时,她才能彻底与宁肃远撕破脸。

父慈子孝,父先慈,子才会孝,圣人推崇孝道,自也舐犊情深,不会叫她独吞这么大的委屈。

这步棋是当日在凤翎阁见淮乐殿下时就定好了的,只有狠下心,她才能摆脱宁肃远对她的钳制。

一切都在计划之中,除了殿上跳出来的沈晏明。

暗暗翻了个白眼,宁朝阳突然闷哼一声。

江亦川的手一顿。

他不悦地道:“伤口粘连难分,是有些疼的,你先别说话了。”

宁朝阳郁郁道:“原来只有我的伤口在疼,我还以为你的心也会疼一疼呢。”

江亦川:“……”

余光瞥见旁边僵住的沈晏明,他轻咳一声,含糊地道:“还有外人在。”

宁朝阳吃力地侧过脑袋:“那外人不在,你就不生我气了?”

“倒也未必。”

沾血的衣裳扯下来了些,眼看着要露出她的肩膀了,江亦川停下动作,突然转头道:“这位大夫可否回避一二?”

沈晏明回过神来,脸色发青:“我回避?我是内庭三品的御医。”

“厉害厉害。”江亦川与他拱手,继而垂眼,“但也帮不上什么忙。”

“你——”沈晏明沉了脸色。

宁朝阳也沉了脸色。

她抬起头来冷眼看他:“殿下只让你过来给我看伤,没说让你过来教训我,还顺带欺负我身边的人吧?”

“我没有。”沈晏明恼怒地指着江亦川,“是他出言不逊,你分明也听见了。”

“什么不逊,半个字也没听见。”她不耐烦了,“许叔,送客!”

“是。”

许管家在旁边紧张半晌了,一听这话顿时神清气爽,带着人就把沈晏明给请了出去。

江亦川看着那人身上与自己相似的白衣,心里愈加不舒坦,垂眼道:“这个御医看起来有些古怪。”

“也没什么。”宁朝阳重新趴回软枕里,“估摸是被我拒了婚,觉得丢脸,所以总与我过不去。”

手上的动作一重,粘连的最紧的一块就被他撕开了。

!!!

宁朝阳疼得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

额上汗水跟小溪似的淌下来,她颤颤巍巍地抓住了他的手。

“我怎么忘了。”她抖着声音道,“你这怨气比他还重,要不我叫他回来,你先去歇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