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什么样的人才适合你?”他不甘地问。

这个问题她早就想过了:“身份低微、相貌端正、柔弱斯文。”

沈晏明不可置信地站了起来:“我三品的御医,对外人来说是身居高位,对你宁大人来说难道不是身份低微?再说样貌,除大人之外,谁见了我不夸一声貌比潘卫?柔弱斯文——我连马步都不会扎!”

“而定北侯呢?”他指着外头道,“那人天之骄子,即使中宫获罪,他也仍旧是一品的军侯,圣人还因他而对中宫的家人开恩赦。他若不算尊贵,那上京便没有尊贵之人。况他久经沙场,嗜血残暴,跟柔弱斯文哪个字能沾上边?”

宁朝阳安静地听完,纳闷地问:“你怎么不提相貌?”

沈晏明捏拳:“大人总不能因他那两分姿色就硬说他符合所有条件。”

外头的雪停了,太阳升起来,照得外头的积雪光亮晃眼。

她信手捻来一缕梅香拂过鼻息之下,慢条斯理地道:“我自是不会那么说。定北侯其人,身份尊贵,容色过人,一夫能当万夫之勇,实不是柔弱之辈。”

“那你为什么还觉得他好?”

话太多了,宁朝阳本是没耐心再继续答的。但外头的光太亮了,亮得将躲在拐角外头的人影清晰地勾勒在了窗户上。

她含笑看着,慢慢地答:“凑合过日子才需要看条件来做选择,而我对定北侯爷,是从心底里来的喜欢。”

“对旁人,我喜欢什么,他们就得是什么。但对我喜欢的人,他是什么,我便就喜欢什么。”

沈晏明怔住。

外头太亮了,亮得他有一瞬的恍惚,整个人仿佛又回到了许久之前的仙人顶上。

当时的他借着酒力当着众人的面不顾一切地对她喊:“朝阳,你可愿嫁我,做我唯一的娘子?”

同僚敬他勇猛,女官们也赞他坦**,但一桌之隔的宁朝阳脸上却没半分波澜。

她将他叫到了露台,轻声道:“下回别再问这么蠢的问题。”

“你愿意?”他眼眸亮起。

“不愿意。”她平静地答。

浑身的血都冷了下来,沈晏明不明白:“你不是喜欢我吗?”

“喜欢?”眼里涌上嘲弄,宁朝阳敲着栏杆道,“这种情绪多余又危险,哪是我会有的。”

在她看来,喜欢一个人就等于将自己所有的软肋都捧在那人面前,任由他宰割啃食,任他拿捏摒弃。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地位财富有可能为之付诸一炬不说,自己的心绪还会不断被影响。

这种危险的东西,宁死都不可以碰。

当时沈晏明很生气,但仔细想想又觉得可以理解,朝阳的母亲被她父亲辜负得没有善终,她不相信世上还有圆满的情爱也是理所应当。

但现在。

宁朝阳望着某处在发呆,眼角眉梢都是明媚的笑意。

她身上的防备松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寒霜也褪了,整个人就像一枝在冬日里开出来的桃花。

但却不是为他开的。

沈晏明其实知道自己与李景干差在何处,但他不想承认,他是同宁朝阳一起长大的,那么多年的相处,怎么就比不上一个半路杀出来的人了?

花厅的门被人敲了敲。

“请进。”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沈晏明转头,就见一袭雪袍站立门外,袍子的主人没有进来,只半垂着眼帘道:“午饭已经备好了。”

轻声细语的,像枝头上的鸟鸣。

目光落在那人的脸上,沈晏明的手臂顿时起了一层颤栗:“侯爷?”

江亦川闻声,从他的头顶看向屋中墙上的挂饰,继而抿唇:“哪有什么侯爷,我不过是宁大人的侧房江氏。”

沈晏明的颤栗起得更厉害了。

他不能理解这人是怎么放下尊严做出这样的形状的,更不能理解的是,宁朝阳竟还就真心疼地走了过来。

“这种杂事什么时候也要你做了?”她皱眉往外看,“许管家不在?”

“在的。”江亦川抿唇,“但我今日也得空,在府里吃闲饭总是不好的,便顺路去帮着看了看。”

这语气听着温和,但又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别扭。

宁朝阳叹息着握住了他的手:“是我不好,原是答应了陪你的。”

“不怪大人。”他轻声道,“怪我,不能替大人分忧。”

他分明不喜欢沈晏明,却因着她还反过来自责起来了。

宁朝阳当即就将他的手握得更紧了些。

沈晏明看不下去了,冷声道:“您二位谁都不怪,怪我,是我不该来。”

江亦川怯怯地抬眼看他,目光与他相遇,却就变成了冷硬的五个字:知道还不走?

沈晏明一噎。

宁朝阳客套地道:“还是多谢沈御医前来提醒,该说的都已经说完了,沈御医若想通了要去凤翎阁,我便替御医写一封信。”

“好。”他负气地道,“但你不是一贯不喜欢磨墨?我来帮你磨。”

“哪用得着沈御医。”江亦川的脸色沉了些,语气却还是柔柔弱弱,“我来就好。”

“江郎君与宁大人相识得晚。”沈晏明皮笑肉不笑,“恐怕不知她用墨的习惯。”

就一个墨,还能有习惯?

江亦川牵着宁朝阳的手走去书房,眨巴着眼拿起桌上的徽墨:“我不知大人的用墨习惯,大人可否教一教我?”

“好。”宁朝阳弯眼,伸手握住他的手,点水在砚台上,将墨打圈磨开。

沈晏明跟在后头进来,倒也不像先前那般气性大了,只盯着那越来越浓的墨汁开口道:“我现在看见这东西还有些后怕。”

宁朝阳一顿:“都过去多久了,你未免太过小气。”

“换做大人你,你能轻易饶过?”

那自是不能的。

朝阳沉默,沈晏明轻哼了一声,抱着胳膊没有再说。

江亦川抿直了嘴角。

他知道沈晏明是故意的,这种小孩子的把戏,他才没那么轻易上当。

“这上头的花纹怎么还没换?”沈晏明又戳了戳桌上的信笺,“不是讨厌我吗,我的小画倒还一直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