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叶渐青还收到了程又雪送来的一小碟咸鱼,她说就粥吃很好吃。

管家看着那粗糙的碗碟和巴掌那么大点的鱼肉,嫌弃得当即就要扔掉。

叶渐青拦住了他。

他将碟子接过来,深吸一口气就夹了肉放进嘴里。

没有想象中那么难吃,甚至可以说一点腥味都没有。

眼眸亮了亮,他让管家拿了一碗清粥来,就着鱼吃了个干净。

“大人。”管家道,“西门的绸缎庄新上的料子送来了,您看?”

叶渐青抬眼:“去年买的都做完衣裳了?”

“没。”

“那就不买新的了。”他道,“圣人推崇节俭,我等做臣子的,如何还能这般铺张。”

管家下巴差点都掉去了地上。

节俭?

这两个字哪一个跟他们这府上有关系?

叶渐青吃完早膳就捎上程又雪去上朝了。

程又雪看起来很困,抱着一卷账册,走着走着头都要埋去了册子里。

他瞥了她好几眼,终于忍不住道:“你们凤翎阁是不是太没人性了,公务还要带回家来做?”

她一听就睁开了眼,站直身子连忙解释:“这是我自愿的。”

叶渐青摆明了不信。

程又雪坐上车辕,嘀嘀咕咕地与他道:“我资历太浅了,若想多拿俸禄,就得多干活儿。宁大人是个好人,这些活儿都给我额外的贴补,我做得很开心。”

“只是没想到中宫扩建的账目会那么杂,同样是修东西,凤翎阁修筑的城墙用料与中宫那边相差无几,木材石材的价钱却差了三倍,算得我头晕眼花的,昨儿就多耽误了些时候。”

叶渐青听得眼皮一跳。

他道:“你们凤翎阁偷拿中宫扩建的账目,你也敢直接告诉我?”

程又雪一惊,这才发现自己说漏嘴了,当即就将怀里的账册抱紧,惶恐地道:“我,我说错了,大人也听错了,没有的事!”

他伸手:“账目给我。”

程又雪连连摇头,身子跟着往旁边缩,险些要掉下去。叶渐青扶她一把,没好气地道:“只是帮你看看哪里没算清。”

她将信将疑地看着他。

叶渐青抿唇:“你方才那话就已经可以被吊去午门了,我若想害你,压根用不着多此一举。”

好像也是。

程又雪犹豫良久,终于还是坐进车厢,将账本摊开,一半给他看,一半牢牢捏在自己手里。

不看不知道,一看叶渐青就沉了眼神。

宫里修建的账目简直是又虚又乱,好几处他一看就知是有人昧了钱了,做账的人偏还敢大大咧咧地写整数。

怪不得这差事能交出去子成会那么高兴。

要是以往看见这种东西,他不会有什么反应,朝中蛀虫一贯是有的,见多了也就不奇怪了。

但是,一想到程又雪坛子里那一点腌鱼,再一看这上头斗大的数目,叶渐青的火气蹭地就往头顶上蹿。

他替她找平了收支,阴沉着脸一路进宫上朝。

朝上圣人问起中宫修建之事,唐首辅信誓旦旦地保证着一定会在年底前完工。

叶渐青冷脸听着,没有出列。

但下朝之后行在圣人身侧,他却说了一句:“陛下英明。”

突然被夸,圣人很是意外:“叶爱卿什么时候也这般会说话了?”

“臣是有感而发。”他道,“原想着陛下突然扩建中宫,是劳民伤财之举,臣还有两本折子欲上。但昨日突然查了查今年上京的行情,臣才发现陛下的良苦用心。”

“哦?”圣人听得心虚,“此话怎讲?”

“往年的三丈梁木要价是五两银子,今年木材丰盈,价跌至了二两。上好的方石往年是三百文一块,今年也跌至了一百文,的确是修筑宫殿的好时候。”他道,“陛下决意在此时扩建中宫,能替国库省下一半的银钱。”

一听这话,圣人乐了:“台谏官昨儿还与孤唠叨,说此事使国库亏空,是不善之举,叶爱卿你这话倒是宽了孤的心了。”

宁朝阳走在圣人的另一侧,很是意外地瞥了叶渐青一眼。

她正愁该让谁去做这个铺垫,没想到这人竟主动站了出来。但他不是一向不管这些的吗,竟会愿意开这个口?

“宁爱卿。”圣人唤她,“照你估算,这么修下来需得多少银钱?”

宁朝阳答:“五十七万两千八百九十六两四钱。”

圣人:“……”

说是估算,这不是就算下总账来了?他有些好笑:“爱卿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这是修筑上京东南西北四面城墙所花的银子。”她拱手道,“中宫虽没有那么宽大,但奇花异草、怪石珍器也都是花销,臣估摸着折算下来应该与城墙修筑的费用相差无几。”

这么一说,圣人倒是有些愧疚了,扩建一个院子,竟能与上京的城墙花销等同。

他叹了口气,摇头嘀咕:“就这一回,以后万不会了。”

两人伴驾了一段路就各自退下了,圣人在御书房里坐着,还是有些不安,便让人召来了李景干。

身为皇后的幼弟,他应该能说些令自己宽慰的话。

圣人刚想起个头,结果李景干却先开口了:“臣想与陛下要个恩旨。”

“什么恩旨?”

轻叹一声,李景干垂眼:“秋过便是冬,边关严寒,将士们大多家境贫寒,穿不起棉衣,每年冻死者都逾百。臣想请陛下恩准臣将先前的御赐之物换成银钱,?????给几个弟兄添点炭火衣裳。”

“准了。”圣人听得难受,“孤再与你加赏十万件棉衣。”

李景干行大礼谢恩,却也有些犹豫:“这么大的开销,国库那边怕是?”

“尚还可承。”圣人道,“大盛故土能复,是靠他们用命换回来的,孤不能亏待他们。”

“多谢陛下。”

说完此事之后,他才起身问:“陛下召臣来,可是有何事?”

将话都咽了回去,圣人笑道:“也没什么,就是想问问你在上京习不习惯。”

李景干沉默,眼帘半垂。

在战场上厮杀惯了的人,怎么可能习惯这温软堆金之地。

圣人明白他的意思,却没有顺着往下说,只移开视线道:“有空就多去看看你姐姐,她近来忧思深重,时常患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