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弱肉强食的规矩,程又雪这样的人,就是注定要被欺负的,她太爱哭了,人也老是软绵绵的一团。

今日就算他能在这儿救她,改日在官场上,他也是爱莫能助的。

但是。

叶渐青面无表情地想,他的宅子真的很大,收留一个可怜人实在是举手之劳。

甚至每月还能收租钱。

这么想着,台阶有了,脸色也好看了起来。

然而下一瞬跨进程又雪所住的屋子,叶渐青的眉头就又皱了起来。

一丈不到的长宽,里头只放得下一张小榻,墙边空地上堆满了书册,还放了一张破旧的长案。

堂堂女官!到底是怎么让自己落到这个地步的!

他心头的火又冒了起来。

·

有地方住,租钱还少了,程又雪开开心心地拿上请帖,打算去赴庞大人的约。

结果出门她就见叶大人已经一脸阴沉地坐在了车上,还朝她招手:“上来。”

“大人也要去啊?”

“嗯。”他点头,“原是有些不想动,但我听说你们宁大人也会去。”

“是的!”程又雪愉悦地道,“我原本还有些怕生,但宁大人在,待会儿我就可以去跟她一起坐啦。”

说完,又有些好奇:“大人找我们宁大人有什么事?”

“也没什么。”叶渐青皮笑肉不笑地道,“本官只是想去问问她,是不是贪墨了凤翎阁的女官俸钱。”

哦,问问她是不是贪墨……

啥?

程又雪猛地掀开了他的车帘:“大人此言从何而来?”

风灌入内,叶渐青不悦地看着她:“帘子放下。”

她依言松手,又忍不住气愤地掀开一个角:“我们宁大人才不会贪墨,她自己有钱!”

叶渐青看着那缝里露出来的眼睛,凝噎了一会儿才道:“你就不能进来说?”

程又雪看了看车辕又看了看里头,有些犹豫。

叶渐青捏了捏自己的眉心:“里外一样的价钱,不会要你额外买草料。”

嗐,这怎么不早说,车辕硌得她屁股怪疼的。

程又雪登时就坐去了他身侧,接着大声辩驳:“我们凤翎阁的月俸都是按时按量发的,没有少过,也没有拖过!有一年朝廷实在缺钱,宁大人怕我吃不起饭,还先用自己的钱给我垫发了。大人你没有证据就不要污蔑人!”

叶渐青哦了一声,冷着脸问她:“那你为何这般拮据?”

气势顿弱,程又雪含糊地道:“我也想多攒点钱嘛。”

“你那屋子,左右都住的是男子,你也不害怕?”

“可它便宜呀,这附近的租钱都老高了,就它我还住得起。”

叶渐青气得心口疼。

意识到自己的话可能得罪了他,程又雪耷拉了眉梢,小心翼翼地找补:“能住在大人那样的好宅子里,那是大人宅心仁厚泽被同僚,大人的宅子自然是不会比那小破屋便宜的。”

这是在说什么?

叶渐青觉得自己压根跟不上这女官的念头。

他索性闭眼,眼不见为净。

程又雪倒也识趣,见他不开心,自己也不说话了,只好奇地打量他的马车,一边打量一边点头。

好贵的装饰,好奢华的茶桌,好好闻的书卷香。

等她以后大富大贵了,一定也要买这么一辆车!

马车很快到了庞佑的府外,出乎意料的是,宁朝阳站在门口没进去,似乎在等谁,而在离她不远的台阶上,定北侯也靠在石柱上与周围的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这场面乍一看挺对,宁朝阳就该被排挤,无人搭理。

可叶渐青再一想,要真想排挤她,庞佑又怎么会给她发帖子?还连程又雪这样的小女官都捎带上了。

“宁大人!”程又雪想得可没他这么多,看见熟悉的身影,她笑着就扑了上去。

宁朝阳转身,准确无误地接住了她,而后道:“不是让你早些来?”

程又雪干笑:“起,起晚了。”

小屋子住习惯了,突然给她来个大房间,她光翻跟头都兴奋到了子时,更莫说后头还仔细看了看叶府的陈设,感叹了一番叶大人的上等品味。

宁朝阳了然地点头,而后道:“进去吧。”

程又雪眨眨眼:“大人是怕我害怕才在这里等我一起进去的?”

“没有。”她抿唇,“我刚到。”

“哦。”大人说了她就信,毫无负担地就跟着一起跨进了门。

她们一动,一直没往这边看的定北侯也动了,带着身边的人一起进宅,到二门就看见庞佑来迎了。

今日说是私宴,到场的却有许多名臣清流。

宁朝阳原本是不想来的,她不喜欢清流们那副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模样。但既是庞佑主动相邀,又能与一些从未打过交道的人熟一熟脸面,来自然是更好的选择,只是开场可能会有些不愉快。

这念头刚起,席上就安静了下来。

对面坐着的方叔康先开口了:“子成,你这宴上怎么来了苍蝇?”

此话尖锐,众人纷纷看向凤翎阁那边的人,以为她们会当场垮脸。

但没有,宁朝阳好整以暇地饮着清酒,眼尾都没抬一下。她旁边的女官抬袖往四周挥舞,还天真地问:“在哪儿?我怎么没瞧见?”

“你对面不就是么。”宁朝阳轻笑。

方叔康自己的脸色沉了,他按着桌沿想发作,旁边的叶渐青倒是嗤他一声:“先招败给后招,你好意思站起来,我都不好意思拉你。”

“你看她们这是什么形状。”方叔康很生气,“咱们几个的私宴,做什么要带上她们。”

“那你得去问子成。”叶渐青给他让开了位置,“去吧,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给这位新上任的工部尚书一个下马威。”

方叔康:“……”

他觉得自己这位损友最近不太对劲。

可能是跟那凤翎阁的小女官来往多了,心思都被带偏了。

痛心疾首地摇头,方叔康看向另一侧的定北侯,觉得还是这位恩怨分明,最为公正。

于是他道:“今日虽说是私宴,传出去叫人知道咱们跟凤翎阁的人混在一起也实在有损清誉。侯爷,您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