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又雪眼睁睁地看着尚书右丞的马车从自己眼前驶走,又眼睁睁地看着宁大人被叶渐青的马车甩在身后。

她仿佛看见一座属于自己的小院子,正捏着手绢含泪朝她作别。

那可是上京的小院,离凤翎阁近的、独属于她的小院!

一滴晶莹的泪水落在衣裙里,程又雪转身,想瞪他,又觉得人家没做错什么,甚至还是好心在帮她。

吸了吸鼻子,她软下眼神,鼻音浓厚地与他道:“多谢。”

这扭扭捏捏的小女儿姿态,倒是与凤翎阁其他的女官全然不同。

叶渐青端正地坐在车厢里,淡声道:“顺路而已。”

“大人也住永定坊?”她纳闷。

叶渐青被噎了一下。

他神色复杂地看着这个就住在自己隔壁的人,很难不觉得她是在装傻。

每隔几日他都会碰见她一次,她还笑着与自己见礼呢,现在就全然不记得了?

没等到回答,程又雪也不甚在意,朝中每位大人都有自己的脾气,总不能要每个人都像宁大人那般知礼守礼。

碍于两人不熟,她没进车厢,寻思着就坐在车辕上也不错。

许是定北侯刚在朝堂上没吵过宁大人,官道上的武将们都有些暴躁,胡山远远地看见她就策马跟了上来,沉声问:“你们宁大人呢?”

程又雪缩了缩晃悠着的腿,老实答:“在后头些的位置。”

往后看了一眼,胡山嘟囔道:“罢了,你替我给她吧。”

是一封密信,用火漆封了好长的口子。她接过来,刚要应下,旁边却又来了个武将,大声嚷嚷道:“胡副将,你怎么在这儿调戏小姑娘!”

胡山一噎,反手就给他一鞭子:“瞎说什么!”

那人笑嘻嘻地躲开:“这路这么宽,你非挤着人姑娘走,这不是调戏是什么?”

程又雪小声解释:“他是来说事的。”

“说什么事?”那人挑眉,“他是武将,你可是凤翎阁的文臣。”

瞥一眼那密信,胡山急了:“就你话多,舌头不要了就给爷割下来泡酒!”

“喔~恼羞成怒喽~”

程又雪无措地看着他们,正想再解释解释,却发现自己身后的帘子突然开了。

叶渐青面无表情地出来,撩袍坐在了她身侧。

打闹着的武将愣了一瞬,接着就有些不好意思地策马走了。胡山看了他们一眼,也抱拳先行。

“哇。”程又雪忍不住感慨,“大人您这么吓人呐?”

叶渐青:“……”

这不是吓不吓人的问题。

面前这小姑娘全然不觉得哪里不对,甚至还用崇敬的目光看着他:“我什么时候能学会这功夫就好了。”

就是因为她气场太弱,所以才总是容易遇见凶恶之人。

叶渐青看了看她手上的密信,眼神微动。

他慢条斯理地道:“你想学,我教你。”

“真的?”她亮起了双眼,立马学他的模样背脊挺直,双手放在膝盖上。

叶渐青点头:“手掌放松。”

程又雪想也不想就将密信放在了自己身边,而后学着他的模样放松。

“眼神凶一点。”

“再凶一点。”

她凶恶地龇牙,眼角都挤成了一堆,瞧着却还是有点……楚楚可怜。

叶渐青抿唇,没说什么,依旧耐心地教了她一路。

等到了永定坊,程又雪跳下车就朝他拱手:“多谢大人!”

“不客气。”他摆手。

天真无知的女官就这么蹦蹦跳跳地走了,完全不记得自己的密信还没拿。

叶渐青指尖熟练地一划,很轻松地就将信胆从信封的另一侧拿了出来。

胡山不愧是武夫,字写得那叫一个难看,他看了半晌才看清,竟通篇都是斥骂之言。

就这,也值得一封密信?

叶渐青觉得不对劲,还想再看两眼,却听得一声:“叶大人!”

手一抖,叶渐青飞快地将信纸塞了回去,正打算用话搪塞她,却见程又雪捧着一包银子,满眼期盼地看着他道:“明日上朝,我可以也坐一坐您的车辕吗?”

还是没发现东西掉了。

他抿唇,神色复杂地看着她手里的碎银包。

凤翎阁的女官俸禄也不高,她竟能攒这么多银子下来。

扫一眼她什么首饰也没有的发髻,再看一眼空空的手指和手腕,他冷淡地道:“不用给我银子,明早我来接你便是。”

程又雪禁不住“哇”了一声。

好好的人哦!

但是人家好是人家的事,坐车哪有白蹭的道理。

她想了想,还是从袋子里抠出两块碎银子塞给车夫:“给马买草料吃。”

车夫愕然地看着她。

小姑娘给了银子自己心里就舒坦了,开开心心地跑回家,等着明日蹭车可以多睡一炷香。叶渐青在窗边看着她那欢乐无畏的背影,倒是莫名有些不太自在。

人傻是会挨板子的。

但是,与他有什么关系。

收回目光,叶渐青拂袖回府。

第二日,程又雪跳上他的车辕就哀叹了一声。

“怎么?”他掀帘看她。

终于想起密信不见了?

她摇头,凄凄楚楚地靠在门框上道:“每天都要起这么早去上工,真的好累哦。”

叶渐青:“……”

她眼睛都没睁开,声音也迷迷糊糊:“要是能住在凤翎阁旁边就好了,至少能睡到卯时。”

放在平时,叶渐青是不会轻易跟人聊天的,但这人的要求实在是太低了,低到他万分不解:“凤翎阁四周没有民居租赁?”

“有。”她扁嘴,“租不起。”

月俸才四两银子,那边的租钱就要三两。

叶渐青对她这装清廉的行为很是不齿:“下头的铺子收不上来租?”

随便两间的租钱也够了吧。

谁料程又雪睁开了眼,满眼困惑地问:“铺子?朝廷还给分铺子?”

朝廷当然不给分。

叶渐青抿唇:“你自己没开?”

她傻愣愣地摇头。

有些看不下去了,叶渐青没好气地将密信还给她:“你昨日落下的。”

程又雪一凛,立马接过来看了看。

火漆完好,没有被拆过的痕迹。

松了口气,她感激地朝他行礼:“多谢大人,您人真的太好了,若不是我有官身在,定要给您送一块大匾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