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拂来,原本是清爽怡人的,但宁朝阳手背上却起了一层颤栗。

她问江亦川:“陷害胡山通敌卖国之人,是不是也是你麾下的?”

提起这茬,江亦川神色暗了暗。

“那人叫唐慕,镇远军旗下有八个分支,他是其中一支的将领。他原本性子就急躁,还总与胡山起冲突。”

姓唐。

宁朝阳想了想前些天自己看过的百官简要,唐姓人甚多,光三品以上就有二十余位。

“他陷害胡山是因为嫉恨?”她问。

“武人大多冲动易怒,况他本就是个睚眦必报不顾后果的性子。”他叹息。

听着是顺理成章,但是。

朝阳严肃地与他道:“不瞒你说,胡山一案若是落定,我后头就打算参奏包括定北侯在内的七八位将领。”

江亦川眉心一跳:“为何?”

“因为我要保命。”她道,“在你们眼里,我是害死萧北望的凶手,不压下你们,我自己就会遭殃。更何况,灰雁这两年找到了非常多的把柄,我不用白不用。”

也就是他来救了胡山,镇远军风头太盛,她才按下了那些东西,打算避其锋芒而后动。

江亦川反应了过来。

与其说是唐慕嫉妒心切,不如说唐慕是倒下来的第一块岩石,以他为起始,胡山入狱、宁朝阳打压镇远军、镇远军失势然后不得已与青云台联手反击、双方带着新仇旧恨,斗争和厮杀会远比现在更激烈。

哪怕现在他提前来上京救人,挽回了一些局面,但?????青云台和凤翎阁之间的嫌隙也依旧越来越大,像一排并立的岩石,在禁军统领之事和运河一事的推动下一块接一块地往后倒。

以两人原本的立场来说,是绝不可能一起站在这里的。

她不会知道萧北望之事有蹊跷,他也不会发现背后还有人想对付镇远军。

两人就会像那幕后之人手里的棋子,撕咬拼杀,还都觉得自己是对的。

但是。

宁朝阳看向对面这人,微微抿了抿唇。

不是幕后之人算有遗策,这天下恐怕没有谁能想得到,堂堂定北侯爷,竟愿意来给她这个女官当外室。

他这么着急地拉她过来说这个,就是想告诉她两人之间有误会,有人在挑拨圣人殿下和萧北望的关系,自然也会挑拨他们之间的关系。

徐若水不是他杀的,齐若白也不是。

那人不想让他们在一起。

可他偏就想跟她在一起。

但凡这人是自己麾下的,宁朝阳都得把淮乐殿下的话写下来贴在他脑门上,痛心疾首地说上一句情字误人。

但她一抬头,蓦地就对上了他的目光。

清眸如石上流泉,干干净净地映出她的影子。

天光乍破,盈盈灿灿。

他说:“劳大人回去再查一查,云晋远没有嫌疑,我亦没有。”

朝阳那颗在乌泱泱的铠甲之间死寂下去的心,突然就又动了一下。

她绷住脸上的严肃之色,沉声道:“大难临头,你竟还只想着这些小事。”

“小事?”他抿唇,朝她迈近半步,不悦地道,“这还只是小事?”

“相较于家国大事,的确是小事。”

“大人此言差矣。”他下颔绷紧,“眼下执棋人尚未现身,你我若不能相携一心,便就还是孤掌难鸣之势,而后任人唯亲,党同伐异,使名士抑郁不得志,使百姓苟生于水火——如此,天下危矣!”

朝阳听得眼皮都跳了一下:“你我之间的事,还关乎天下?”

“是。”他斩钉截铁地点头。

她觉得荒谬,但竟一时也找不到什么话来反驳。

树影摇动,山色青蒙。

江亦川紧张地站在她面前等着她的回答。

他怕她冷淡,也怕她依旧不信她。

但良久之后,宁朝阳回过神来,漂亮的桃花眼里已经没了先前的抵触。

她只抬眼问他:“花囊上可不可以绣字?”

江亦川怔愣:“绣什么?”

“风尘吟。”

“……”

他走这么远,是想来听这个的吗!

负气地甩袖,他恼恨地往山下走:“区区外室,要什么君子做派,不绣,说什么我也不会绣!”

话是这么说,几日之后,宁朝阳还是收到了一个花囊。

不知他从何处寻来的晒干了的桃花,鼓囊囊地塞满了一整个锦袋,袋子上用十分简陋的针线绣了一堆旁人绝对看不清的字。

宁朝阳捏着看了一会儿,微微勾起了唇角。

她没有回礼,也没说任何话,但江亦川这日在暗桩的铺子里换好衣裳出来,却看见宁府外的仁善堂重新挂上了招牌。

“真是……”他好笑地摇头,又觉得今日清风和煦,甚是令人愉悦。

然而这并不妨碍两人继续在圣人面前唇枪舌战。

“番邦来朝,看的就是大国气象,自古长幼有序,荣王殿下身为幼子,如何能排在淮乐殿下之上?”

“长幼有序,嫡庶也有分,荣王乃中宫嫡出,本就该在淮乐殿下之上。”

“嫡庶是前朝糟粕,两位殿下都是圣人的血脉,若以要尊卑来分,那又将陛下满怀的慈爱置于何地?”

圣人坐在两个人中间,眼神都有些恍惚了。

他按着额角道:“二位爱卿呐,孤瞧外头天气甚好,二位不如一起出去赏赏景、散散心?”

“恕微臣不敢。”李景干唏嘘,“满朝文武,谁堪配与宁大人赏景?”

“谢陛下关怀。”宁朝阳撇嘴,“举国上下,无处能散定北侯之心。”

圣人狠狠抹了把自己的脸。

当初若不是宁朝阳有了正室,他还想着撮合这二人,没想到相处越久,这二人的关系反而还越差。

“礼仪之事还是交由内官们去商定吧。”他匆匆起身,“孤想起后宫里还有事,这便先行一步了。”

“恭送陛下。”

两人齐齐行礼,却又在圣驾走后继续吵,从正殿一路吵出了永昌门,一路上谁都听得见那互不相让的争执声。

来禀事的首辅瞧见了,不由地都觉得好笑。

“爱卿?”圣人唤他,“你今日要议何事?”

唐广君回神,拱手道:“中宫扩建多有花销,臣想遣派户部两人,去西边三州催一催上半年的课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