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王千古——

巍峨的许都城城楼上,铿然的钟响还在持续。

曹昂、曹丕、曹植均是一身重孝,他们双目红肿,形容憔悴。

可刚刚走出灵堂,他们分别就被下人拉住。

其中,曹丕是被吴质拉走的。

曹丕故意做出惊讶的表情,吴质神秘的做了个“嘘”的动作,他拉着曹丕隐身在殿后。

曹丕一改方才双目红肿的模样,当即问道。

“华佗如何了?”

“已经被关押在大理寺,大理寺卿上了重刑,血肉模糊,消息可靠,俨然……魏王陨落前的许诺,并不能助他逃过这一劫!”吴质如实禀报。

曹丕沉吟了一下……

城府深沉的他,不会放过每一个细节,这些都会左右他的判断力。

“大殿可看护起来了?”

曹丕接着问……

吴质颔首,“魏王殿已经被咱们的人团团包围,不允许一个人迈入,也不允许一个人迈出。”

曹丕再点头。

如今时局,魏王殿并不重要,但其中的牌匾后有一封父王的遗诏……

这遗照中中可立有世子人选……

如今,小小的一处魏王殿的牌匾后,牵动着整个大魏的心,决定着整个大魏的将来!

“去魏王殿……”曹丕当即吩咐一声……

就打算往魏王殿方向行去。

吴质连忙拉住,“主公,不可……”

“怎么?”

“主公是打算看那诏书?”

“父王的诏书,我有什么不能看的?”曹丕语气决然。

“不能看,千万不能看!”吴质语气肃然。“如今冲公子在雍凉,子文公子在幽州,子侑公子与子健公子虽在许都,但手中并无兵权,只有公子身处许褚城,且有兵在此,这是天助公子得大位!但魏王的笔迹无人可模仿,若是公子这时候去看过那魏王的遗诏?那就不是继位,而是谋逆了。”

吴质的话愈发的一丝不苟。

“主公,魏王虽陨落,陆子宇虽赴王越之约……可……冲公子无恙啊,遗照揭露,雍凉的龙骁营……会不会拥立曹冲公子呢?这些……主公必须要考虑到啊!”

这……

曹丕的面色冷然,其实,他的心情已经提到了嗓子眼。

这已经到了危急存亡之秋……

“那诏书就在魏王殿的牌匾后摆着?本公子不看,可荀令君、钟寺卿、陈司空?他们会不看么?谯沛的一干族人、叔伯他们又岂不会硬闯?妙才叔父还在……他的神速营就驻扎在洛阳,他若是执意闯入,咱们的人拦得住么?”

话语间,曹丕已经有些微微的发颤,他怕呀……对权利有多渴望,在抵达权利前的一刻,就会有多害怕、多恐惧?

呼……

倒是吴质长长的呼出口气,他眸光闪烁了几下,方才张口。

“所以……当务之急,其实是……是要烧了魏王宫殿!”

“什么!”

“只有烧了魏王宫殿,魏王的诏书才会像那泥牛入海,再无痕迹……那时候……”吴质的眼眸中寒芒闪烁,“到那时候,魏王曾经立的谁为世子?就一点也不重要了!谁在许都城,谁能控制司隶,谁手中有兵,谁便是世子,便是未来大魏的主宰者!”

“乃至于,这焚烧魏王宫殿的罪名,公子也可嫁祸给子侑、子健哪!他们兄弟谋反、篡逆……公子你除奸佞,是功勋,是力挽狂澜之人哪!”

咕咚……

闻言,曹丕倒吸一口凉气……

“这……这……”

烧了魏王宫殿,嫁祸给子侑、子健……一旦如此,可就……可就真的是破釜沉舟了。

吴质的语气加重。

“主公,往前一步就是天下的主宰,退后一步就是万劫不复的深渊,不仅要烧了魏王宫殿,而且所有公卿朝臣的家眷都要控制起来,如今公子的对手可不止是曹冲……那远在幽州的子文公子,身处许都城的子侑、子健公子也是心腹大患哪,当年项羽是破釜沉舟,那秦关才属楚!如今公子破釜沉舟,那大魏才是你子桓的呀!”

吴质的眸子冷若冰霜,浑身散发出的冰寒,甚至让人觉得,这寒意……怕是浸在寒冰中千年吧?

沉默……

良久的沉默。

见曹丕不说话,吴质继续道:“子桓哪子桓,别人看不懂你,我却知道……你……你素来是有野心的,你的野心被你的善意的外表遮掩,你难道就……就愿意让这一抹野心始终埋没么?”

“国不可一日无君,魏王殒落,大魏军心势必不稳,公子若不撑起这大魏的天,那大魏国就全完了!”

“如今,公子无论多狠,都是……都是为了大魏,为了巍峨的魏帝国呀!”

听到这儿,曹丕愣住了,他惊痛无助的望着吴质。

却是喃喃沉吟。

“不行,再等等!”

“还没有……还没有南狩侯的消息!”

“真要迈出那杀戮的一步,孤必须确保南狩侯已经死在王越的剑下!他不死,孤心不安!”

——孤……

吴质注意到曹丕口中自称的换作了“孤”字。

就这么一个字,他觉得……稳了!

曹丕已经决议这么做了……

他现在的迟疑,不过是对陆羽的忌惮罢了。

“南狩侯府的那群女人……”曹丕骤然想到了什么。

“已经派人暗中盯梢……”吴质当即道:“没有那陆羽的消息,我们的人不会与她们发生冲突!”

言及此处……

吴质目光微眯。“这已经三日了,加急的信笺也该送回了吧!这陆羽他……他究竟是死是活?也该有个定论了!”

这话脱口……

曹丕闭上眼,他昂着头迎着晨曦中的天。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

……

尚书台,一方偏阁内。

荀彧与贾诩坐在此间,荀彧为贾诩斟了一盏茶,贾诩却眯着眼,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模样,静默不语。

荀彧当先开口:“如今魏王陨落,宫殿中乱做一团,文和还有闲情逸致来我这尚书台?不应该先去魏王宫殿嘛!”

“呵呵……”贾诩笑了,“荀令君不也没去?”

“尚书台每日公务繁忙,我也想去,但需先抽身才行啊。”荀彧故意感慨一声。

贾诩一边捋着胡须,一边做出一副看透的模样。

“如今的魏王宫殿那是什么地方?群狼环伺……哈哈,进去容易,想再出来就难了……更何况……”

贾诩把头探向荀彧……

小声在他耳边说道:“何况魏王就没死?我这老头子又去魏王宫瞎凑什么热闹呢?”

这……

荀彧一怔,他连忙左右环望,又站起身来,走到了每一处门窗前,确保隔墙无耳后,方才再度跪坐回贾诩的面前,“文和……”

他的话还没张口,贾诩当先道:“魏王没死对不对?”

“文和从哪得到消息的?”荀彧眯着眼。

言外之意是,是谁告诉你的?

这很关键,乃至于关乎整个魏王的布局。

“荀令君放心。”贾诩微微摆手,“没有人告诉我,是我自己猜的,魏王一生谨慎多疑,就算因为陆子宇的缘故,也断然不会做那‘利斧开颅’之事,何况……”

贾诩的眼眸进一步的眯起。

“在利斧开颅前,魏王就赦华佗无罪,但华佗却被即刻关押在大理寺……这有些太刻意了,而魏王方才陨落,魏王宫就戒严,许多莫名的兵士冒了出来,这也很刻意……整个许都城暗潮涌动啊,便是为此……”

贾诩缓缓起身,向左踱了一步。

忽然,他猛地转身,面色肃然。

“所以,这只是一个局,将大魏的隐患从深处拔出来的局!这是魏王提前预演的‘从龙之争’的局,荀令君,老头子我分析的对不对呀?”

轰……

对荀彧而言,贾诩的话,无异于五雷轰鸣。

他的目光深深的凝视着贾诩,这个老东西,也藏得够深的。

“文和来此尚书台的目的,多半不是为了告诉我这些吧!”

荀彧接着问。

“自然。”贾诩从怀中取出一封信笺,“老头子我本是关中人,在关中也有些‘眼睛’,这是今早,我的眼睛传给我的信笺,荀令君不妨看上一看。”

荀彧接过信笺,迅速展开。

这不看还看,一看之下,他的眉头紧凝。

“子宇……他……”

有些惊讶,也有些担忧,可很快……荀彧的表情就恢复了往昔的镇定与平静。

而这信笺中的内容……

只有一条……

——陆子宇单刀赴会,隐麟殒命隐麟渊!

这……

“子宇被王越杀了?”荀彧问。

“荀令君觉得呢?”贾诩反问……

荀彧迟疑了一下,语气平静的说道:“我总算知道为何文和这个时候来寻我了!”

哈哈……

贾诩感慨道:“比起这世子之争,老夫更看重的是陆子宇的人情,这份人情可是弥足珍贵呀!”

“文和打算如何做?”

“老夫无意卷入这许都城汹涌的暗潮,可若是救了南狩侯府的一干女眷,那于陆子宇,可就是一份莫大的人情了!”

“你是担心?”荀彧一怔。

“狗急了还会跳墙呢!”贾诩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俨然……最能看清楚这变幻莫测时局的,还得是他……贾老毒,贾大忽悠!

这一刻……

贾诩再度跪坐回来,聊了一大堆,他方才提起那已经有些凉的茶水,一饮而尽……

茶所需要的水温……可不易太热……

晾他一会儿,却是……别有一番滋味!

……

……

“我宁死不能违背父王的遗命。”

魏王宫一处偏殿内,曹植无比痛苦的说道……

他的面前是丁仪……

丁仪乃是沛国人,是曹操的正式丁夫人的娘家人,如今被曹操聘任为西槽椽,素来与曹植交好……也在“报社”中任有职位。

平素里,他倒是不显山不漏水,可如今这当口,他必须要站出来。

“我刚刚得到消息。”丁仪的面色无比紧张,“雍凉之地,南狩侯赴王越之约,死于其剑下,王越亦伏诛……如今,不只是大魏国群龙无首,龙骁营亦是群龙无首啊,公子是南狩侯的弟子,又手握报社,可随时引导天下舆论……只要公子想,那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做魏王也并非不可能!”

曹植额头冒汗,连连摇头,“不能,不能!”

丁仪含泪,“公子忘了你母亲了么?如今……曹昂长公子主动放弃世子之选,丁夫人最欣赏的便是你子健公子了呀,可魏王与南狩侯选定的继承人多半便是曹冲,你难道甘心……日后,环夫人也要压你母亲一筹么?”

区别于吴质劝曹丕,是以“野心”与“欲望”去说服……

丁仪则是以亲情。

他是丁家人,自然处处要站在丁夫人的角度去思考。

这种时候,别的家族可以无动于衷,可丁家不可以……

试想一下,若是曹冲成为大魏主宰,那……环夫人就算会忍了丁夫人,那又怎会忍了丁家这么一个“庞然大物”……

这已经是危急存亡的时刻了。

“公子,你手握报社,只要一封报纸……将魏王立你为世子的诏书昭告天下,辅以咱们丁家的暗中斡旋,未必不能与其他公子一争!或许其他公子占了天时、地利,可公子你占的却是人和,是舆论导向!”

“不能!”曹植的语气依旧坚决。“我手握着的报社是陆师傅兴建的,正因为他将此重担交给我,所以我……我才不能这么做!魏王宫殿……牌匾之后,父王遗照留下的世子人选是谁,那便是谁?我宁死也不会违背父王的遗命,更何况……恩师也看好冲弟啊!”

“他曹冲回的来么?”丁仪怒喝……“我方才得到消息,许都城内已经遍布曹丕的兵马,曹彰问询,怕是也在带兵赶来,他们都有可能夺位自立,曹冲当不了大魏之主!”

听到这儿……

曹植像是猛地想到了什么。

“去大殿!”

“为何去大殿?”丁仪慌了……这种时候,去大殿没有意义,因为不会有人知道魏王宫内发生了什么,而报纸就至关重要,报纸上的内容就是“真相!”

报纸上定下的“世子”,那就是大魏的主宰者。

其他人……都是篡逆!

“我要亲眼看看那封遗照……父王若是立冲弟为世子,那各郡报社发出的报纸,就是立冲弟为世子!冲弟就是我大魏未来的新王!”

曹植的语气决然。

“你……”丁仪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他气的是垂头丧气直跺脚……

子健……子健他这是怎么了?

这么大的权利就在眼前,他……他还要拱手让人么?

哪曾想……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疾呼

——“走水了……”

——“魏王宫走水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