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厢……“陆羽”单刀赴会;

另一边,一处阁屋内。

炉子上炙着烤肉,温酒的酒注里注满了酒水。

司马懿与杨修在吃烤肉。

“到了这雍凉之地,若是不吃烤肉,岂不是白费了这番折腾?”杨修怅然的提起一筷,咀嚼了一口,肉汁肥美,满嘴流油。

“君子远庖厨……”司马懿感慨道:“德祖丢了师娘,这是闯下了天大的祸,现在竟还有这般心情?在这里吃肉。”

“呵……”杨修笑了,“仲达,《六韬》有云‘日中必彗,操刀必割,执斧必伐’,所谓‘操刀必割’……拿起来的刀岂有收下来的道理?”

这……

司马懿发现,这一刻,他有些看不懂杨修。

操刀必割比喻的是行事应果断,及时而动……

可……现在,师娘被掳走,不是操刀必割,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德祖,你魔怔了不成,不要以为,你此番立下的功勋……足够弥补你丢掉师娘的罪责,那王越就是个匹夫,他什么也做得出来!”

司马懿有些动怒……

“仲达可知道,西凉有一位烈女,乃是大魏的属臣‘羌道令’赵昂的妻子,名唤王异!”杨修却依旧淡然的开口。

唔……

司马懿一怔,师傅都“单刀赴会”了,杨德祖竟还……还在讲什么“羌道令”的妻子,还在讲什么烈女。

“德祖……”

司马懿的话刚刚脱口。

杨修的话再一次压住了他,“王异的名字还是师傅告诉我的,同样师傅告诉我的这王异极其刚烈,乃是首屈一指的烈女!”

“德祖……你在说什么?”司马懿已经动怒了。

有那么一瞬间,他感觉杨修傻了……魔怔了。

杨修的话却依旧在缓缓道出,言语间饱含着无限的感慨:“奇谋,只在绝境中诞生!此计可绞杀王越,一劳永逸的除此祸患!”

什么?

司马懿霍然而起“德祖,师娘生死未卜,师傅又要一意孤行赴此必死之地,你却……却在这里告诉我,什么奇谋……什么绝境,你……你究竟是何居心?”

与司马懿的勃然大怒截然不同。

杨修的表情很淡然,他的眼睛像是湖水般平静,就像是一切尽在掌握。

嗖……

司马懿一把拎住杨修的袖口,这他想打人!

“德祖!”

哪曾想,就在这时。

一道清脆的女声从偏房内传出。

“仲达,莫要伤你师兄……”

这声音……

司马懿再熟悉不过,是……是夏侯涓师娘的声音,可……可……夏侯涓师娘她不是……她不是……不是被掳走了么?

可方才那道声音又无比真切。

司马懿宛若陷入无以言状的惊讶中……

另一边,夏侯涓已经在几十名女兵的护送下徐徐走出了偏房。

“仲达无需惊慌,从一开始起,这都是你师傅的计划!”

夏侯涓的声音让司马懿受到的惊讶无限的扩大……

尽管不知道,这所谓的计划是什么。

可……

杨德祖的淡然!

夏侯涓师娘的安然无恙!

这些……无疑都让司马懿陷入了更庞大、更虚妄的轮回之中!

“师娘……师娘没有被掳走?”

司马懿惊问……

杨修拍了下司马懿的肩膀。

“师娘的确被掳走了,可……不过一个时辰,掳走的就不再是师娘了……王越掳走的是一把刀啊,能没入他王越心脏最深处的、最锋锐的‘刀’!”

操刀必割……执斧必伐!

刀已经扬起,又怎能有落下的道理。

这时候,再去品味陆羽那一句,“夏侯涓那边都安排好了吧”?就多出了更多的意味深长!

那么问题来了……

故意让王越掳走的是谁?

杨修又为何能提前知道,王越的行动?

一时间,无限的问号充斥于司马懿的脑门。

倒是杨修……

他回忆起了六天前的那个夜晚。

那是一家西凉的酒肆,杨修将重重的一箱金子打开,灿灿夺目的光芒下……一个男人情不自禁的提起了两枚金砖……

很厚实……却很冰冷。

俗话说的好,金子是凉的,可揣在怀里是热的……

一时间,那男人双眼放光。

他口中轻吟道:“阁下看人真准,这一次非我欺师灭祖,实在是阁下给的太多了……”

这话脱口……

杨修将一封卷好字条交给了他。

——所有的一切都按照上面交代的去办!

迷晕杨修的是王越……看似带走夏侯涓的也是王越……

可杨修真的晕厥了么?

麻袋里装的又是真的夏侯涓么?

呵呵……

这一切,都不过是一个局罢了!

说起来,这计划……还是那个“烈女”王异献给陆羽的。

——秘计,往往在绝境中出现!

再说了……真正要引出的大鱼,真正要“操刀必割”,这一刀剁下的,何止是王越?

诸位的格局,都小了呀!

……

……

许都城,魏王宫殿。

不知道从何时起,这里的守卫突然变得森然、伫立……

这里的气氛也冷峻到了极点!

吴质急冲冲的赶至曹丕的房间。

“子桓……魏王他……他下令要让华佗主刀开颅!”

“我已经知道了!”与吴质的焦急、慌张截然相反,曹丕表现出异乎寻常的淡定与从容,“今日一早我就知道了,华佗主刀,张仲景作为副手……今日午时一过就开始!”

这……

吴质的表情默然,他第一次看到如此模样的曹丕。

冰冷……

异乎寻常的冰冷,特别是那双眼睛,宛若在千年寒冰中浸泡了一万年……就像……就像开颅的不是他的父亲,只是一个普通不过的“王”!

“子桓……”

不等吴质开口,曹丕的话再度传出。

“父王执意用利斧开颅,他必死无疑!”

“驻守许都城的是兖州兵,他们将领的家眷我已经秘密派人去跟踪,必要的时候可以羁押!”

“我们需要对付的仅仅只有虎贲军而已!”

淡淡发言……

今天与以往完全不同,以往是吴质张口分析局势,曹丕更多的是聆听……

可今天,他主动的张口,而且每一句话都如刀剑般锋锐。

讲到这儿,曹丕把手搭在吴质的肩膀上。“我奉命于铜雀台内训练的兵马,三天前已经全部调过来了,一旦父王陨落,这些人只会听我曹丕之令,到时候,就由史阿带领着他们随时能占领魏王宫,这一次……”

曹丕的语气愈发严肃,愈发的一丝不苟。

“季重,你、我已无退路,这一次不成功,就成仁!”

呼……

重重的呼气从吴质的口中吟出。

好一句……不成功,就……就成仁!

从来,吴质都没有小瞧过曹丕,能看懂这位城府颇深公子的,整个大魏都没有几人!

可哪怕是这样,今时今刻的吴质也震惊到了。

他没有想到……

曹丕在真的走到这一步时,竟如此的冷静,竟如此这般的果决!甚至整个对话中,没有一句是关心他父王的安危。

这与平素里……人前人后的那个“孝子”形象截然相反。

这才是他的真容么?

“臣吴质拜见大魏世子……不……拜见大魏雄主!”

啪嗒一声,吴质跪了……

反观曹丕,当大魏世子、大魏雄主这样的称号传入耳畔,他浑身一阵颤粟,可短暂的颤粟之后是飘飘然,是权力之巅的憧憬!

——“大!魏!雄!主!”

一字一顿……

曹丕眺望窗外,俯瞰着这大魏宫廷的一切。

他就要……

就要迈入那权利之巅了!

……

……

一盏油灯在风中忽闪忽灭。

“疼,疼,疼……”

魏王宫殿内,曹操的模样格外的痛苦,他始终捂着头颅,那不断浸入骨髓的痛感,正在肆无忌惮的消磨着这位天下主宰者的生命。

将头浸入冷水,这一招已经用过了,全然没有作用。

那么……

如何将那浊气升腾中的“浊气”排出体外?

“毛巾……毛巾……”

曹操痛苦的呼喊……

一些婢女急忙递上全新的冰冷的毛巾。

倒是宫殿门外……

除了寥寥一些公卿外,鲜有人烟……这是因为曹操,不想让太多人看到他狼狈的模样,他让所有人各司其职,包括他的一众儿子们!

“魏王,华佗那边……那边……准备……准备就绪了!”

许褚的声音传出……

只是,这声音磕磕绊绊。

打从心底里,许褚也不支持曹操现在去做这开颅之举,条件太不成熟了,华佗试验的二十个“开颅”中,只有一个活了下来,且依旧无法退去高热……

如今的条件,让曹操去尝试,那无异于送死!

可……

可看着魏王如此痛不欲生的情景,许褚更不忍心。

“魏王……执意……执意如此么?”

荀彧守在曹操的床榻之前……

说起来也奇怪……

此前,曹操是最反对“利斧开颅”的,为此都不惜将华佗押入牢狱,若不是陆羽求情……如今的华佗怕是早就殒命,哪里还有如今的“开颅手术”……

可偏偏现在……魏王如此执意……

这……

荀彧的表情严肃,如此时刻,究是他这位“留香荀令”也是心乱如麻,可荀彧知道,如今的局势……南狩侯与曹冲公子在西凉,一旦魏王真的有个闪失,鬼知道……这大魏的天能变成什么模样!

“孤……孤意已决……”

曹操捂着头发出痛苦的低吟。

“孤说了,谁在劝孤,格杀勿论……荀令君再莫开口,让孤难做!”

“魏……魏王……”

说话间……

医署的大夫已经赶来。

“魏王,华神医……请……请魏王去蚕房!”

哪怕是医署的大夫,此刻也不由得语气磕绊……

这一次的利斧开颅,倘若魏王有个什么闪失,怕是……怕是……他们一个都别想跑!

“仲康……”

曹操那细微且痛苦的声音再度传出。“孤告诉你,这一次利斧开颅乃孤决议,无论成败,汝要告诉众卿……不要枉杀一个医者,倘若……倘若……”

讲到这儿的时候,曹操宛若气节……

“咳咳咳……咳咳咳……”

连续的咳嗽过后,他缓了一会儿,方才用尽最后的气力。“若然孤有个闪失,孤把传位的诏书就放在魏王宫殿的牌匾后,仲康与文若可在所有文武的见证下共同取出,诏书中乃是孤立下的,信得过的,未来的……大魏……雄……雄主!”

轰……

轰隆隆!

曹操的话宛若五雷轰鸣,又宛若临终赠语。

这一刻,究是铁骨铮铮的许褚也不由得潸然落泪……

荀彧的眼眶中更是裹挟着无限泪花。

“抬孤去……去蚕房!”

曹操当即命令……

一干大夫将曹操抬上的担架,快步往附近的蚕房行去。

踏……

荀彧想追出去。

哪曾想,许褚拦住了他,“荀令君还是莫要去了……魏王这次是下了决心!”

这……

荀彧想开口说点什么,可话到了嘴边却哽咽住了。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此情此景,还能说什么?

“荀令君还不知道吧……”

许褚的声音还在继续……“这次对外,华佗是做了二十次的开颅手术,最终幸存一人……可实际上……”

铁骨铮铮的许褚竟呜咽了起来。

“实际上?如何?”荀彧连忙问道……

许褚深吸一口气,“实际上是一百次……整整一百次利斧开颅的手术,那些……那些死刑犯,只……只活下来一个!”

许褚的声音满是呜咽……

“滴答……”

“滴滴!”

两行滚滚的热泪已经低落,晶莹剔透……

这……

荀彧低下头,他喃喃:“一百次,只……只成功了一次么?”

言及此处,他骤然想到了什么。

“一百次……一次!”

荀彧又重复了一次……

半个时辰……

一个时辰……

荀彧始终低着头,他像是在冥想,可很快……他彻底想通了。

“踏……”

“踏踏……”

连续的迈出脚步,荀彧快速的往蚕房那边跑去。

一路上,不知道是什么缘故,并没有侍卫的拦阻……就这么,荀彧直接闯了进去。

手术台……

华佗……

利斧……都在……而床榻上躺着一个人。

“魏王?”

荀彧惊呼一声,连忙上前……

可当看清楚床榻上躺着的人后,他的一双瞳孔瞪大,果然……不出所料……

“不……不是魏王!”

荀彧刻意压低了声音……

“哈哈哈哈……”

哪曾想,就在这时,一道同样压低的笑声传出。

——“孤与子宇设下的这个局,终究还是被荀令君撞破了……”

这……

荀彧扭过头去,却见到蚕房的一侧处,曹操安然的坐在那里,没有了方才的虚弱与憔悴,这一刻的曹操多出了许多精气神,许多阳刚之气!

特别是因为“头痛”而抖动的厉害的面颊,此刻一副红晕之态,他……他痊愈了,不……他……他从来就没事儿?

荀彧拱手。

“魏王可骗的臣好苦……”

“哈哈哈……”曹操笑着一边将一封信笺递给了荀彧,一边轻吟道:“从韩遂的身上引出一个王越,而从王越的身上又引出我大魏内部的一枚隐患!若不把这隐患剔除干净,子宇又如何继承大统?”

这……

荀彧只觉得浑身颤粟,他颤巍巍的张开信笺。

这是陆羽的字……

而其中的内容,夏侯涓被掳走是假,引出大魏宫廷内……那蠢蠢欲动的“隐患”才是真!

一切……不过都是一张网……

这是……

咕咚一声,荀彧咽下一口口水。

这在南狩侯陆子宇,是所谓的“攻心”……

这在魏王……则是要帮陆子宇的继位大统,扫清障碍!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