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州,雁门关外,牛头山脚下的一处荒芜的村落。

因为鲜卑胡人连年的寇边,这些村落早就被洗劫一空,一些房间里还有晒干了的骨骸,乌鸦在屋檐上“哇哇哇”的叫着,整个此间村落显得异常的落寞与凄凉。

而就在其中的一间黑漆漆的屋舍里,黑烟袅袅升腾。

似乎,这里在煮着什么。

而此间的人烟气息与这凄凉的村落显得格格不入。

“唔唔……”

支支吾吾的声音不绝于耳,一个被绑在柱子上的年轻公子在不断的挣扎,他的面容较好,可此刻……整个面颊上遍布灰烬!

却不是弘农杨氏的贵公子杨修杨德祖?还能有谁?

“嘶啦!”

猛然间,杨修口中的粗布被拿开,反缚着双手的粗绳也被隔断,一个凉冰冰的面饼摆在了他的眼前。

“吃了它!”冷冽的声音接踵而起。

出现在杨修面前的除了枪神童渊?还能有谁?

“呼……呼……”

杨修不住的喘着大气,他很饿,可面对这凉饼,他完全没有任何心情咬上一口,“啪”的一声就给扔在了地上,他打算跑……可方才迈出一步,那束缚着他的双腿一阵酸麻。

久坐太长时间……双腿都……都脱力了一般,哪里还能迈开。

他回头望向童渊,见他的眼眸中依旧是冷若冰霜……

而童渊似乎对杨修的跑完全不以为意,他只是捡起了地上的凉饼,再度递给了他。

“吃了它。”

依旧是没有任何表情……宛若命令的口吻。

“你……”

杨修吟出一声,在他那冷冽的眸子下,不由得身子一阵抖动。

回忆这一日,他先是被掳走,然后……在雁门关外的有二十余人接应,这些人杨修有些印象,是雁门的兵……

只是,想不到这些兵竟会背叛他,竟会与童渊有着牵连。

为此,杨修还在心中骂了一万次吕布,狗娘养的……要不是他不问出身,不问背景,是个兵就收纳……怎么会有今天的事儿!

在外人看来……

童渊像是个神仙一般,飞檐走壁,一跃纵下……可只有被托起的杨修看的清楚,他不过是利用一些工具下了城墙,还有……他的逃离路线,这分明就是有预谋的。

整个掳人的过程,都是算计……他杨修被算计了!

神仙,神仙你妹!

可现如今……这些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杨修想逃,却无法逃脱!

“吃了它!”

童渊第三次开口,相同的话,相同的语气,相同的凉饼,让人听着、看着都是一阵遍体生寒!

杨修凝眉……

这家伙逼着自己吃东西,那是想让自己活着……

那他的目的……目的势必是……

杨修绝顶聪明,一下子就想通了,这家伙必定是通过他杨修,向陆总长交易什么?可具体是什么呢?什么呢?

这点,杨修想不通……

不过……

杨修的眉头一下子凝住,他下意识的摇了摇头,心里嘀咕着,这童渊的如意算盘多半要落空了!

看到杨修如此表情。

童渊略微有些不悦,冷冽的声音再度吟出。“我劝你不要想着逃跑,你逃跑的速度可追不上我出枪的速度!还有,吃了它,老老实实的给我活着!”

按理说,这么一番话之后,杨修势必要老实一些。

哪曾想……

“愚蠢,愚蠢!”杨修大声咆哮道。

这话脱口,童渊面沉如水。

“你说谁愚蠢?”

五个字,一字一顿……怒了,童渊真的怒了!

“此间只有你、我二人,除了你愚蠢之外?还会有谁?”杨修凛然无惧……

追随陆总长时间长了,经历过的风浪太多了,他怕过啥?

再说了,天天在吕布身边……胆子但凡小上那么一丢丢,早就连骨头都不剩了!

杨修的胆子委实是被练出来的。

“找死!”

一枚刃片已经出现在了童渊的手中,他没打算真的杀杨修,可……拿这极薄的刃片在他的脸上划过几刀?童渊喜闻乐见。

哪曾想……

杨修的声音还在继续,丝毫不畏惧,且一声比一声高。

“童渊!我告诉你,你的如意算盘打错了……你掳走我不就是为了与恩师交换什么么?哼……你太天真了,恩师是做大事的人,他眼里的是大业,是一统,是解决万民于苦难、是救黎民于水火,是与胡人不共戴天!哼……他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因为我杨修一人而屈从于你,你太天真了!”

嘿……

别说,杨修的话让童渊心头略微有些悸动,他说的不无道理啊!

只不过,如此口气!

该打!

刃片已经凝于童渊的食指与中指之间,这要真的划上去,杨修那清秀的面颊可就毁于一旦了!

只是……

童渊胳膊扬起时,却让杨修正看到他的衣袖下纹着一个大大的“颜”字!

粉红色的篆体字,显得格外的异样与温存,很明显是一名女子绣上的。

颜……颜……

杨修的反应速度极快,他把记忆中所有的姓颜之人,或者名字里带着“颜”字的人,不论男女,全部在脑海中过了一遍!

要知道,颜家是北方名门……与弘农杨氏接触的不多。

能在杨修脑中闪过的也就那三三两两几个人。

而最靠谱的一个……还是战报中传来的名字——颜良!

破颜良的颜良……

没错,河北名门颜氏一族的族长颜良!

这也是唯一一个与陆总长有交集的人。

是他……

原来童渊要交换的人是他?

杨修似乎想通了!

呵呵……如果是他,那童渊就不是愚蠢了,而是脑袋被驴踢了,愚蠢至驴!

心念于此,杨修扯开嗓子咆哮。

“童渊哪童渊,你一共犯了四个最愚蠢的错误,蠢到极致的错误!”

“……其一,你单纯的把我杨修看的太重了,实话告诉你,我杨修在恩师心目中屁都不是!其二,你要用我换的人,不就是颜良么?”

讲到这儿,杨修刻意顿了一下,他抬眼去看向童渊的表情。

童渊的眼眸却是刹那间凝起,他没有问“你怎么知道?”或者“他是死是活?”反倒是,童渊一手提起了飞龙枪。

“如果他死了,你也会死,很多人都会死!”

面对童渊的声音,杨修笑了,笑的格外的开怀。“哈哈哈……哈哈哈……要不就说你愚蠢呢,你听到哪条急件中提到‘颜良’被杀?所有战报提及的不外乎是‘破颜良、诛文丑’,破,你懂不懂?什么是破!破可不等于杀!”

杨修一下子像是有了不少底气。

他的话亦变得冷冽起来。“恩师何等聪明?他岂会不知道,颜氏一门在河北的能量?在冀州的能量?若不是看在颜良的背后的士族势力,战报中、坊间传来的消息怎么可能只是‘破’颜良?哼……便是十个颜良也不够恩师屠戮的!”

这……

童渊微微一顿,他隐居世外,武艺奇高,但……论及脑子可与“聪慧”这两个字完全不搭边,而比他智商更低的是情商。

——童渊出枪必见血……煞气至极!势必会因此吃大亏,乃至于因此惹上不该惹的麻烦!

这是他的师傅玉真子对他的评价,也是他童渊低情商的表现……

不懂得变通,一味的认死理!

这是童渊的性格……

也是他隐世不出的缘由!

依着他的性子,他自诩不为外人做刀,可别人要让他做刀,那太简单了……太轻松了!

只要童渊出手……那自是免不了一阵血雨腥风,而他童渊也未必能得善终!

便是为此。

当听到颜良还活着时,童渊那冷凝的眼眸一下子缓和了许多。

他意识到,自己做的极端了,似乎……可以用一种更和缓的方法来解决此事。

哪曾想……

就在童渊的心情浮动之际,杨修接下来的话一下子又让他的心情坠入了深渊!

“你最愚蠢的是第三点……”杨修大声道:“你竟一言不发屠戮了十余名我雁门甲士,如此这般……无论是陆公子,还是吕影将军势必与你不死不休,你是自己断了所有转圜的余地!愚蠢,此为你童渊最愚蠢的一项!”

“而第四点……”杨修的话像是连珠炮似的连绵不断,一声声狠辣至极。“你可知何为雁门?何为雁门关?何为雁门关上的守将!”

“那是保卫我大汉边陲,防止胡人南下寇边的所在,恩师从来最在意的不是天下一统,反倒是诛灭胡虏,让边陲太平!而每一个边陲甲士在恩师心中都是英雄一般的存在!恩师与胡虏不共戴天,你却公然杀死这些诛胡虏的‘英雄’……莫说是恩师,你是普天之下所有大汉边陲子民的公敌,整个大汉边陲都容不得你!”

“哼……”言及此处,杨修冷哼一声。“你想拿我的命换颜良的命,这一条路……被你自己给亲手堵上了!呵呵,呵呵,可笑,可笑……武艺高强,却完全不知晓为人处世之道,难怪韩非子在《五蠧》中说,侠以武犯禁!如此游侠之道,愚蠢!简直愚蠢!”

杨修是骂爽了……

知悉了童渊的目的,他已经做了必死的打算。

因为雁门上那些甲士的死,童渊与恩师的仇怨已经是不死不休,不可能因为一个“颜良”而有所转圜!

便是为此……

杨修自知必死!恩师是不可能拿颜良去换他的?

索性,杨修也就肆无忌惮,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什么也不怕了!

呼……

偏偏,杨修的这些话让童渊心头悸动连连。

这么一说,似乎……真的是莽撞了!

童渊略微低头……

等等……

刹那间,童渊又想到了什么,原本悸动的心情又变得坚定不已。

“胡言乱语,巧舌如簧!”

“若你那恩师真像你说的那样保境安民,心系边陲百姓,与胡人不共戴天,那……他缘何会与南匈奴人做交易?中山无极甄家的幕后之人是谁?整个边陲人尽皆知,你还能如何狡辩!”

童渊冷然道。

其实,来雁门之前,他是做了一些调查的。

而让童渊笃定陆羽不是什么好人的,龙骁营不是什么好人的,便是中山无极甄家与南匈奴人做的生意!

在他看来,与胡人做生意,无论是谁?都与‘好’字不沾边!

正是为此,他才会把陆羽当成是“假仁假义”,更把雁门边陲的龙骁营甲士当成欺世盗名之徒!

这也是他童渊……不问青红皂白屠戮雁门甲士的缘由。

只是……

这中间的故事说来就话长了。

“唉……”杨修长叹一声。“你是真的愚蠢,你怎么会知道,恩师卖给胡人的是什么,而胡人交换给恩师的又是什么?”

杨修没有把五石散说出去……

这是机密,亦是恩师陆羽亡灭胡虏的一盘大旗,哪怕是死……杨修也不会说,不能说。

只是……不说的话,这误会怕是永远不能消除。

想到这儿,杨修摇了摇头……

这还消除个锤子?

无论再怎么消除,童渊与恩师的仇怨已经结下了,这是根本无法转圜的!

“巧舌如簧,依我看来,你那所谓的师傅也不过是个欺世盗名之辈”

童渊补上一句,眼眸骤然一冷。“不死不休是么?那就不死不休好了!你杨修一人交换不回颜良,那老夫不介意再多掳来几人!”

念及此处,童渊的眸光眯紧,宛若锋锐的弯刀,他的眸子望向的正是东南方向的牛头山!

两日后……那里!

呵呵……呵呵!

“他敢杀颜良一人!老夫就杀他雁门十人,百人!”

“咚”的一声,飞龙枪的枪柄陷于地面之上,巨大的力道使得这声响……状若雷鸣!

似乎……

这也预示着一场大战即将上演。

……

……

皓月当空,明星闪耀……

许都城上空的黑,渐渐布满,无数的星挣破着探出头来,仿佛预示着这样一个夜色的到来,空气伴随着几许感伤,慢慢的蔓延在某些人的心房。

“嫂嫂今日去医署?无恙吧……”

关羽在一间阁宇的门外拜见两位嫂嫂。

甘夫人与糜夫人均身处这阁宇之中。

这是甘夫人的闺房……从医署归来后的甘夫人就在这里休养。

糜夫人不放心就来照顾……

恰巧关羽从官渡赶回,再拜见过曹操后,忙不迭的赶至此处。

“叔叔放心,不过是寻常的染上风寒罢了,近来天气乍暖还寒,容易得病……仲景神医已经开了方子,依方子调养即可。”

隔着门子,甘夫人张口道。

关羽素来看重兄弟情义,对两位嫂嫂更是不敢越雷池一步,每每请安,总是在门外。

“嫂嫂无恙就好。”关羽一捋胡须,像是心头放心了不少。

“叔叔……”这次换作糜夫人开口。“接下来,叔叔有何打算呢?”

“两位嫂嫂,我已经探明大哥就在河北冀州处,今日归来,前去与曹司空辞别……”关羽如实道:“曹司空虽见了我,却不置可否。俨然……他还有些迟疑,不过……我意已决,不论曹司空是否答应,后日咱们就启程去寻大哥!”

“再好不过……”

“啊……”

听到关羽那寻“刘备”的话,糜夫人与甘夫人几乎同时发声,可……奇怪的是,糜夫人似乎很高兴,而甘夫人却有些惊讶。

“嫂嫂?”关羽张口问道……

“噢,没什么。”甘夫人赶忙改口。

她是觉得……太……太快了吧?

其实今日张仲景为她把脉,那时的她是当局者迷,可回家后一想……登时觉得不对,再去查了下开的方子,每一项均是与“安胎”有关……

如此……甘夫人心头其实已经猜到了一些。

只是……

还没有与曹司空商量一番……关羽就……就提出三日后出发寻刘备,这……这……

“咕咚”一声,甘夫人咽了口口水,整个脸色愈发的煞白如纸。

“甘姐姐?你没事儿吧?”糜夫人关心的问道……

甘夫人故意伸出那芊芊玉手抚着额头。“无事,只是……只是觉得稍微急了一些。”

“噢……”关羽会意。“是我考虑的不周,嫂嫂还在养病,离开许都……也该等嫂嫂痊愈之后,嫂嫂莫怪……日期的话顺延些许时日即可。”

“一切便依叔叔的!”甘夫人回答道……

话音落下……

关羽拱手。“那,关某告辞……两位嫂嫂都早些睡!”

说着话,关羽就往书房走去,每到夜里,关羽必须要看《春秋》,一天不看……他关羽浑身难受。

“甘姐姐早些睡,妹妹也先告退了。”糜夫人见甘夫人气色明显不佳,也就不过多停留。

徐徐退去,让甘夫人早些休息。

不过片刻……此间阁院又恢复了万籁俱寂……

唯有虫鸣,唯有鸟叫。

只是……

甘夫人站在窗前,茫然的看着天,这“孩子”来的委实不是时候,这……这种关头怎么办呢?

若然暴露,那……那她固然会被世人唾骂为**!可……曹司空势必……势必也会声名狼藉,这事儿太大了!

偏偏……

偏偏叔叔关羽归来后,她……她便是想见到曹司空一面,去商议一番,也变得这般艰难。

无助、茫然、凄楚……

总总情绪跃然心头,关键是无人诉说呀。

嘀嗒……滴答答!隐隐甘夫人的泪水夺眶……

哪曾想……

就在这时。

“咔咔……”

几声清脆的响动,甘夫人感觉……似乎这声音是从她的闺房里发出的。

“咔咔……”

这声音连续不断,且越来越大,越来越急……

这……

甘夫人寻声望去,这不望不要紧,一望之下,他发现,自己闺房内的一处地面在动,在抖动……

不断的向上凸起,就像是有什么东西从地下拔地而起一般。

“啊……”

下意识的捂住嘴,发出一声,只是……甘夫人太累了,这一声并不大……

可地面还是在动……且动的愈发的频繁,凸起的也更大,更雄伟了一些……

就当甘夫人想要喊人之际……

“啪嗒”一声整个地面竟从凸起,变成了凹陷……紧接着,像是与一下子被凿穿……

紧随而至的一道温柔的声响。

——“梅儿,别怕,是我……”

魔性的声调,魔性的话语。

当甘夫人看清楚来人,她的眼睛都要湿润了……这不正是她心心念念的人么?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