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问眨眨眼, 故作一脸娇羞,低着头压着声,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妈, 不是我不想要孩子, 是路远征说他太忙了,不着急,过几年着。”

路远征:“……”

大约许问平时真得太乖,朱美珍也不疑有它,皱眉训路远征:“小征啊!也不是我这当妈的催你们。你都二十六了,是该要个孩子。你忙你的,实在没空带孩子,等问问生了你们把孩子送回来我给你们带。”

路远征比许问更乖巧地应了声, “妈,我知道了, 等回去就努力。”

许问瞬间红了脸,偷偷在桌上捏他的腿。

路远征稍稍用力,大腿绷紧, 她捏不动。

气得许问用指甲戳他。

许闻翻个白眼, 揭许问的底,“娘, 许问说啥你信啥!明明是她不愿意要孩子,怕你说她才故意赖路远征的。”

朱美珍一听,狐疑地目光来回在许问跟路远征之间扫。

许问忙推了路远征一下, “真没有,你问他,真是他不想要。”

路远征先是看了许问一眼,然后啊了一声, 不是那么情愿道:“对,问问说的对。”

然而那表情那语气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反而坐实了许闻的话。

看见许问当着自己面栽赃陷害路远征,气得朱美珍抬手在许问胳膊上轻拍了下,“你不能仗着小征疼你就胡来!你们那岛再荒凉也不是真就你俩。你们结婚这么久你肚子还没动静,别人不会说闲话?”

许问摇头,“真不会。”

朱美珍不信:“人家当你们面不说,那背着后头怎么说你你知道?你这幸亏也是在外面。你要在家里这么长时间不要孩子,你看大家怎么说你。”

这个许问还是知道的,生产队里多迂腐封建的人。

动辄就会把“不下蛋的母鸡”和“不能生”以及“这家人上辈子做什么缺德事导致这辈子没孩子”之类不友善的语言扣到女人头上。

见许问不说话,朱美珍还以为她没听进去,“生产队挨着大队院姓李那户人家你知道吧?昨天傻媳妇儿又被打的满大街跑。还不是为生孩子的事!”

许问想了下,才记起朱美珍嘴里的李姓人家。

男的叫李长河,他儿子智商多少有点问题还是个瘸子,以至于不好说亲。

最后眼看着瘸子年纪大了,没办法就从隔壁大怼娶了个女人回来,这女的也是憨憨傻傻。

不知道是不是觉得儿子儿媳都多少有点傻气好拿捏,还是两口子本身就这么不讲理。

李长河夫妇把恶公婆当得十分称职,动辄对傻媳妇儿骂骂咧咧,有时还上手。

他们夫妇住着家里的好房子,给儿子和儿媳妇腾出低矮的杂物间当新房。

本来,他们对儿媳妇的要求就是能生个孩子就行,傻不傻得无所谓。

谁知道新媳妇过门一年了,肚子还没动静。

李长河夫妇对新媳妇愈发没了好脸色,经常打儿媳妇打到大街上。

那生产队不能看他们总打人,上门调解,建议他们带儿子儿媳去医院检查一下身体。

李长河两口子当然不会觉得自己儿子有问题,只带了儿媳妇去。

检查结果更是让他们家成了生产队的笑话。

新媳妇结婚一年还是个处,怎么生孩子?

大约是李长河教了自家的瘸儿子,后来新媳妇肚子有了动静。

那会儿许问正好忙着高考没顾上这事,问朱美珍:“她不是怀孕了吗?”

“她不是这里有问题吗?”朱美珍指了指头,“没爱惜上,掉了。又一年过去了再没怀上。”

许问哦了一声,随即反应过来,“妈,那你跟我说这是干什么?你放心,路远征没打过我。再说,妈拿李家说事,是觉得我傻呢?还是路远征傻呢?”

路远征:“……”

他敬许秋石酒的同时还不忘瞥了她一眼。

眼里的意思很明白:你等回家看我怎么收拾你。

许问下意识朝他吐舌头,像在岛上那样,挑衅。

伸到一半,意识到这是在家,忙正襟危坐。

朱美珍怕路远征误会忙道:“你这死丫头,怎么还挑事呢?胡说八道什么?我可没说你俩傻,我就说你们该要个孩子。”

许望看见路远征跟许问的小动作,摇摇头,对朱美珍道:“娘,我看你就别管她了。你没发现问问出去这一年回来活泼了很多?”

朱美珍纳闷道:“有吗?”

许望肯定道:“嗯。你看现在脸上时常带笑,一看就过得不错,想必路远征也是真疼她。他们的事让他们自己商量吧!又不是小孩子,有分寸,再说,他们还有一个冬生,也没那么着急。”

“冬生肯定是个好孩子。那也不是他们不要孩子的理由。”朱美珍并不认同。

许望摇摇头,给了许问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

许问:“……”

“问问,人家小征疼你,咱不能欺负人家是不是?你们再把冬生当亲生儿子,他也姓李是不是?人家父母是烈士,不能不给人家留个后。那你们自己也得留个后是不是?小征父母都没了,就他自己,问问你好意思只顾着自己开心不想当娘?你就不给人家留个后?你这样……”

许问听着朱美珍喋喋不休,幽怨地瞪路远征。

他装看不见,嘴角勾着。

许问手伸到他大腿内侧软肉上狠狠掐了一下。

他再牛,肌肉也练不到这里。

路远征没防备,嘶了一声,被酒呛了下,直咳。

许问忙给他拍背,很体贴很温柔地道:“你看你,喝个酒急什么?”

路远征:“……”

就因为这一下,朱美珍总算绕开了孩子这个话题。

许问暗暗松了一口气。

吃过晚饭,一家三口推着自行车步行回家。

路远征喝了酒,许问怕他把她们娘俩带进沟里死活不让他骑自行车。

路远征也不逞强,他确实喝了不少。

老丈人和大舅哥一起陪着,他不敢不喝。

多少喝得有点多。

大晚上,天上还飘着雪花。

冬生傻呵呵地张开嘴伸出舌头等着接雪吃。

许问只能一个劲儿叮嘱他,“慢点!小心滑倒。”

晚上化掉的雪重新结了冰,不小心真会滑一下。

路远征一手推着自行车,一手牵着许问,也是一脸笑,“媳妇儿。”

许问嗯了一声。

“我很开心。”

“看出来了。”笑得跟个二傻子似的。

“媳妇儿。”

许问不怎么有诚意的嗯了一声,目光都在前头的冬生身上,怕他摔着自己。

“咱们要个孩子吧?”

许问:“……??”

她侧头看路远征。

他也在看她。

不知道是月光的原因还是他有些醉了,一双眼似乎格外的黑亮。

许问被这双眼看得也有些醉,差一点就点头。

凑巧冬生摔了个屁股蹲,许问忙上前扶起他。“摔疼了没有?”

冬生摇摇头,“麻麻,滑冰也很好玩。你看……”

他小跑几步,两脚一前一后岔开,滋溜一下滑很远。

许问摇头,只能无奈叮嘱:“小心一点儿。”

说话间冬生溜出去一段距离,路远征追了上来,又牵起许问的手,再次重复:“许问,给我生个孩子吧!”

“这话题等你明天酒醒了再聊好不好?”

“我没醉!”路远征正色道。

“对,你没醉。”许问敷衍道。

哪个喝醉的人会承认自己喝醉?

家里的白酒据许问所知,都是52°起步,许秋石跟许闻都只有一杯的量。

二两半的杯子。

结果今天三个人一人喝了两杯。

没醉?

只能骗骗自己。

只是许问没想到路远征回了家还不依不饶。

也不知道是不是被朱美珍洗脑了,死活非得让她生个孩子不可。

不光在路上喊,回家后还试图付诸于行动。

一进门就从身后抱着她,手开始**。

他喝了酒,有点孩子气。

不让他动也不听,力气也大,哼哼唧唧的黏人。

又知道许问的弱点在哪,贴着她的耳朵情话不断。

让许问一时间有点把持不住。

幸好还有冬生这个小挡箭牌。

天这么冷,家里没有炕,冬生自己睡暖和不过被窝,所以跟他俩睡在一起。

许问让冬生躺在中间,假装没看见路远征幽怨的眼神。

“等冬生睡着的。”路远征表明态度。

冬生第一次看见雪,有点兴奋过头,一时半会怎么都睡不着。

等冬生终于睡着,醉酒的路远征早睡了。

许问松了口气,醉酒的路远征……真的让人有点招架不住。

他会撒娇!

如果有手机,哪怕相机该多好?

许问一定得得路远征录下他醉后的样子,看他明天会不会羞愧到自尽!

许问是在饭菜的香味中醒来的。

她睁开眼,房间中央的炉子被烧的很旺,炉壁都有些发红。

难怪房间里这么温暖。

堂屋里传来许闻跟路远征的说话声,并且伴随着乒乒乓乓的响声。

许问穿了衣服,打开房门。

习惯早起的路远征不知道从哪淘换了个炉子来,正在往堂屋一角安装。

旁边的方桌上,摆着一个竹篮子,篮子上盖着厚厚的棉垫。

香味就是从篮子里钻出来的。

“这是什么?”

“你们刚回来,家里应该什么吃的都没有。咱妈不放心,一大早做好了让我送过来的早饭。”

许闻说完,打量着许问短促地呵了一声,“小问问,你身为人妻人母,睡到日上三竿不起来给男人孩子做饭合适吗?”

“那男人身为丈夫和父亲,做饭也合适。”

许闻:“……”

他扶着烟囱问正在接拐角的路远征,“你们家真是你做饭啊?”

路远征点点头又摇摇头:“我们俩谁有空谁做,经常吃食堂。”

许闻啧了一声,“许问,你真找了个好对象。”

以前还觉得路远征当兵,这不好那不好。

现在看来挺适合许问。

像许问说的她不用伺候公婆不用看人脸色。

孩子不用自己生,现在听这意思,连饭都不用自己做。

全公社也没几个她这么享福的。

都是男人,路远征对许问的宠他看得清楚。

“那是!我眼光多好!”

“眼光好不好我不知道。”许闻吐槽她,“眼角有眼屎是真的。快去洗脸吧!”

许问信以为真,双手各种揉眼。

许闻乐不可支,“逗你玩的。”

许问翻个白眼,“都孩子爹了不嫌幼稚。”但,还是拿了暖壶往脸盆倒水。

不管许闻说得真假,脸总归也还是要洗。

许闻刚想回嘴,路远征正好往烟道里头按炉子走烟用的烟囱,随着他的动作落下一些土灰。

他一抬头,又是一些灰,还进了嘴里一些。

路远征开口:“大舅哥,不好意思,没看见。”

许闻:“……”

不知道为什么,虽然路远征道歉的态度挺真诚,他就是觉得路远征是故意的。

他一边呸呸的吐嘴里的泥,一边想,这小子不会是为刚才他逗许问给许问报仇吧?!

奶奶在县医院。

许问一到病房就知道奶奶病情比许秋石昨天说的严重多。

应当是许秋石怕她担心,所以没说实话。

许问到的时候二叔不在,应该是去打饭了。

奶奶都不太能自主呼吸,需要依靠呼吸机。

不过一年没见,老太太明显老了许多,原本还算健朗的身子,不知道怎么这样了。

整个人抽抽成一团,瘦巴巴的,像个老年版婴儿。

“奶奶。”许问一开口就带了哭音。

奶奶很疼她,比对许闻还好,不像其他老人总是重男轻女。

路远征一手揽在许问腰后,也跟着喊了一声奶奶。

奶奶应了声,一脸欣慰。示意许问他们把她扶起来。

许闻跟路远征一左一右撑起奶奶,许问拿了枕头塞在奶奶身后。

奶奶说话都很难,呼吸粗重,

“问问。”奶奶说一句,要喘好一会儿,“回来了?!”

许问点点头,坐在床边,握着奶奶的手,“奶奶,你快点好!我带了好多好吃好玩的回来给你。等你好了我带你到彩虹岛去,那里一年四季都不会冷,你就不会再犯病了。”

奶奶想笑,一张嘴又引起咳喘,只得作罢。

过了会儿,稍微平复了下呼吸,“你这孩子,从小就是个有福气的。”

奶奶目光扫过路远征,表情看起来更欣慰了,“小征也是个好孩子,会疼人。”

说一句,得喘一会儿,“你们好好的我就放心了。”

许问有些纳闷,为什么一年多前,许家人对路远征还横挑鼻子竖挑刺,这不满意那不满意,不过短短一年时间,而且中间没见,一回来,都夸他疼她。

哪看出来的?

怎么看出来的?

不能说路远征对她不好,可是在许问眼中,路远征是个闷葫芦,多数的好都埋在心里体现在行动细节上。

纳闷归纳闷,也只能在心里腹诽,对着奶奶点点头,一脸幸福的笑:“嗯,他对我很好,奶奶你放心!”

尽管看见许问,奶奶也很高兴,可只坚持着说了几句话,就咳到受不了,听着到要喘不过来气,吓得许问不敢再让她张开。

正好赶上医生查房,把许问他们训了一顿。

“病人现在这种情况,尽量少说话,少活动。”

许问也没想到奶奶会严重到这种程度,垂下头,有些内疚。

内疚让奶奶说这么多话。

更内疚没在接到许家的信时就赶回来。

许家人那么心疼她,没大事不会提让她回来的事。

原来给奶奶过生日是借口,真正的理由是奶奶生病了想让她回来看看。

可她没有回来。

许闻安慰她:“你现在回来也不晚。”

许家人提那一句想让她回来给奶奶过生日的话是怕许问错过见奶奶最后一面。

还好,奶奶现在还在。

等医生离开,二叔也回来了,他只打了一份饭。

二叔见许问盯着自己手里的饭盒,解释:“你奶奶现在不能吃饭,怕呛着更麻烦。”

许闻小声补充:“医生不让吃,得输营养液。”

许问这才点点头。

吃过饭,让二叔回家休息,他们三个留下。

奶奶睡着了。

“奶奶还能好吗?”许问坐在床边看着奶奶,问许闻。

许闻摇摇头:“医生让准备后事了。好了能撑到开春儿,不好的话……”

他没说话,许问却听懂了,不好的话说不定就哪天的事。

许问跟奶奶相处的时间不算多,但她很喜欢奶奶,总觉得奶奶特别睿智豁达。

每次许问憋屈心烦,跟奶奶聊会儿天心里就会痛快很多。

路远征站在许问身边,见她掉眼泪,从口袋里掏出帕子递给她。

他随身装手绢,基本都是为了许问,他自己是不用的。

军营里的糙汉子们哪这么多讲究?汗水流进眼里也不过是袖子抹一把。

许闻轻叹一声:“生老病死不由人。奶奶今年七十三了。”

在魏庄公社,有一句不知道什么时候传下来的俗语“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叫自己去。”

就是说,老人七十三岁或者八十四岁是个槛。到了这个年龄十之八九要没。

晚上许秋石来替班。

许问表示想跟路远征留下来着守着奶奶。

许秋石不同意,“你们刚回来还没休息好。家里还有个孩子得照顾。再说,你们乍然上手,也不知道奶奶的情况,到什么点该干什么也没数。过几天再来。”

许闻也被许秋石轰了回去:“春生还小,小青自己带他太辛苦,你回家帮衬着点儿。”

一直到家,许问都闷闷不乐。

“我知道生老病死无常。我自己也经历过死亡。但,还是会难过。”

路远征也不知道怎么开解她。

他见惯生死,每次战友牺牲都还会很难过,别说许问只是个普通姑娘。

沉默良久,只说了一句:“不管如何,你还有我。”

许问依偎在他怀里,点点头。

不管许问怎么难过,日子还得过。

尤其是他们一家三口是卡着过年的时间点回来的,眼看离过年没几天却还有一堆事要做。

都回村了,总得去看看路远征的叔伯。

虽然许问对他们有意见,但他们到底是路远征的叔伯。

一家三口拎着礼物先到大伯家。

大伯留下他们吃午饭,顺便把小叔小婶也叫了来。

许问琢磨着,大伯是怕他们不愿意去小叔家,想说和下。

虽然时隔一年,叔婶看见许问还是有些心虚。

路远征一一喊了人,也让冬生叫了爷爷奶奶,但是许问没有叫,路远征也不提。

她其实挺小气的。

他们联合在一起毁她名声,她无法做到心无芥蒂。

席间大伯主动开口:“征子,这杯酒我给你和问问赔个不是。你把老婆孩子托付给我,我没照顾好他们!”

路远征没动,侧过头看了许问一眼。

许问开口:“大伯,你是个明事理的人,也没做错什么。不需要道歉。”

意思是谁的错谁道歉。

大伯先看向小叔。

小叔忙端起酒,学着大伯开口:“是小叔的不是,一时猪油蒙了心。让问问跟冬生受委屈了。”

这次路远征开口了:“小叔,我还叫你一声叔是看在我爷爷面子上。冬生的事不管怎样,我得谢谢你们帮我照顾他了一段时间。但许问的事,你们还欠我一个解释。那会儿我就算真死了也还尸骨未寒。你们就造谣我媳妇克夫,是要逼死她?这么做,不厚道吧?我爷爷应该不是这么教你们的,最起码不是这么教我做人的。”

小叔小婶包括大伯娘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

那会儿只想着不愿意要冬生这个负累,可谁也没想到路远征还活着,更没想到冬生根本不是路远征的儿子。

小叔小婶说了不好好话,包括大伯娘。

路远征神色一直淡淡,没不尊敬他们这些长辈,只是明显疏离。

吃过饭,路远征跟冬生牵着许问回家。

大伯大伯娘还有小叔和小婶,把他们送到院门口。

一家三口说了再见后,谁都没有再回过头看他们一眼。

大伯轻叹一声:“让你们眼皮子浅!这个侄子以后是不会跟咱们亲近了。”

大伯娘撇嘴咕哝了一句:“不亲就不亲吧!他一年也回来不了一回。亲和不亲区别不大。”

小婶也点头。

小叔没说话。

大伯目光一一在他们脸上掠过,重重哼了一声,留下一句“头发长见识短”甩手进屋。

许问跟路远征有空就往医院跑,不去医院也是陪着朱美珍去置办年货。

许秋石跟朱美珍都说路远征两口子在家呆不了多少时间不用买很多吃的,让他们到许家一起过年。

许问跟路远征当然也愿意,但是年货该买还是得买。

总得买些对联纸写对联,买几身新衣裳,或多或少备些瓜子糖块,还有烟花爆竹。

另外还得准备送年的礼物。

魏庄流行女婿给丈母娘送年。

就是过年前备一些丰盛的年货送给岳父岳母。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有纷争攀比。

每年到了这时候,就是丈母娘们的高光时刻,特别喜欢串门。

说不了三两句话就是“我闺女昨天刚来送了年。送了两只鸡……”

说白了其实就是四处显摆。

她们串门也很有讲究,一般就喜欢去家里有儿媳妇儿的人家显摆。

儿媳妇不光不给婆家买,还得从婆家拿了往娘家送。

要么是把人领回自己家,然后把女婿送的年货摆在特别显眼的位置等别人问,就算别人不问她们也会找机会提一嘴。

每次听丈母娘们显摆,当婆婆的都特别不是滋味。

也不是当丈母娘的故意使坏,主要双方积怨已久,说来还是封建思想害人。

在农村重男轻女现象严重,家里有女孩的总会被鄙视。

有些人家要四五个孩子就图一个男孩。

平时忍气吞声,也就过年这时候能挺直腰板。

尤其是四五个女孩的人家,一个女儿送一只鸡还得四五只鸡呢!

这时候不显摆什么时候显摆?!

以前每到临近过年,许家也是重灾区。

街坊邻居家里有出嫁女儿的,都喜欢来串门,有意无意显摆一番。

可把朱美珍给憋屈坏了,不只一次念叨:“跟我显摆什么?我是没闺女还是没儿子?”

每年许望也不是不送东西,但往往新女婿第一年送的多,以后基本就少了。

所以早就嫁人的许望,跟刚过门的桑小青不是一个对照组。

来显摆的人会用自家刚出嫁闺女的礼物跟桑小青这个新媳妇儿比。

路远征知道这事后当然不含糊,直接给足了朱美珍排场。

除了正常的年货比如鸡鸭烟酒,还买了整整一条猪腿扛着往许家送。

还不骑自行车就扛着走。

就为了在路上的时间长一点,多碰见一点人。

认识的见了问他跟许问干什么去,他就笑呵呵回一句:“给我丈母娘送礼去。”

不用朱美珍四处显摆,半个公社的人都知道路远征这个女婿肩扛猪腿,手里拎着鸡和鱼,背上还背着个竹筐装着烟酒糖茶,以及许问给许家人买的新衣服去给丈母娘送年货了。

一到许家,许秋石跟许闻都说他破费,自己人用不着这样。

朱美珍也是一脸肉疼,嫌他们乱花钱。

嫌弃完之后,就串门去了,过了会儿领回来一帮“老姐妹”,没聊几句,就指着猪腿道:“你们看!这么大一根猪腿呢!唉!过年肯定吃不完,等过了年天暖和了容易坏。”

许问听着失笑摇头,心道这是实打实的七十年代凡尔赛。

那些“老姐妹”嘴上说说着恭维,眼里流露出羡慕,明显有些酸溜溜的。

然后没两天,公社剩下的一半人也知道,许家的新女婿给她这个丈母娘送了多么丰盛的年货。

显摆完后,朱美珍拉着许问小声道:“这猪腿还能退不?吃不穷穿不穷算计不到就受穷。过年穿个新衣裳别人还能看见夸个好。咱吃这么好做什么?再说这也太多了!一根猪腿好几十块钱呢!一个月都赚不回来!”

许问摇摇头,“买都买了,退什么?留着过年吃吧!咱们家这么多人,又不是吃不完。”

能不能退她不知道,反正路远征肯定是不同意退。

许问也觉得路远征这年货送的有点过,十里八乡也没他这样的。试着劝过:“就过个年!家里没有冰箱用不着买这么多!再说,你不买猪腿这些也够妈出去显摆一圈了,真没必要。”

路远征摇头,“咱们家老老少少加起来十口人,一个年过大半个月,一根猪腿不算多。再说,花几十块钱买我丈母娘高兴,值!”

“你不是说引起攀比风不好?你这样不怕公社的新女婿们套你麻袋揍你一顿?”

“不一样。在岛上那种攀比是没必要的。在家,这种攀比风又不是咱们兴起的。妈都被挤兑了好几年,我替她找找场子怎么了?至于套麻袋的事,不怕,他们打不过我。”

许问看路远征一脸嘚瑟劲儿,翻个白眼:“场子也没这么找的!你送一个年败光了生产队一个劳力半年的收入。你信不信你这礼送完,会一堆人骂你。”

“骂就骂吧!我又听不见。我丈母娘开心就行!”

许问:“……”

她嗤了一声:“你是想哄着你丈母娘偏帮你吧?现在在家我都感觉我是捡来的。”

被拆穿了真实意图路远征也不恼,笑嘻嘻道:“你有爸妈有哥嫂还有姐姐,我就有丈母娘护着,你还吃醋?”

许问:“……”

“说得跟我哥我姐我爸现在还护着我一样?!”

不都被他笼络了。

那根猪腿到底没退,并且因此路远征在许家的地位一路上升。

饭桌上的菜,十之八九都是路远征喜欢吃的。

虽然路远征悄悄把许问喜欢的菜添加到喜欢的菜单上。

那许问也不开心,用朱美珍的话叫“我又不是做来给你吃的,我是伺候新女婿的!再说我对女婿好,他不是会对你更好?!”

许问:“……”

“妈,你对他好,只会让他在咱们家更嚣张,也助长了他在我们家的地位。”

许问做梦也想不到,堂堂的硬汉代表,路远征这么快就融入了百姓生活,还学会了告状。

许问以前一直觉得他们这些糙汉子情商略低,不太会处理人际关系。

要不然也不能每次只要战友们凑在在一起,总跟小学鸡一样,在一起就互啄,语言直白粗俗幼稚。

现在才明白,他们不是情商低是懒,懒得组织语言费心思考,有话直接说省的绕弯子。

像路远征才回来几天?哄得许家人一面倒,都觉得嫁给路远征是她有福气,捡了个大便宜。

许问一度都觉得确实这样。

后来一琢磨不是这回事,她哪就占了偌大便宜?

路远征是干部怎么了?她也是个稀罕的名牌大学的大学生啊!哪配不上他?

路远征做饭洗衣服怎么了?她还帮着给他们做了很多实用的东西呢!还给他们出谋划策吃喝玩乐呢!

但,这些话,有些不能说,有些说了也没用。

许问就这么从许家团宠沦落到了跟许切一样。

别看许切是许家老么,还真没老么受宠的待遇。

他上头有哥也有姐,好处都被瓜分干净了。

许望是家里第一个孩子。许秋石跟朱美珍初为人父人母稀罕得紧。

再后来是许闻,家人殷切期盼的男孩,也是宠得很。

到了许问,许望和许闻第一次当姐姐哥哥,很新鲜,各种好的都让给许问。

父母觉得总把许问给许望带,对许问有些亏欠,也是好吃好喝得先紧着她。

实打实的老么待遇。

到真老么许切出生后,许秋石跟朱美珍已经第四次当父母,实在没什么稀罕的,基本照猪养。

那会儿许望已经出嫁,也照看不了许切。

许闻是个男孩,对带小孩这件事没什么耐心。

许切不是被嫌弃就是在被嫌弃的路上。

那会儿许问也不大,对许切好是好,但能力有限。

至于朱美珍和许秋石,都习惯小的是被大孩子带了,也没那么愧疚了。

当然,实际上许切也没有多惨,跟别的同龄孩子比还是很有优势,只是相对哥哥姐姐,在家里的地位略微低了那么一点儿。

像那句话说的,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许切年纪小,还不觉得怎么样。

但是许问年纪大也是曾经受过宠的人,地位一朝不保,肯定不开心。

而一向让着她的路远征,这次坚持讨好老丈人跟丈母娘还有大舅哥,不跟许问妥协。

许问一生气,断了路远征的供给。

路远征的津贴都在她手里,不给他钱,看他拿什么“行贿”。

许问掐着腰,一脸得意:“你不是能吗?你没钱再去给哄一个我看看。”

路远征立马怂了,试图说软话让许问恢复他的零花钱。

许问就是不答应。

凭什么夫妻财产,让路远征拿来当好人,收买她爸妈来偏帮他?

那不就成了所谓的花钱买罪受?

她才不当冤大头。

见许问真不给零花钱,路远征又硬气起来了,警告许问:“媳妇儿,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要不给我钱你别后悔!”

许问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见的,瞪大了眼睛,问他:“路远征,你现在是在威胁我?”

路远征点头,承认地坦**:“对!”

许问短促的呵了一声:“我要是不答应呢?”

“那你给不给吧?”

许问气笑了,干脆利索道:“就不给你!你让我后悔一个看看。”

心道,回个老家看把你厉害的!穷横穷横的。

“你等着!”

路远征撂下狠话,牵着冬生就出了门。

没骑自行车是留给许问,他猜许问一定会骑着自行车追上来。

果然,过了没一会儿,就听见身后传来自行车的铃铛声。

路远征回头。

许问看着他要走的方向,都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猜测:“路远征,你不会是打算去我家告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