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只剩一抹橙色, 没了白天的炙热,半黑不黑, 还能清晰视物。

海边沙滩上, 熙熙攘攘,人声鼎沸很是热闹。

许问牵着冬生光脚在踩在暴晒一天还残留着余温的沙滩上。

除了他们母子,还有很多刚上岛对这里充满新奇的嫂子们和孩子们。

至于早上岛的嫂子们已经对这里免疫了, 自发跑去上面一点的位置帮忙穿烤串烤肉。

“麻麻, 我能去跟那些小朋友一起玩吗?”冬生指着不远处在过家家玩角色扮演的小孩子们。

“当然。”许问松开手,“一定要注意安全。另外,尽量不要让他们下海, 淹到怎么办?”

冬生应了, 飞快跑过去。

许问往上走,去找路远征。

为了怕人多照顾不周, 还是以连为单位围成一个圈,各连自理。

营部单独一圈,除了路远征石磊还有他们各自的文书、通讯兵以外,卫生连、司机班等后勤保障都归营部。

因为他们人少。

几块砖一围里面铺上木炭, 上头架上烤网烤架,五六个人一组, 就可以开始烤了。

由营部出资买了两头活猪和羊回来,现宰现切,肉新鲜得很。

各连炊事班分工合作,有杀猪宰羊有出海去打鱼的, 有去蔬菜地里采摘可烧烤用的蔬菜,比如蘑菇、茄子、韭菜等。

许问还做了些面筋拿过来,冬生喜欢吃。

面筋都是自己洗出来的。

许问找到路远征时,他已经坐在炭火旁守着架子开始动手了。

她在他旁边坐下, 问他:“你怎么这么闲?”

路远征疑惑地挑挑眉。

许问下巴抬了抬,“这么多人你不用管?”

路远征笑:“你当我们是什么单位?他们不需要我手把手教。他们每个人都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不该什么。再说这是休息时间,只要不喝醉不打架不闹事,我管他们做什么?我又不是幼儿园老师。”

许问现在是名副其实的幼儿园老师,天天给孩子们上课,闻言在他大腿上掐了下:“幼儿园老师怎么了?我还教你的兵呢!”

路远征腿上都是肌肉,硬邦邦的她没掐动。

路远征特别配合得哎呦了一声。

许问瞪他。

肥肉上被烤出的油顺着烤网的缝隙滴在木炭上,发出滋啦一声,随即猩红的木炭复燃。

路远征把烤肉举高,用准备好的水滋灭了火焰。把烤好的肉串递给许问,“别生气,来吃根肉串压压火气,尝尝味道行吗?”

许问接过肉串恶狠狠地咬了一口,随即被烫的嘶嘶叫。

路远征也没好办法,只能无奈道:“你慢点吃。”

过了会儿人都基本都到齐了,冬生也找了过来坐在路远征跟许问中间。

他们一家三口旁边是石磊,石磊旁边是卫生连的连长跟自己老婆。

他左看看右瞧瞧长叹一声:“突然就觉得这肉不香了呢?”

他老婆什么时候才能来?

路远征跟他搭档这么久,直接拆台:“不吃你放下。”

冬生接口:“石叔叔,我可以替你吃。”

石磊没好气的在冬生脑袋顶上敲了一下:“我用你替?!”

路远征想起一事问他:“你打算几号出去?”

国庆放假可以可以休息。

按照规定,休息期间每个班每天都可以有两三个外出名额。

主官们也可以轮流休息。

专门有船负责接送外出的官兵和嫂子到中心岛上玩。

八点半出发三点回。

石磊一听就知道路远征这是要出去,特别嘚瑟,“求我!”

路远征的回答是伸腿踹他。

还求他?惯得他。

闹了会儿,石磊清清嗓子说正事:“反正明天不行。文艺汇演的要来!第一站就是咱们岛。舞台还没弄利索呢!你盯着他们弄舞台,我得帮着招待安顿上岛那些演员,听说不光部队文工团,还有一个艺校的学生也过来。”

路远征想了下,“行!那等这事过去再说。”

边吃边聊,新来的嫂子们渐渐没那么拘谨了。

已经有的连队到了才艺表演阶段,许问听见一片鼓掌叫好声,抬头去看,见一个嫂子在他们连队的圈中间跳舞,其他连队也很热闹,唱歌的,做游戏的。

只有他们营部这边,名副其实来吃饭的。

石磊肉串指了指司机班:“指着你们热闹呢!别光顾着吃啊!”

司机班的几个人有点茫然。

不知道怎么就成顶梁柱了。

他们的工作是开车,大小各种车,比如吊车,铲车,推土机,和长长的拖板车,板车是用来拉坦克的。

每个人都会开最少两种车。

整个营就一个司机班,平时以连为单位开火,他们几个人都是去蹭饭。

哪个连队做的有喜欢吃的饭菜就去哪。

平时连里有活动也没他们什么事,几个人闲聊的时候多少还有点委屈,感觉他们几个像没人要一样。

没想到今天终于不用蹭连队的饭也有自己的一席之地了。

也没想到肉刚咽下去就被点名了。

石磊的意所谓的顶梁柱无非就是让他们表演。

几个人对视一眼,苦了脸,他们都不会。

“教导员,我们真不会。”

“出息!”

路远征目光在许问跟冬生身上落了,站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土,“今天这么多家属,咱可不能怂。我先来打个样。”

他开口唱了一首军歌。

军歌他们都会。

几个人慢慢跟着一起开始唱。

氛围也慢慢拉了起来。

路远征之后,司机班卫生连的都跟着唱了起来。

石磊拍了拍路远征的肩膀,眼神往其他连队示意:“走吧!这么多家属来岛上是件开心的事。咱俩也得过去打个招呼。”

他们俩是彩虹岛上最大的官,战士们敬他们是因为上下级的关系,嫂子们跟他们不是上下级是在背后默默支持他们工作的人,理应去招呼。

路远征点头,起身,在许问肩头拍了下,“等我一会儿。”

许问点了点头。

路远征跟石磊从一连开始,每个连站一会儿说几句话,再回来都大半小时过去了。

许问接替路远征的工作,烤肉先喂饱了冬生。

冬生吃饱喝足一抹嘴就跑去玩了。

许问自己也吃得差不多了,又烤了些肉跟蔬菜放在一边,想着石磊跟路远征回来的时候吃着方便。

路远征回来时还从其他连拿了几只烤大虾回来递给许问:“这个不错,尝尝。”

许问吃一串,很好吃,但是她饱了。

其他连还在热热闹闹,他们营部已经安静了下来。

一来路远征跟石磊两个人是这岛上最大的官,其他都算是下属,跟他俩一起吃饭,除了嫂子们都多少有点拘束。

二来他们人少,会唱会跳的都表演过了。

冬生都上去唱过三首歌。

许问看了看远处的的热闹,想了想,起身:“我也来唱一首吧!”

她特意从魔镜那学来的七十年代老歌。

其实许问很会唱歌,以前也是麦霸级的人物。

穿过来以后还真没怎么唱过歌,就算学校组织文艺晚会也从来不敢开口,怕唱了不该尝的。

现在有魔镜,大体上能知道现在有什么歌,学了两首。

许问的歌声跟人不一样,特别清脆,不妖娆不奶音很静,让人听着心里特别舒坦。

从许问开口,路远征的视线就没离开过她,看向她的眼神越来越温柔,越来越缠绵。

许问唱完,大家热烈的鼓掌。

夸奖声不断。

只是坐下没一会儿,路远征找了个借口就拉着她开溜。

“去哪?”

“回家。”

“回家干什么?”

“你猜。”

许问:“……”

她不想猜。

也不想回。

大晚上,两口子回去能干的事多吗?

基本就那么一个选项。

路远征再劝:“我们在这,他们放不开。我跟石磊走了,他们还能去其他连队嗨。”他示意司机班卫连那几个人。

许问一想也是,这才不太情愿地跟着路远征离开。

路远征能想到的石磊当然也能,也找了个借口离开。

许问跟路远征牵着手顺着海滩往木屋走,走到半路看见一个孤零零的身影。

王英。

王英坐在树下哭。

但凡有第二条路回家,许问也就牵着路远征绕回去了。

可惜没有,就这么一条路。

出于人道主义,路远征跟许问也不能不闻不问。

许问跟路远征对视一眼,他们松开十指相扣的手。

许问走到王英跟前,弯腰拍了拍她,同时出声:“王……嫂子,你怎么了?”

按照约定,王英没考上大学,就不能离婚。

赵刚也搬回了木屋,重新申请了个两室一厅。

两个人关系略缓和了一些,反正不怎么吵架了。

不过跟看起来他们跟合租的感觉差不多。

反正不打扰别人就行,大家已经习惯性无视王英,而王英自从落榜后,存在感越来越低。

她本就不合群,像今天这种情况,大家热闹她一个人独欢,也挺正常的,不知道怎么还哭上了。

王英没想到有人来,吓了一跳,听出许问的声音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许问,打了个嗝,抽噎道:“赵刚要跟我离婚。”

许问回头看路远征。

路远征轻摇了下头,意思是离婚报告并没递到他这里,他还不知道。

许问眼神表示知道了,回过头蹲在王英面前,问她:“那你不应该开心吗?哭什么?”

王英先前一直闹不就是闹着想离婚,如今心愿达成。

“呜呜……我不想离。”

许问挑了下眉,终于多了几分兴味,问她:“为什么?”

王英恰好哭到劲头上,一下子刹不住车,抽抽噎噎道:“我不知道离婚了该怎么办。”

许问懂了。

离婚了不代表能回城,她档案还在农场。

很可能还得回去。

她本就不喜欢农场里的苦活,跟着赵刚过了两年闲散日子更不想回去了。

这也不值得同情,许问重新站了起来,留下一句“那你跟赵班长好好商量一下,坐在这里哭不能解决问题。”就想走。

王英一把拉住许问,“许问,你帮帮我好不好?”

许问挣了下,没睁开她的手。

路远征看见,眉头一皱走了过来。

许问朝他摇摇头,示意他不要插手。

路远征抿了下唇,到底没动,但只离她们一步之远。

这个距离,他有把握护住许问。

王英并没有要害许问的意思,见许问不答话,语气又急了几分,“求你,帮帮我吧!”

许问不再挣,只低头问她:“那你让我怎么帮呢?帮你去跟赵班长说‘哎呀!你不要跟王英离婚!她现在还需要你,你等她不需要你了就会一脚把你踹了!’还是跟他说,‘别跟王英离婚,她不想回农场,她还想你养着她。毕竟随军不光不干活每个月还十块钱拿呢!’”

王英被许问挤兑的瑟缩了下,嗫嚅道:“我也不是这意思。我知道我之前做的不对。”

许问这回真惊了,怀疑是不是自己耳朵出了问题,王英是在认错??

用李嫂的话,那天上得下红雨。

王英见许问不打算走了,松开她,垂下头,“赵刚跟我离婚除了不希望我占部队便宜之外,还希望我回去好好复习明年重新考大学。他说,这里条件不好不适合学习,让我回去,他说他还会供养我一年,明年让我再考考试试。”

许问更惊讶了,“既然这样,那你哭什么?”

赵刚班长这条件多适合王英。

“如果我高考前他这么说,我肯定义无反顾的跟他离婚走人。可……”王英沉默了会儿,才接着开口,“我不知道该怎么描述我的想法。其实考完就知道自己考得不好,但是不死心。每天都盼著录取通知书。我觉得只有录取通知书来了,我的人生才能改变。

一直等不到,所以我去求了赵刚,让他帮我去查成绩。”

这事许问记得,那天王英没拿到信去找了赵刚,然后赵刚的连长求到路远征这里,还是路远征去给她打问的。

王英吸了下鼻子,苦笑:“知道自己分数的那一刻我有点不想活了。我连绳子都搭在梁上了,可孩子不知道为什么哭了,抱着我的腿不撒手,一直喊“麻麻。我心一下就软了,抱着他哭了好久。其实他不哭,我觉得我最终也不会把自己挂上去,毕竟我这么懦弱的人怎么可能会有寻死的勇气?

但,不死我不也敢出门。我害怕你们笑话我。”

她又不傻,自己人缘一直不好。

之前大家冷漠对她,她还赌着一口气,想着等考上大学就好了。

却从来没想过,如果考不上怎么办?

真落榜了,王英对大家的惶恐远远大于落榜本身的痛苦。

她怕大家嘲笑她。

怕一辈子都得这么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