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问不解地望着路远征:“嗯?后什么悔?”

“你忘了?当初我跟你说过, 为了不耽搁你嫁人,我们只办婚礼不领证。在我们这里,结婚是需要打报告的。我还没有打报告,所以你后悔来得及。”

许问皱起眉, “你什么意思?”

“许问, 别生气。我不是逼你什么, 只是想让你想清楚。我们当初讨论结婚时候的情况用你的话来说就是笔交易。但是现在情况有变。你已经考上了很好的大学。我也没有死。这样我们的婚姻对你的前程来说反而是种负累。

等你上完大学,一定能分一个好工作, 到时候想结婚肯定也是大把的优秀青年等你挑,哪个也比我这种亡命徒更适合当丈夫。

李嫂的眼泪你都看见了,她说的话你也听见了, 跟了我像这次这种九死一生,甚至死了不生的事说不定哪天就会重演。

这对你不公平。本来想等过完年再跟你商量这事。

今晚看见你因为李嫂那些话哭得稀里哗啦,感觉还是早点讲清楚比较好。”

难怪路远征这样一个不喜欢八卦的人, 突然讲李嫂的故事, 在这里等着她。

许问默不做声,给路远征换完了剩下的药,弯腰端起放在地上的水盆走了出去。

路远征目光一直跟着她。

他察觉许问有些生气, 却也不知道为什么。

他知道他不提这些, 许问是不会提的,但是人不能占便宜没够。

他想娶许问的时候, 确实只是想帮她一把。

那时候的自己根本没想到能活着回来, 不过是出一些身外之物, 除了寡妇一词对许问名声不好之外, 当时跟自己结婚对她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许问虽然提过说温一鸣说了高考会恢复。

他只当温一鸣是为了扰乱许问的心神瞎说的,谁承想高考说恢复就恢复,更没想到许问还这么厉害考上了大学。

下午路远征去营部开会, 领导还打趣他,说他福气好娶了个大学生。

今年五百万考生,就二十七万考上大学的,录取率也就是百分之五。

他一个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人娶一个前途无量的大学生?

这叫耽误人家!

另外按照上面的意思,他们过了年要调去岛上。

先不说岛上还会不会有战争,就是没战争也摆明了要开荒拓野,那日子用脚指头想也得艰苦到倒退十年。

岛上离岸边不近,出来一趟不容易。

更何况许问考的是京大,上大学又不要学费。

路远征思来想去怎么都感觉自己是许问的负累,忍不住把话挑明了。

他以为就许问这么理智的人会很痛快决定,没想到似乎生气了?

为什么呢?

许问确实没想到路远征会突然说这种话。

莫名有些委屈。

比被伯娘跟婶子联合造谣污蔑的时候还委屈。

当然,两种委屈是完全不一样的感受。

她在嫁给路远征之前,动摇过一次。

就那一次该想清楚的都想清楚了。

所以即使路远征死讯传到家里的时候,许问也没想过以后再嫁人的事。

当然,也没来得及想。

但现在动摇的不是她,是路远征。

许问又不习惯跟人争吵,蹲在卫生间倒掉盆里的血水,洗干净毛巾,整理好自己的情绪,才走回卧室。

路远征已经睡着了。

人又不是铁打的,再牛的意志也抵不过身体需要自我修复坚持要罢工。

路远征还皱着眉,似是有什么事想不开。

许问准备好的一肚子话顿时无处可说,只能咽了回去。

失眠的许问和衣躺在**,望着天花板。

问自己:为什么路远征这么大度给自己反悔的机会自己会不开心呢?

理智上来说,跟路远征分开除了名声受损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但名声也仅限于在公社,她去上学以后,那些不好听的话跟不到学校去。

所以为什么她不后悔跟路远征结婚?

因为冬生?

路远征活着,冬生也不再是她的负担。只考虑跟冬生的感情大不了认冬生当干儿子,每逢寒暑假都来看他。

所以也不是因为冬生。

那还有什么原因?

大院里,大年初一也是很热闹。

大清早吃过饭,以连为单位组织活动。

愿意参加活动的参加活动,愿意自由活动的自由活动。

当然,站岗的除外。

事实上,越是放假,大院里的戒备越严。

有一个专业点的词叫战备。

早晨起来,是冬生来叫的门,一进门给路远征跟许问磕头拜年。

路远征摸了摸口袋,顿了下,改摸鼻尖看向许问。

他身上没钱。

许问没理他,把准备的红包递给冬生,顺便留下他换了身过年的新衣裳。

自己也换上了夏天那条比较喜庆的裙子。

就结婚穿了一回的那条。

北方天冷穿不到,南方正好。

路远征看见许问从卧室出来怔了下,夸她:“很漂亮!”

许问依旧没搭理他。

路远征摸摸鼻尖,继续道:“早晨将就一顿,中午你要不喜欢大锅饭可以自己做。一会儿我让人把菜送过来。”

大院里的粮油米面蔬菜肉都是统一供应。

每天早晨由物资车统一运送过来,按团分发,再按营按连分别领取。

院里有住家属楼的想自己开火的话提前跟连里说一声,就能自行到食堂领取蔬菜。

一般只早晨一回,过了九十点,炊事班会把当日的食材全部清洗处理完毕。过了点再去拿,就只剩半成品。比如大葱就只能拿葱花了。

许问给冬生整理衣服的手顿了下,还是什么都没说,牵起冬生:“走,我们去食堂帮忙包水饺。”

路远征伸胳膊拦住他们,吩咐冬生:“冬生,你先去找叔叔们玩,我有事跟麻麻说。”

“不要!晚上已经把麻麻借给你了,现在该把麻麻还我了!”冬生两手抱住许问的胳膊,小腿也缠在许问的腿上,“我们回来后,麻麻都没怎么陪过我,净陪你了!她是我麻麻不是你麻麻!”

许问:“……”

路远征:“……”

路远征嘿了一声抬起完好的左手就想敲冬生的脑袋。

许问带着冬生往后退了一步躲开路远征的手。

手落空的路远征:“……”

路远征掀眼看了看许问,又看冬生一眼,“她是你麻麻但是是我媳妇儿!你先出去玩会儿!”

这次不等冬生开口,许问就拒绝:“你不是不打算要媳妇儿了?还是儿子比丈夫靠谱!至少不会动不动就跟我说‘麻麻,你再考虑下要不要当我麻麻?’。”

关于这一点,冬生立场可比路远征坚定多了,打从抱着她大腿认“娘”那一刻到现在,冬生立场就没变过。

谁劝也不好使。

路远征:“……”

眼睁睁地看着许问牵着冬生走出门,憋了半天,骂了句脏话,自己驱动轮椅往外走。

一楼也不是如履平地,总还有那么几层台阶的。

路远征望着脚下的两层台阶沉默了。

从来没想过,有生之年会被两层台阶难住。

难怪老话说,人倒霉了喝凉水都会塞牙缝。

现在行动不便,媳妇儿生他气,儿子都敢挤兑他,连两层台阶他都过不去。

火大!

来自大年初一早上的路连,不,路营对自己的深刻剖析。

家属楼后面是一个商店。

性质跟生产队的供销社差不多。

隔壁连队的指导员刚才商店出来,看见路远征乐了。

“呦!路连这造型挺别致啊!”

路远征抬头睨他:“王麻子,给哥拜年了吗?”

王麻子是外号,大名王顺义。

王顺义呸了一声:“你说你伤成这样,怎么就没伤到嘴呢!”

贫归贫,王顺义还是助路远征一臂之力把他送下台阶。

“谢了!”

王顺义不着急回家属楼,一条胳膊搭在路远征轮椅的扶手上,问他:“你真结婚了?”

路远征点点头。

“行啊你!不显山不露水的就把事办了。找这么漂亮个小媳妇儿!听说人家还考上大学了?”

“嗯。我媳妇儿厉害吧!”

王顺义拍了轮椅扶手一下,“你骄傲个什么劲?欸!提醒你下,那大学里人才济济,你媳妇儿年轻漂亮又有才,她去上大学你都不担心她跟人跑了?”

哪壶不开提哪壶!路远征阴森森地看了王顺义一眼。

王顺义打了自己嘴巴一下,“我错了!大过年的。我就胡说八道瞎贫没编排嫂子的意思!呸呸呸!”

王顺义把路远征推过马路,才转头回自己的房间。

路远征突然来了句:“破坏军婚犯法。”

王顺义愣了下,突然乐了:“哎呦!咱们路连也有这么不自信的一天??可真正是大年初一头一回。”

路远征:“……”

早饭除了水饺还有汤圆米粥之类。

毕竟水饺是北方人过年喜欢吃的,但大院里的人来自全国各地。炊事班方方面面尽量都顾及到。

吃过早饭,营里组织一起玩游戏。

不是路远征组织的,他是个病号还没履职,是教导员石磊张罗的。

许问本来对这种集体活动不太感兴趣,但是冬生喜欢玩,非拉着她陪他一起。

她还听见冬生四处跟小朋友吹牛,说他的麻麻多厉害!

弄得许问为了给他争面子,不但得参与游戏还得认真玩。

路远征挑挑眉也没走,但活动他肯定参加不了只能在一边看。

文书有点拿不准路远征的意思,问他“路连,还回家属楼吗?”

石磊指着文书骂:“你这没眼力价的!看不见你们路连的眼睛都粘在嫂子身上?你去玩吧!回头我送他。”

路远征抬眼看了看石磊,倒也没反驳。

“看起来心情不太好?”石磊蹲在路远征身边,主动开口。

“看哥笑话呢?”

“哪能呢?我这不是关心下搭档吗?毕竟以后上了岛咱俩得朝夕相处。”石磊顿了下又补了一句,“说不定咱俩相处的时间比你跟嫂子还得长!”

路远征兴致缺缺地嗯了一声。

石磊看看他再看看在远处玩老鹰抓小鸡的许问,猜测:“跟嫂子吵架了?”

“不算吧!”路远征皱起眉,“就是为她好给了点建议。”

“啊?哈!活该!”石磊幸灾乐祸,“路远征同志,相信我,在结婚这事上我是你的前辈。作为前辈给你一句忠告,千万不要打着为她好的旗号替她做什么决定!要不然我保证你内伤绝对比你这一身外伤惨的多。”

路远征皱眉:“那该怎么做?”

“身为男人!一个结了婚的男人,你没有第二个选择,哄就对了!”

路远征:“……”

你可真有原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