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六一大早, 许秋石就从生产队借了牛套上板车,打算把许问他们送到火车站

路远征跟许问行李不多,就一家三口换洗衣衣物, 还都是夏天的。另外就是一些土特产。

二叔行礼也不多,就一小个蛇皮袋。

许闻第一次出门, 带了不少东西,足足两编织袋。

有衣服被褥, 还有各种吃食。

朱美珍跟桑小青虽然同意许闻出去闯的时候特别痛快,但真到临走了, 还不如许秋石大方痛快,各种不放心,拉着许闻翻来覆去的叮嘱。

许问估摸着, 如果不是路远征跟二叔一起走,朱美珍跟桑小青绝对反悔不让许闻去了。

就这样,还又带了一些煮好的鸡蛋,花生,榨菜让他们在路上吃。

许问知道这些鸡蛋本来是打算过几天要卖掉的,现在给他们做了路上的口粮,仅仅因为一句“穷家富路”。

许切拿了一串鞭挂在大门外的树梢上, 点燃。

在魏庄公社,过年期间,泛指正月。

有出远门的家人就会放一串鞭。

希望游子们来年顺利,平平安安。

许秋石等得烦了喊了一嗓子,朱美珍跟桑小青才放许闻上牛车。

许秋石拍了下牛屁股。老黄牛拉着路远征一家三口和第一次出远门的许闻和二叔出发。

朱美珍抱着春生跟桑小青追出来很远,一直念叨着“路上主意安全!”“到了报个平安!”之类的话。

许问他们一行五人抵达鹏城时已经是四天五夜之后。

这个特殊的小城市,刚刚改了名,从县变成了市。

还不见繁华, 仔细看来考察的外地人不少。

他们找了个招待所落脚后,许闻就迫不及待地想去转转。

冬生也很兴奋,对小孩子来说,只要父母在身边,去哪都是新鲜的体验。

许问其实对这段历史了解的不算多,但她还有个聊胜于无的金手指魔镜。

在家时,许问就查了改革开放相关的资料,尤其是脚下这片土地相关的。

这得从去年说起,去年兴起一片领导出国考察热。

这里的领导指得是国字开头的那种。

某位特别受人敬仰的领导,在日本参观了人家发达的工业,尝了人家用微波炉加热的食物。

十分感慨。

因为自己的国家落后实在太多了,九成九的国人也没用过这什么微波炉。

像魏庄公社这样的地方,大部分的生产队连电都没通。

当时其实已经在考虑经济建设的事,可到底从哪方面下手呢?

这位领导还去过另外一个国家,一个跟我们国家国情差不多同样相对落后的国家。

但这个国家进行了招商引资,吸引了很多发达国家的生意人到自己国家来建厂。

落后国家提供土地以及适合他们该厂房的相关条件和政策。

那对落后国家的好处是什么呢?

首先,这些厂都要交税。

他们盈利的百分之三十五将直接交给落后国家。

其次,增加百姓收入。

建了厂就得招工人。

随着大批知青返城,本就饱和的国营单位根本容不下这么多待业青年。

如果招商引资的事能成,那这么知青就业的问题就能解决一部分。

再次,还能拉动地方经济。

事是好事,为国为民的领导也想在自己国家试试。

可是怎么试在哪试也是个问题。

每个国家的国情都不一样,就像我们一直跟着某大国学习对方的社会主义经验,但,实际上,很多政策落实到自己国家是有些水土不服的。

恰好这时,鹏城一位干部的申请一层层递到了上头。

早在鹏城变成特区前,还有一个不怎么为人知的事件就像南美洲煽动翅膀的那只蝴蝶。

这只蝴蝶是一个海港。

在这个干部的提议中,海港主要就是为了进出口贸易服务的。尤其是隔壁的香江。

那时候的香江相对发达,雇佣工人的成本要很高,就如海港看中香江的资源,香江也看中了海港廉价的劳动力以及其他政策。

国字领导觉得这可以试试,但名字不行,不能那么重的资本主义味可以改叫自由贸易区,并且给这个干部划了半个岛让他试。

可据这个干部说,他当时思想没那么开放,胆子没那么大,没敢要半个岛,只要了一小块地方。

后来回忆起来,还有些惋惜和遗憾。

但,就因为这个港口蝴蝶动了下翅膀,就煽动了一场经济改革的春风。

许问给许闻他们讲这些的时候,是在某家茶餐厅吃早点。

二叔跟许闻都知道许问是大学生,对她的博学也没什么疑问。

路远征知根知底,只静静地听着,目光时不时看向窗外,似乎在寻找许问曾经给他描述过的未来。

但是肉眼可见,这里还是一片荒凉。

依旧是渔民为主,小镇或者说县里就那么一条大马路,不见一辆汽车。

不过外国人和外地人越来越多。

就像他们在的这个茶餐厅就是香江人开的,吃饭不要票,还不贵。

想这样的饭店,还有好几家,都算是招商引资引来的。

冬生最喜欢的是奶黄包和肠粉。

一直在喊“太好吃了!”

许闻看看冬生,再看看盘子里造型可爱的奶黄包,眼里闪过一抹难过。

许问知道他这是想起春生和桑小青了。

过了会儿,许闻抬头,满脸坚定:“我一定会在这个地方出人头地的!”

许问点头:“哥,我也相信你能。但是在改革的过程中,总有很多不完善的政策。这些政策可以帮助咱们这样的人白手起家,但也方便很多不法分子钻漏洞。咱们都还年轻,有的是时间慢慢来,千万不要为了贪钱干一些铤而走险的事。”

“我知道。”许闻点头,“你放心。为了小青跟春生我也不会胡来。”

吃过早饭,几个人又围着这座不大的城市逛了一圈。

尤其是围着几个招工的厂房看了看。

到了傍晚,还看见有些摆摊的小贩。

他们都骑着脚蹬三轮,货品就摆在三轮车上,一看见苗头不对,骑着三轮车就跑。

不过这里管的比魏庄松很多,几乎可以说是半公开的存在。

许闻往地摊上多看了几眼,大约是在琢磨自己能不能干。

到了第二天,许问帮着他在最繁华的地方,租了一间房。

二叔直咂舌,“这也太贵了!”

“贵是贵了一点儿。但是这里交通便利。附近大厂不少,离码头也近,方便你们找工作和上工。”

二叔一想是这么个理就不说话了。

跟房东签完合同,许问他们退了房,帮着许闻和二叔把行李搬过去。

许问把许闻叫到一边,从随身的包里掏出一千块钱,递给他。

这一千块,有在岛上攒的,还有桑小青还给他们那五百。

许闻忙摆手,“这钱我不能要!娘给我带了不少,我够花。”

“这不是给你花的。”许问道,“这算是我跟你合伙做生意。”

“啊?”

“我知道你不愿意去打工,觉得打工跟种地一样挣得是死钱。可做生意需要本钱。我出钱你出力,咱兄妹俩合伙做生意。”

许闻想了下,还是摇头,“我就想跟他们一样摆摊,用不了这么多。”

“你先拿着。做买卖赚钱或许多,但风险同样很大。你第一次做买卖,不能保证进来的货会受买家喜欢。也不能保证全卖出去不压本。试错是需要本钱的。”

许闻还是没接,“这事路远征知道吗?你不能总往家里拿钱。两口子过日子,你三番四次往家拿钱,再引起矛盾就不好了。”

“你怎么也这么迂腐?”许问翻个白眼,“第一,路远征知道,我没瞒着他,他同意。第二,我没三番四次往家拿钱。只是在你盖房子的时候帮了一把。这一次不算,这是咱们两家合伙做生意,不算白给你。”

许闻这才伸手把钱接过来,“那赔了算我的,赚了咱俩对半分。”

“说了合伙做生意,哪有只赚不赔的?赚了你七我三,毕竟我只出钱不出力。赔了咱俩对半分。”

许闻没跟许问争,正好二叔回来,许闻把钱先收了起来。

叔侄,之前因为二婶的事也不算亲厚,害人之心不可有,但防人之心不可无。

再说财不露白。

许闻暗暗打定主意,等赚了钱,跟许问对半分。

把二叔和许闻安顿好,路远征跟许问该启程回彩虹岛。

路远征的假期告急,他得按时回岛报到。

临走时,许问再三嘱咐许闻,“二哥,即使想做生意也不要着急。你先找份工作干着,哪怕去码头扛大包。晚上不工作了多去摆摊的地方看看听听,什么样的受百姓欢迎好卖?以及执法部门每天巡视的时间是什么时候?被抓了会什么后果?这些你弄清楚了再做买卖不迟。”

许闻在许问头顶揉了一把,“知道了!明明去年你还是个小姑娘,现在跟咱娘似的,唠唠叨叨这个不放心劲儿。”

“那当然,你是我带出来的。赚不赚钱是小事,我总得全须全尾把你带回去。”

许闻跟二叔,两个刚来鹏城的外乡人,又化身东道主把许问他们送到火车站。

路远征临走给许闻写了一个电话,“若遇到性命攸关的事,打这个电话,说是我哥,会有人保你平安。”

许闻捏着纸条,点点头,“妹夫,谢了!”

在魏庄公社的时候,天上还时不时会飘雪花。

一路往南,身上的衣服一层层减少,到鹏城已经只穿单衣了。

到了彩虹岛上,太阳又烤的人难受,大家都换上了半袖。

岛上少了几个嫂子,大约跟她一样跟着自家男人回老家休假还没回来。

也多了几个新面孔的嫂子,千里迢迢来探亲。

路远征跟许问不是空着手上岛的,采买了很多瓜子花生类的零食,一部分路远征拿到营部去分。

剩下一部分,许问留着待客。

路远征说,过年家属楼也这里也流行“走亲戚”,其实就是串门儿。

今天我请你,明天你请我。

“可是现在年都过完了还用请?”许问纳闷。

“过年的份儿是跳过了。但是我跟你刚老家回来,还是得请一圈,也会被请一边。”

许问:“……”

她摇头:“无处不在的人际关系啊!”

许问一家三口刚上岛,第一件事肯定不是请客。

路远征得去营部报到。

许问跟冬生则把家里的被褥衣服该洗的洗该晒的晒。

在北方,大家盖房子都是坐北朝南为的就是最大可能的接受阳光的照射。

在南方以及彩虹岛上,没这个需求,日光过于充足,很多时候大家盖房子都尽量避开日晒。

充足的日晒不代表不潮湿。

他们不过离开一个多月,家里的被子潮湿到不行,一打开衣柜一股子霉味扑鼻而来。

一个多月未睡的床单,用力一拧都能拧出水来。

冬生抱衣服,许问抱被褥,都弄到院子里晾晒上。

然后把家里里里外外大扫除了一遍,篱笆上枯萎的干花都扔掉。

扫地拖地,一通忙活。

到了中午许问都顾不上做饭,让冬生到食堂打了些饭菜回来。

路远征大约积攒了很多公务,中午都没回来吃。

到了半下午,许问把晒好的被褥收回卧室,又把刚洗完的衣服重新晾晒上。

家里的大扫除这才算结束。

听见许问说卫生打扫完,冬生拿着他给豆豆准备的礼物就跑了出去。

许问:“……”

她笑着摇摇头,回屋,把刚做好的冰块拿出来换上新的水,把做好的冰弄了个新的小冰箱,又挎着篮子到自留地里转转。

小白被大家照顾的很好,膘肥体壮。

许问挤了牛奶,放进篮子里。

地里的菜也被收拾的干干净净,没有虫子也没有杂草。

好像也没她干的活。

临走时她望着枝繁叶茂的榴莲树吞了吞口水。

离开自留地又去摘了些野生水果往家走。

路上碰见一个戴着眼镜,扎着低马尾,斯斯文文大约三四十岁的嫂子,她应当是刚从海边来,看见许问主动打招呼:“你就是许问嫂子吧?”

许问啊了一声,“请问你是?”

“我叫宋宝英,是石磊的爱人。”

许问忙在衣摆上擦了下手,伸出手,“嫂子你好!年前就听石教导员说你会来。我因为得考试没能等着你。”

“我知道。我们家老石总是夸奖你。我来岛上以后,走到哪也都听见你的名字。战士们夸你,嫂子们也夸你,就连孩子都夸你。”宋宝英柔声道。

她的声音跟她的人一样,温婉。

许问有些不好意思,“承蒙大家喜欢了。嫂子你是怎么认出我的?”

“他们都说,在这个岛上你最好认。最最漂亮的那个就是你。老石说你们今天回岛,刚才远远看见你,我就猜到是你了。他们没夸张,你真是全岛最好看的。”宋宝英笑着道。

其实不只全岛,恐怕全军的嫂子里,许问的容貌学时也是数一数二的。

许问:“……”

她倒没想到宋宝英是这么认出自己,忙道:“哪有?我刚才一见嫂子就觉得特别。咱们这里文化人少,很少有嫂子气质这么好,这么知书达理的。”

许问说的是实话,宋宝英也挺漂亮,但是她不能在宋宝英夸她全岛最美的时候还去夸宋宝英漂亮,否则就有点像骂人。

而且宋宝英个子不高,骨架也小,很典型的南方人长相。

确实带着一股子书卷气。

“嫂子不光人长得漂亮,还特别会说话。”宋宝英捂嘴轻笑,说出来意,“咱也别互相夸奖了。我拦下你是想请你晚上到我们家来做客。我们家老石总说在你家吃喝都吃的不好意思了。一直嘱咐我来的时候带一些我们家乡的特产让你跟路营尝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