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对那些清忠正臣,可曾有一丝愧疚?

天色已晚,夕阳渐斜,自天边牵出万丈彩霞,染透了半边天。

茫茫原野上,乔小五帮千祈拿着几串冰糖葫芦,千祈也不忘多打探些消息:“你们家公子,跟宸王关系怎么样啊?”

乔小五记着宋书礼要尽力帮助她的叮嘱,说话也没有半分虚假:“我家公子近日刚定居景苏,二人怕是刚认识,交往也不多。”

“啊,这样啊……”看来从宋书礼这边,也得不到太多有用的消息了。她也没什么可打听的,干脆说些闲话:“那你家公子那么厉害,就真的无心功名吗?”

乔小五笑了笑:“这世间人各有志,有人倾尽毕生所有只为官运亨通,享荣华富贵。有人不惜任何代价,只为心中热忱。”

“说的也对。”千祈抿唇,回答道。

乔小五看着她,似是想隐忍,又终于忍不住说道:“我们家公子啊,只为做自己想做的事,保护想要保护的人。”

他来这里,根本就是全为了你啊。即使拼尽性命,恐怕也在所不惜。

千祈偏了偏头,浑然不觉:“那你家公子的确是个好人。能让他一心保护的人,一定很幸福吧。”

乔小五应了声,苍白地笑了笑,没再说话。

远处,二人没有注意到,一个青色的身影遥遥伫立,看着两人愈行愈远,若有所思。

这个千祈,还真能让她凭空找一个侍从?

片刻后,风绝不知从何处现身:“殿下。”

“查到些什么?”

风绝回答道:“属下按照您的意思,查了查今日的档案,发现千祈姑娘确实没有雇用侍从。”

“嗯?怎么会?”沈长弈有些意外。

难道他还真的疑心错了?

“不过……属下看到了些别的线索。”

“说。”

“属下在城门外,看到千祈姑娘与宋书礼有说有笑,之后她还上了宋书礼的马车,二人往城里去了。”风绝说道,“依属下看,这千祈姑娘身边的侍从,多半是得到了宋书礼的帮助。”

又是宋书礼?

沈长弈微微眯起双眼,觉得事情有些出乎意料。这个宋书礼,仿佛是他所有计划中突然冒出来的变数。

风绝看出他的脸色不太好,小心翼翼地补充道:“莫不是这千祈姑娘跟宋书礼是一伙的?二人合谋接近殿下,怕是图谋不轨。”

沈长弈抬头,紧紧盯着远处少女欢快的背影,不置可否。

思索须臾后,他吩咐道:“你以后还是盯着她,多留一个心眼就是了。父皇急召本王入宫,这事暂且搁置着。”

“是,殿下。”

风绝领了命,便又消失了。

沈长弈伫在原地,目光跟随着远去的千祈,直到她化为天边的一点,消失不见。

千祈啊千祈,你究竟是想要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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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别院,千祈解决完事情后心情格外好,蹦蹦跳跳地推开屋门:“殿下殿下,看我给你带来这么多好吃的冰糖葫——咦,人呢?”

她四下张望着,又找遍了各个屋子,都没有看到沈长弈的身影。

不会吧,这人还搞什么不辞而别?

她一边嘟囔着,又回到了原来的屋子里。心里想着,这人可真不够仗义的,在自己家里休息半天,走了都不带打个招呼的。

早知道这样,自己还费那么大心思找来乔小五干嘛……

一旁的乔小五观察的倒是比较细心。他指了指榻前的桌案,说道:“姑娘你看,那里好像有一张字条。”

千祈跟着走了过去,果然看到一张字条。她小心地拿了起来,上面赫然是沈长弈遒劲有力的字迹:

“多谢姑娘今日悉心照顾,沈某感激不尽。只是沈某急事在身,难以耽搁,故自行离开,还望姑娘莫要介怀。十日之后,沈某定登门拜谢。”

好歹还知道留个信。算啦,本姑娘姑且便原谅他咯。

十日之后……到时候得再趁机做些什么。

她放下字条,转头看着乔小五,想着家中也没什么事,留着他也挺尴尬的:“要不,我送你回你家府上,顺便给你家主子送点冰糖葫芦?”

乔小五觉得有些欠妥当,刚要回绝,突然又想到了什么,思索了须臾,又轻轻点了点头:“好吧,那就谢过姑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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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长弈回府后,换上了一件稍隆重些的竹叶色衣袍,坐上马车立即往皇宫去了。

沈昭这么急忙地召来他,让他属实有些摸不清头脑。

他在皇宫内赶路,步履匆忙,忽然看到不远处有一个熟悉的影子。

陆瑾白?他怎么也进宫了?

沈长弈观察了四周,这条道路上也没有旁人。他暗自思忖了一下,走上前来。

“瑾白?这是怎么回事?”

陆瑾白面色并不好看。他瞥了一眼四周,而后压低声音说道:“今日清晨我给你传了信,你怎的不知?莫不是被太子发现了?”

清晨……那个时候,他应当正在昏迷。

沈长弈回答道:“这两日出了些事情,我去处理了,今日清晨并不在王府里。得知皇帝急召,我赶来的也匆忙,并不知情,”他已隐隐觉察出事情的严重性,又问道:“到底怎么了?”

陆瑾白额间冷汗未消,他连说话都有些颤抖:“谢广在边沙操练的重军……被发现了。”

“什么?!”沈长弈心下一冷,尽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

谢广在边沙操练的重军,是他们计划中最重要的一环。此军经历了无数磨难,当得上是铁血战士。而且他们地处偏远边沙,不易被察觉,直击王城无声无息。

没有了这部军队,他们便失去了最重要的一枚棋子。再等到他们的实力可以实现计划,就不知今夕何夕了。

何况若是牵扯出了他们自己,只会是大难临头。

这么多年的经历告诉沈长弈,他必须冷静。他问道:“那谢广人呢?”

陆瑾白抿唇,似是不忍回答:“满门抄家,择日……处斩。”

沈长弈阖眸,只觉一阵荒凉铺天盖地地袭来:“是本王无能。”

“殿下莫要自责了。”陆瑾白叹息道,“但是依目前的线索和我们的精心布置,太子和皇上应该暂时查不到我们头上。此次皇上召来各皇子、将领,应当只是为了试探。”

沈长弈望着这囚笼般的朱门高墙,轻轻说道:“那就小心行事,切不可再折损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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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了议政堂,果不其然,皇帝并没有兴师问罪,而是为众人一一赐座,备了上好的美酒佳肴。

但是此次宴席的目的,大家都心知肚明。

沈昭似乎并不急着询问谋反的事情。待菜肴备齐了之后,他在龙椅上悠悠开口说道:“各位认为,要求一国之稳固,所需为何?”

这又是要做什么?沈长弈拎起酒壶,缓缓倒了一杯清酒,观察着众人的反应。

太子率先起身行礼,回答道:“所谓‘民为邦本,本固邦宁’,依儿臣看,国之本在民。要想国之稳固,必要稳固民心。”

沈昭满意地笑了笑:“不错。”

另一边,王将军起身回答道:“要是依在下这些武夫来看啊,精忠报国的士兵才能护卫一国之长盛。若没有强盛的军队驻守边疆,国家便失去了屏障。”

沈长弈微微挑眉,看着沈昭的面色。众人也都纷纷提了一口气,这不是火上浇油吗?

沈昭似乎丝毫不受影响,他依旧赞许万分:“王将军说的对。”

大家闻言,都松了一口气。见皇上和颜悦色,众人都慢慢放下了戒备,各抒己见。

片刻后,沈昭又转头看向始终不发一言的沈长弈,问道:“长弈,你以为呢?”

沈长弈轻轻勾唇,似是想到了什么,悠悠起身:“依儿臣看啊,这天下之稳固,靠的是肱骨忠臣。古之屈原怀沙,武穆含冤,皆因天下失去了清忠正臣,而后王朝覆灭,惹后人惋叹。”

他看向沈昭,语气真诚:“儿臣啊,只愿父皇身边莫失忠臣,方可不负天下。”

“宸王所说极是啊。”众人都纷纷赞许。

除了沈昭。

他肉眼可见地一颤,瞳孔闪动着不明的光泽。

沈长弈在座位上望着他,在灵魂深处逼问着他。

你,对那些清忠正臣,可曾有一分愧疚?

沈昭很快便冷静下来。他看着自己疼爱的小儿子,不知道在思索些什么。良久后,他缓缓道:“不愧是长弈。不错,不错。”

那都是属于自己的血雨往事,他不想为此迁怒沈长弈。

沈长弈淡淡地笑了笑,等着他的下文。

可谁知,整场宴席,沈昭一句也没有提及谢广暗练叛军之事。众人心存疑惑,直到散宴,也没想出个所以然。

陛下大费周章急召众人,就是为了聚个餐?

众人纷纷散去。行至人少的地方,陆瑾白上前问道:“皇帝这是何意?”

沈长弈早已思索了片刻。突然,他语气急促,问道:“你今日给我传的信,可是暗信?”

暗信,就是表面上是寻常书信,都是些闲话家常。通过特殊的道具,才能连接出重要的信息。

“那是自然。你我之间的书信不是向来如此吗,”陆瑾白一惊,迅速反应了过来:“你是说,皇帝急召我们前来,就是为了趁机搜查?”

他可算是明白了。这沈昭,还真够阴的。

“十有八九是这样。既是暗信,希望他们不要查出什么端倪。”沈长弈语气有些凝重。

他望着漆黑的夜空,再看看周围的高墙,突然觉得压抑得有些透不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