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位创世神

长剑刺来的那一刻, 有撼世之力的妖皇,没有躲开。

而一向悲悯的神女,也没有丝毫犹疑。

刹那间, 神剑刺穿了他的胸膛。鲜红黏稠的血大片大片地涌出,溅落在千祈脸上, 染红了她原本圣洁的衣裙。

那样滚烫,那样热烈, 那样绝望。

沈长弈想, 他的神女对他,原来真的早已没有一丝留恋了。从那次巫山幻境中, 她任由他痛苦地死去那一刻起, 他就应当明白的。

他心里其实很清楚, 那日他在往生海畔所做的一切, 本就死生不可原谅。

可他总还怀有那么一丝幻想, 渴望在这样深不见底的黑暗中,他的神女能拉他一把。

可是她不会。

他的神女向来爱苍生。她只会杀了他。

他的心中突然层层不绝地涌出一股悲哀和痛苦,就像被一把锋利的锉刀来回矬着,痛得深入骨髓。这样的痛苦在妖脉的刺激下,让他几近癫狂。

他的身上全是血,眼尾落下的血泪也污浊了原本苍白的脸庞,嘴角的鲜血源源不断地涌出, 惨烈至极。

沈长弈含着猩红的鲜血, 轻轻抬眸, 看着面前无情的神女, 突然放声大笑了起来, 瞳孔倏然间变成了血红色, 万分骇人。

千祈一惊, 双眸微微放大,自己还来不及反应,就被妖脉的强大力量弹开数丈远!

帝清慌忙上前扶住她,声音是掩盖不住的难以置信:“不好……这上古妖脉竟强悍至此,我们根本杀不死他!”

千祈稳了稳身子,有些不甘心,正要启唇说些什么,却见不远处的沈长弈周身突然迸发出血光,力量大到几乎具象起来,就像自天而降的奔流血瀑,**起骇人的风浪。

帝清声音很果决:“他现在已经全无理智了……我们先离开这里!”

千祈紧咬下唇,贝齿在红润的唇上硌下白色的痕迹。可面对这种情况,她终是也无可奈何,只好低低应了一声,随着帝清快速离开。

她的背影翩然,即使沾染上几滴血迹,也丝毫不显得肮脏,仿佛自己的圣洁能净化一切腐朽和罪恶。

空旷的城门上,只留下堆积如山的尸体,汇聚成河的鲜血,还有……

癫狂得甚至有些可怜的妖皇。

/

离开齐国城门后,千祈跟在帝清身侧,眉目微敛,开口问道:“哥哥,上古妖脉当真强悍至此吗?若他不死不灭,三界岂不是要大乱?”

帝清深吸一口气,冰山初雪般的眼眸透着股冷劲,却并不让人觉得凌厉:“阿祈,你可还记得,创世神岑曜?”

“岑曜?”千祈神色一滞,“你是说,九幽玄境中那位创世神?”

鸿蒙初开,道法初生。在大道感召下,世间孕育出三位创世神——凤朝,神樾,岑曜。他们分天地,造万物,划分出人,神,妖三界,创作出“秩序”,让世间万物得以运转亿万年。

经历千万年后,最初的创世神渐渐陨落,凤朝和神樾化作了人间的风雨,滋养万物,只留下了最后的一位创世神——岑曜。

而他所处的九幽玄境,位于三界之外。他从不干预三界之事,除非浩劫来临,秩序将乱,他才会给人以指示,化解危机,还世间和平。

千祈微微蹙眉,有些疑惑:“妖脉现世,天地间生出如此大乱,他难道感知不到吗?为何还不现世相助呢?”

还是说,这位创世神并不觉得这是场浩劫?

沉吟须臾,帝清启唇道:“看来如今也别无他法。我们只能亲自拜访一下这位创世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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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幽玄境。

这里的一切都显得那样神秘,天空仿佛蒙上一层紫色的轻纱,与外界隔绝开来,却又仿佛触手可及。风散,地面上无数深紫色的花朵舒展开来,随着风微微扑簌着。

这便是传说中的幽冥花,据说每一朵花,都承载着三界之中某一个人的轮回。

在不远处,一棵盘虬卧龙般的神树静静地伫立在天地之间,仿佛亘古不变。浅金色的阳光透过枝桠罅隙洒落下来,宁静而柔和。

在神树的后方,伫立着高大的石壁,上面的文字早已斑驳不清了。阳光顺着石壁上的文字流淌下来,那样神圣,却又没来由地让人感到悲怆。

千祈和帝清缓缓停住脚步,在石壁前抬眸。千祈不由自主地伸出纤纤素手,摩挲着厚重的石壁,隐隐感受到一种神秘的召唤。

可她不懂,这召唤究竟来自何方。

帝清迎着金光而立,声音沉稳而清冷:“妖皇出世,秩序将乱。天界帝清携神女千祈,特来拜访创世神。”

话音落下,四周重归寂静。

石壁后方没有回应。

千祈眸中掀起微澜,难不成岑曜不在这里吗?

就在他们二人以为等不到回应的时候,石壁后方突然传来了一个声音。这个声音无比神圣而清冷,却又隐隐透出亿万年的淡泊与沧桑。

“神女,吾在此等候你多时了。”

一字一句,那样沉缓,仿佛有洗涤心灵的力量。

说完,他们面前的石壁突然有了动静。石壁上古老的文字隐隐散发出紫色的光辉,而后石壁开始从中间分裂,形成了一道门。

“千祈,汝一人过来。”

千祈回眸,看了一眼帝清,目光似是探询。

帝清颔首示意,告诉她不必担忧。

她深吸一口气,缓缓挪步,走进了石壁。

在她走进石壁的那一刹那,身后的璧门陡然间关闭,严丝合缝,就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千祈顿足,掀起眼帘,不由得为眼前之景所震撼:

她似乎来到了另一处神秘的空间,或许就是传说中三界之外的地方。这里一切黑暗深邃,好似没有尽头。她仿佛悬在空中,却在每次迈步时都能感受到脚底下的实感。

在这样的空间内,悬浮着无数金色的字符。千祈稳了稳心神,发现这些字符记录著名字、年代和事件,就像是记录每一个人的过去,昭示未来的命数。

她仰首,轻声问道:“神君,您说您在此等候我多时,可是早已得知妖脉的事情?”

所谓大象无形,创世神经历亿万年沧桑,早已没有了形体,岑曜唯有精神还存活在此。在虚无与黑暗中,遥遥传来一个声音:“不错。”

“如今三界秩序将要大乱,您为何不出手呢?”千祈有些疑惑。

岑曜微微一笑:“吾之使命,乃予人指示。况……一切冥冥之中早有注定。妖皇之难,未曾是一场浩劫。”

微微停顿,又补充道:“汝,乃命中注定,挽狂澜于既倒之神。”

“神君何出此言?”千祈说道,“我……我根本杀不死他,也救不了天下。”

“三界中的神器自是无法,却唯有吾之七绝刃可用。”岑曜缓缓说道,“吾得神谕,维持三界秩序。若有乱序之神魔,可用七绝刃击之。

“七绝刃噬杀神魔,须在月夜子时,放松身心之刻,直刺心门。

“从此魂飞魄散,永堕轮回。”

说着,千祈的面前渐渐浮现出一把匕首。匕首通体晶润,犹如天山寒冰,透着森冷的杀气。

千祈走上前去,握住七绝刃,看着它锋利的刀刃,不由得有些恍神。

魂飞魄散,永堕轮回……

她慌忙眨了眨眼睛,自嘲般地笑了笑。沈长弈那般阴险狡诈,弑神夺权,屠戮众生,自己怎么会不忍呢?

她深吸一口气,肃穆道:“多谢神君。我定亲自灭妖皇,以证天道。”

就在她准备离开时,岑曜又开口:“等等。”

“神君还有何指示?”

倏然间,千祈面前悬浮着的字符开始飞速旋转,金光散落,神圣却又诡谲。

须臾,一列字符停留在她的面前。千祈抬眸,不由得微微怔凝。

那是沈长弈的命数。

岑曜说道:“世人常为恐惧与仇恨所蔽双目,不明真相。

“吾欲言之事,尽在于此。”

神圣而沧桑的声音落下,千祈透过沈长弈的命数,看到了另一番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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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有妖神脉,一念成神,一念成魔。”

“世人不懂,唯惧妖脉,却无人参透,这妖脉之终,便是神的源头。”

在沈长弈的命数中,千祈看到了他身上的妖神脉。

原来,从来都不是妖脉,从来都不是注定成狂。

他十二岁那一年,依然叫做顾子清。满门忠良由此化作死不瞑目的白骨,他心中的仇恨由此萌芽。

朝政沉疴痛疮,腐败不堪,当时的沈长弈,只是想颠覆这荒唐的朝廷,还百姓一个公道。

然而,夜九渊在背后操纵,让他在月夜中,无意中杀了两个忠良之士。夜九渊走入他的心门,推他去摘下彼岸花,催发妖脉。

那次,是千祈救下了他,唤醒了他的良善。

后来,夜九渊不甘心,在他身上植下妖纹,夺取他所有的良善和本心,让他亲手害死了陆瑾白,他的知己。

他再此走入沈长弈的心门,控制沈长弈去踏入魔道,却没料到沈长弈居然能挣脱。

当时的沈长弈说了什么呢?

“我若入魔,她会恨我。”

那个圣洁的神女,是他最后的执念。

他也爱苍生,他也从来都不想入魔的啊。

千祈微微动容,嘴唇翕合,有些难以置信。难道说,他犯下的一切罪恶,都是被人误解的吗?

正入神着,她接下来又看到,夜九渊亲自把魔气注入了他的妖纹中……

大婚之日,大雪纷扬。夜九渊操作妖纹魔气,控制他,在她的心口刺下一剑。

从此,她的心碎掉了。沈长弈最后的执念,也碎掉了。

那日,她毅然跳入海中,跳得那样决绝,便来不及看到,沈长弈双目清明后的癫狂模样。

一刹那,他血泪如雨,浑身浴血,抱着她的凤冠,倒在风雪中,恍如死灭。

所以说……

那日杀她的,是夜九渊?!

阴险狡诈的,是他;狠辣无情的,是他。

从来都不是沈长弈。

到了最后,沈长弈被逼得成妖入魔,为害苍生,成为人人惧怕的恶魔,成了自己最厌恶的模样。

世人惧他,恨他,却无人记得,他也曾是个一身正气,意气风发的少年。

画面渐渐散去,千祈怔然在原地,一时间失去言语。

紧攥着七绝刃的手,微微有些脱力。

如今,他已经成妖入魔,无法挽回。她能做的,便只有亲自杀了他。

千祈参不透。如今的这一切,又算得了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