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盘指向的,是生离死别

在温暖的银辉中, 千祈缓缓阖目,接受着琉璃玉的疗愈。

帝清启动法阵后,精润的神玉顺着光辉流淌, 一点一点,融进千祈的心口处。

只是帝清说的不错, 修补心头血的法术风险极大,是会深入内心的。渐渐地, 千祈便感觉自己的心仿佛被整个打开, 涌上层层不绝的空虚与紧惧感。

她微微蹙起眉头。

在某一瞬间,她仿佛能看到自己心门里的万象。

她平稳呼吸, 努力保持着内心的坚定。只是猝不及防地, 她的心门里有一样东西似乎突然不受控制, 趁着琉璃玉打开心门的这一刻, 疯狂般地涌出!

那些涌出来的光辉似乎顺着她的血脉, 一点一点汇聚到她的额间,缓缓展开了一段遥远的记忆。

那是千祈早已封锁在心门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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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年前,九重天。

彼时,月礼上仙还没有周游四海的习惯,整日里懒散地待在天界,享受着日月更替,万物繁华。

直到他爱上了天帝的小女儿, 九天神女, 千祈。

那时的千祈堪堪满两千岁, 钟灵毓秀, 风姿初绽。她未曾历劫, 不曾下凡体会过尘世万千, 却对人间事物充满了好奇。

她看腻了天界长盛不衰的、用灵力维持的冰莲, 在莲池边低声喃喃:“要是天界也能有人间的花就好了。四季轮替,各有风光。”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一直在悄悄看着千祈的月礼上仙听到了这句话,当日便下凡而去,带来了人间的荷花种子。

只是天界一向养不来人间的东西。为了让荷花在天界也照常生长,月礼甚至在荷池里注入了自己的一丝灵魄。

在满池荷花尽数开放之日,月礼把千祈带到了荷池那里。九重天上云雾缭绕,一片金光闪过,十里荷香灼灼,淡淡的花香充盈着千祈整个心房。

为了表示谢意,千祈送给了月礼一支昆山寒玉制成的玉笛,并融入了自己的一滴眉间血。

那代表着神女真挚的祝福。

自那以后,千祈同月礼几乎形影不离。月礼知道千祈心向自由,便带着她周游四海,看遍天地繁华。

人们都说,这千祈殿下同月礼上仙,当得上是天作之合。

只是当时的神女到底有没有动过心,就连月礼上仙自己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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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有一次,月礼从灵海带来了一株灵草,送给了千祈。

灵草生的如同人间墨兰,风韵雅致,好似君子翩翩。千祈十分喜爱这株灵草,整日悉心呵护,用瑶池水浇灌,日复一日。

天界灵力充沛,再加上神水的滋养,在某一个晴日,兰草居然感应造化,化出精灵。

精灵生的如同灵草,身姿颀长,皮肤白皙,墨发飘摇,端的上是意气风发,公子无双。

只是当时的千祈对这些浑不在意,看到灵草化灵,她欣喜至极,立马上前抱住了他。

“太好啦,你居然化出人形啦!我想想,给你取什么名字好呢?”

沉吟半晌,她猛地拍手:“你生得就如人间的兰草般好看!就叫你小兰吧!”

小兰指了指自己,似是不可置信:“?”

这名字……是认真的吗?

只是他初具灵识,懵懵懂懂,腼腆至极,最终也只是红了红脸,没有多说什么。

看着千祈这般高兴,他也呆呆地跟着她笑。

门外,端着一碟甜点的月礼上仙正要踏进来,看到这一幕,他的脚步突然顿住,面色沉了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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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草刚刚化形,千祈也不放心让他独自生活,便将灵草精灵留在了自己身边。

有了小兰之后,为了照顾他,教导他,千祈也不方便再总跟着月礼四海周游,与月礼在一起的时光也越来越少。

千祈的院落里神树郁郁葱葱,落花软软地拂过衣袖。香雾迷蒙,祥云掩拥,水晶帘落,纱幔垂曳。

庭院内,小兰踏着落花舞剑,白衣胜雪,目若星辰。千祈耐心地教导着他,一招一式,教他舞剑,教他法术,面上始终带着清浅的微笑。

一天的修炼之后,小兰兴致勃勃地凑到千祈面前,乖巧地等待着她的表扬:

“千祈姐姐,你看我今天是不是进步很大?”

他很高,千祈只好无奈地踮起脚尖,抚摸着他柔软的墨发,笑着夸赞:“小兰真是越来越厉害啦。”

在她心里,小兰也已经就像自己的亲弟弟一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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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岁月静好的日子,一直持续了三百年。

那日,月礼上仙满怀欣喜,来到千祈殿中。他想着三日后便是自己的诞辰了,便想邀千祈同去灵山看花,顺便……

顺便把自己所有的执念与真心,全都告诉她。

只是他在宫殿内并未寻到千祈的身影,一路搜寻着,便来到了院落中。

彼时的千祈正同小兰对弈着,二人静默无言,却始终面带微笑,看起来倒更像一对眷侣。

月礼微微怔凝一瞬,强忍着自己内心深处的酸涩,走上前来,笑着说道:“千祈,三日后可是我的诞辰,我们一起去灵山看花吧。”

千祈举着一枚棋子,侧眸说道:“灵山……怕是有些远了。小兰一个人在这里,我放心不下。”

月礼感觉自己的心像是被冻结了一瞬。他有些不解:“千祈,我们从前不是一向如此么?难道为了一个精灵,你要整日把自己困在这处吗?”

小兰见状,心下顿时有些愧疚。他拉了拉千祈的衣袖,轻声道:“姐姐,你想去就去吧。”

“不成,”千祈很坚定,“小兰,你才修炼三百年,天界随便一个人都能轻易杀死你。我还是不去了。”

她抬眸,看着不远处的月礼,语气有些无奈:“月礼,我近日不便,实在是对不住。改日我一定把贺礼奉上。”

月礼淡淡地扯了扯嘴角,没有回答。

印象中,千祈似乎从来没有同他这般客气地说过话,从来没有对他这般疏离。

从来……没有对一个男子这般好。

他攥了攥自己的双拳,看了看千祈对面的小兰,一种羡慕到嫉妒的情绪不断地在心中翻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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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回来的路上,月礼失魂落魄,偶然碰见了帝清和晚星舟在谈话。

他起先并不在意,自顾自地往前走,却无意中捕捉到了“千祈”“劫难”的字眼。

他心中一紧,慌忙上前问道:“二殿下,千祈……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帝清抬起一双冰冷的凤眸,看着他,似是也清楚他同千祈关系不错,干脆便把事情都告诉了他。

“千祈身为神女,满两千岁时,会经历第一次劫难。若渡不过此劫,甚至会有魂飞魄散的风险。”

“只是最近夜族作祟,不知使用了什么妖术,竟动了千祈的命盘,本该发生的第一次劫难就这样被篡改了。若再不弥补,恐怕……”

帝清摇头,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月礼心下一惊,声音都开始颤抖:“劫难……是什么劫难呢?可有什么补救的方法?”

帝清沉默须臾,一字一字答道:“夜族干预后,命盘指向的劫难,是生离死别。而且,我们无力更改。”

“也就是说……她必须经历一次生离死别,痛彻心扉,才能安然无恙。”

生离死别……

夜族当真是卑鄙至极。神女身边都是法力高深之人,抑或是天帝、帝子,若要护住神女,他们之间便必须要死一个。

这个局,当真是心狠手辣,将他们逼入绝路。

等等……

月礼突然想到,千祈身边,还有那样一个无足轻重的精灵。

或许……

这三百年来积累的嫉妒和怨气在此刻无限地放大,甚至蒙蔽了他原本善良的本心。

他眸色沉了沉,深吸一口气,匆匆告别了帝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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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夜里,月礼再次来到了千祈殿中。

他端着一碟千祈最爱吃的念心糕,上面被他施下了迷术。他稳了稳呼吸,递给了千祈:

“快尝尝,看看我的手艺有没有进步。”

千祈看了看他,没有丝毫犹豫便拿起一块,送至嘴中,笑得烂漫:“你做的,一向都是极好的。”

这样极易察觉的迷术,若换作别的场合,千祈一眼便能识别。但是她一向最信任月礼,便没有丝毫怀疑。

月礼知道她信任自己,才有把握这样做。

在迷术的作用下,千祈浑身失力,沉沉地昏睡过去。

月礼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轻声说道:“阿祈,我都是为了你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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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落内,对一切毫无所察的小兰正在专心练习法术。

他想,只有自己变得强大了,姐姐才能自由自在地,想去哪去哪。姐姐也能和月礼上仙多出去走走,看遍大千世界。

当月礼裹挟着浑身杀意来到他面前时,他偏头一笑:“月礼上仙,你是来找千祈姐姐的吗?她现在应当正在宫殿里。”

月礼没有回答他的话。他思忖了须臾,突然开口问道:“小兰,你喜欢千祈吗?”

小兰素来心思单纯。他点了点头,诚恳地回答道:“千祈姐姐这样好,我自然是喜欢的。”

“喜欢?”月礼淡淡地笑了笑,“你有多喜欢她?你愿意为她去死吗?”

小兰抿唇,愣住了。他不明白月礼上仙为什么要这样问,但他还是回答:

“是千祈姐姐给了我生命,教导我成仙。若她有难,我自然愿意付出生命。”

月礼看着他,微微偏头,突然勾出几分意味不明的笑意。

“那便好。”

就在小兰还没有反应过来之际,金光所汇聚成的剑猛然间贯穿了他的胸膛。

血花四溅,鲜血淋漓。

小兰明澈的眼睛望着他,目光里全是不可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