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五百年前的小公主一样,那样凄凉,那样悲伤

不知不觉间, 已是深秋初冬的时节。万物萧瑟,木叶悠**。倒也是闲适的好风光。

沈长弈在书房中翻看着近日来的密信,又反复摩挲着边疆地图, 眉头紧锁,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边疆苦寒, 又碰上这样的时节,在边疆暗练的重军根本撑不过去, 需要这边的补给才是。

只是原先的谢广将军被捕, 从他那里的补给也断了,如今要想给边疆运输物资, 也只有从江南运输最为稳妥。

毕竟, 只有江南, 是他真正能掌管的范畴。

从江南一路到边疆, 他们也在早些年布下了暗道和眼线。这样看来, 只要自己小心些,当是没有问题。

况且,他布下的人都是培养出来的死士,就算被发现,他们也不会透露分毫。

他缓缓合上地图和书信,悠悠起身,走了出去。

他看向门外的少温, 问道:“事情办的怎么样?”

少温回答道:“陆将军已经按照您的意思, 准备好物资, 开始派人运输了。”

他轻轻点头, 又说道:“记得派人交代他, 此事关系重大, 一定要万分谨慎, 切不可行差踏错。一旦出事,自保要紧。”

少温恭恭敬敬地回答:“是,我这就去。”

“等等。”这时,沈长弈又突然叫住了他。

“殿下还有什么吩咐?”

沈长弈抿唇,敛下目光,问道:“婚服准备得怎么样了?”

一提这事,少温立马表现得十分高兴:“殿下放心,这婚服是陛下找来了四十五位绣娘一针一线缝制的,既加快了速度,也能保证质量,应该这个月末就能送来,肯定能赶上下个月末的大婚。”

“那便好,”沈长弈说道,“大婚之日王府的布置,也该开始筹办了。”

少温说道:“好!属下下午就去办!”

沈长弈看着他,又淡淡地补充道:“本王成婚,又不是你成婚。”

他指着少温脸上快要溢出的笑意,假装严肃道:“收敛点。”

少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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吩咐完少温后,沈长弈觉着事情也轻巧些了许多,便又回到书房,把桌案上的机密书信都处理干净,想着等会带千祈出去闲逛一番。

这时,他身后突然出现了一个墨色的身影。

沈长弈没有回头就知道他是谁。他问道:“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无泽盯着他,语气很沉:“那日堕仙在王府上的事,我都看到了。”

沈长弈突然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他叹了一口气,说道:“你想说什么?”

“千祈给那堕仙净化妖气的时候,我发现,她身上有神息。”

沈长弈猛地回头,脊背一僵。

无泽的双眼紧紧地盯着沈长弈,想从他的表情上捕捉一丝别样的东西。他看着沈长弈,一字一字地问道:“你一直戴着能感知神息的晶石,你明明早就发现了,对吗?”

沈长弈深吸一口气,没有否认。

无泽一步步走上前来,似是紧逼:“你明明都找到了神女,为何不早些告诉我?你甚至还保护着她,要娶她?你把这些年的仇恨当作什么了?!”

沈长弈语气很平静:“取她的心头血,和娶她为妻,有冲突吗?”

无泽停顿了须臾,他知道,自己绝不能告诉沈长弈那心头血的真相。否则,沈长弈一时不忍,这些年的计划就全部落空了。

他开口说道:“你对她应当只有利用,你不该动情!”

“就算你动情,你也应当掂量清楚,血海深仇和儿女私情,哪个更重!”

他一步一步紧逼着沈长弈,让他的内心喘不过气:“你难道忘了吗,你姓顾!你如今为了一个女人搁置复仇的计划,你让那满府冤魂如何去想?!”

“你对得起他们吗?你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吗?!”

沈长弈死死地攥紧双拳,抬起一双阴鸷的眸子:“本王知道,本王不需要你来提醒。”

“不需要?如果我再不提醒你,恐怕过些时日,你就要放下仇恨,和那女子双宿双飞了吧?!”

层层血泪往事汹涌而上,让沈长弈的内心填满了恨意。他的眼尾渐渐攀上血色,目光突然变得狠辣,让无泽不由得有一种很强烈的压迫感。

他轻勾薄唇,笑得邪魅:“本王不过是利用她罢了。哪怕是成婚,本王也只是为了接近她啊。”

无泽偏头,仔细看着他的眼神,想从中找出一丝伪装的破绽。

可是没有。

他的目光那样阴险而毒辣,甚至让无泽也横生冷意。

须臾后,无泽说道:“最好是这样。你找个机会,把千祈带过来,我们就开始真正的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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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殿外没有人察觉到的地方,千祈恰好路过窗边,听到了他们最后两句话,只觉浑身一僵。

她在窗前反复咀嚼着这句话,只觉阵阵心酸和寒意一点一点蔓延至全身,让她溃不成军。

她手中端着的自己精心准备的念心糕,如今,怎么也端不进去了。

利用……接近……

他竟是为了利用她?!

她原以为,这场人间的相遇,只有她一个人是怀着目的,处心积虑,一次次接近,一次次欺骗。

后来,她看到他对她那样好,那样舍弃生命地来救她,她不止一次地心生愧疚,甚至还那样真诚地坦白过了自己的意图。

她想着,从此以后,他们真诚相待,总有出现转机的那一天。却不曾想,变数来的这么快。

原来他,自始至终,都是心怀目的。

在漆黑的角落里,千祈把自己亲手做好的,融入神女祝福的念心糕,一点一点,亲手倒掉。

就像五百年前的小公主一样。

那样凄凉,那样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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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千祈没有告诉府内的任何人,便一个人出了府。

街边人来人往,有人相携相笑,有人独自惆怅。但是傍晚的天色仿佛为人间的一切都披上了一层暗色的轻纱,这些场景都好似梦境一般,叫人瞧不真切。

初玄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说才能让她心里好受些,也只能说些安慰的话:“小主人,你也不要太伤心了。我们还不知道事情的一切真相,沈长弈那句话是真是假,尚未可知啊。

“况且,就算他一开始接近你,是心怀目的,但是他之后那么多次豁出性命去救你,那些真情,也不像假的啊。”

千祈淡淡地应了一声,良久后,她又轻声说道:“这些道理,我都懂……可我就是难受……我想一个人静静……”

初玄也觉得这些情绪,还是得她自己慢慢消化比较好,便没有再说话。

不知不觉间,千祈来到了一家酒馆。这个时辰,酒馆内还没有什么人。她走上前来,说道:“店家,来一壶竹叶青。”

竹叶青被送上来,千祈顺手倒了一杯,轻轻抿了一口。

她笑着说道:“凡人都说,酒能消愁,我倒是想试试。”

初玄传声说道:“小主人……还是少喝些比较好……”

千祈没有说话,她一口喝掉了一盏,又拿起酒壶开始倒。

三杯两盏下肚,千祈的脸也微微有些涨红,意识也开始渐渐不清醒。初玄有些担忧:“小主人,别再喝了,不然遇到了什么状况,怕是不好应对。”

千祈已经有些迷糊,头有些昏昏沉沉的:“不……不妨事……我在天界的时候,虽然做过很多调皮的事,但也一向听……听父帝和哥哥的话,滴酒不沾……如今我来了人间,只想放肆这么一回……”

“我做什么事,都……都总想着顾全大局,如今我心里难过的很……我就想放肆一回……”

初玄看她这样,也很是心疼,也便没有再劝。

罢了,大不了遇到什么危险的时候,它及时甩出几张符咒,透支一些灵力好了。

千祈又拿起酒壶,正要再倒的时候,忽然,一个紫衣男子来到了她的对面,笑嘻嘻的:“美人,你一个人品酒倒也是无趣,不如陪我喝几杯?”

千祈看不清这人的面孔,摆了摆手:“不……不了。”

那紫衣男子没有在意她的话,又往前凑了一些,笑眯眯的:“诶,你这姑娘,怎么还不识趣呢?”

他伸出手,不怀好意地就要去摸她的胳膊。初玄见势不好,正要找个机会甩出符咒,突然间,那男子的胳膊又被另一个人死死攥住。

初玄见有人相助,也便松了一口气,收回了符咒。

那人一身白衣飘摇,背对着千祈,一把推开那紫衣男子,眉目间怒意横生:“你若是不想活命了,可以再动一下试试。”

那紫衣男子正要出口,突然注意到这人身上的玉佩。他认得,那是皇家帝师赐玉,想来这人便是城中有名的余涉川的弟子,宋书礼。

这种身份地位,他自然是惹不起的,于是他也不敢再说什么,灰溜溜地跑了。

看那紫衣男子离开后,宋书礼转过身,看着千祈的样子,说道:“你也真是的,大晚上一个人跑来喝酒,不叫人省心。”

他的语气中透着微愠,但是更多的是心疼。

千祈迷迷糊糊地抬眸,只见模糊的视线中,面前只有一袭清冷白衣,还有那如画般的眉目。

她倒是真的喝醉了,分不清今夕何夕,看着面前人,不由得欣喜地叫道:“哥哥……”

宋书礼:“……”

初玄:“?”

它连忙给千祈传声:“小主人,他是宋书礼,不是帝清殿下!!!”

但是已经喝醉了的千祈浑然听不进去它的话。她看着宋书礼,又灿笑了起来:“哥哥……我就知道你不会不管我……只有你最疼我了……”

初玄:“……”

得,完全没辙。

但是这,这也太尴尬了些啊啊啊。

初玄有些不忍直视。

宋书礼倒是微微一怔,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无奈地笑了笑,而后说道:“你最近不是住在宸王府吗,还是快些回去吧。”

说完他自己也神色一僵。她都喝醉成这样了,还怎么回去?

千祈像是听不到他的话,只是自顾自地说道:“哥哥……我们走……我们回家吧……”

宋书礼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只好俯下身子,将她稳稳地背了起来,轻声说道:“罢了,我背你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