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还会开吗,他在心里问道

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 沈长弈感觉自己浑身都是温热的,就像被火炉围绕起来一样。

他意识渐渐清醒,才反应过来, 自己正躺在沈昭的殿内,床榻上铺了三层火狐皮, 也难怪会如此暖和。

这时,身旁的太医见他睁开双眼, 喜不自胜:“陛下, 四殿下醒了!”

沈昭闻言,赶忙走了上来, 顺便吩咐道:“你们都先退下吧。”

殿内渐渐只剩下沉长弈和沈昭两人。

沈昭来到床榻旁, 握住沈长弈苍白的手, 眼里流露出止不住的担忧之色:“你感觉如何?”

沈长弈原想起身, 但是他又突然想到了什么, 干脆躺在床榻上没有动,艰难地说道:“儿臣……儿臣无事……”

“怎会无事?”沈昭看着他面色苍白,说话都如此艰难,心下更是自责,“阿弈,以后有什么事,你和朕好好说, 千万不要再拿自己的身子开玩笑了。”

沈长弈深吸一口气, 轻声说道:“父皇……父皇还在生儿臣的气吗?是……是儿臣不好……”

沈长弈几句软话, 直接让沈昭的内心充满了歉疚。

沈昭的声音很稳, 也很柔和:“说什么呢, 父子间哪有隔夜仇啊, 朕怎么会生你的气?”

“那……”沈长弈观察着他的神态, 又试探着说道,“那……婚事……”

沈昭看着他,叹了一口气,终是不忍,问道:“你真的下定决心了?”

沈长弈的语气很坚定:“是。”

沈昭深吸一口气,缓缓起身,背对着沈长弈,久久伫立在殿内,不知在想些什么。

就在沈长弈以为沈昭又要开口拒绝时,沈昭突然开口说话了。

“不如婚期就定在三个月后,大雪纷飞,也是好景致。”

沈长弈抬眸,良久后,嘴角淡淡地勾出一抹浅笑。

/

第二天,陛下赐婚宸王和一位不知名少女的圣旨传下,满城皆惊。

对百姓来说,素来不问世事,不染女色的沈长弈突然坚定地要娶一位女子,自然是城中百姓乐于侃谈的风流趣事,更何况,那女子居然不是最与他般配的陆家小姐。

简直可以够百姓们几个月的谈资了都。

庭院内,乔小五看着宋书礼凝思的侧脸,终于忍不住,开口说道:“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么。”

宋书礼睫羽微颤,终于有了些动静。他没有看向乔小五,只是淡淡地开口说道:“你想说什么?”

“我只是替上仙你惋惜,”乔小五看着那干涸的荷塘,心中不知是何滋味,“七百年前,你们就已经错过一次了,那次错过,姑且算是因为爱之深吧。

“但是这一次,你为了助她,为了所谓的成全她,又苦心布局了这么久,却只为把她推向别人,我……我是真的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明明这一次,你们可以重新来过的,明明你们还有机会的啊。”

“有机会么。”宋书礼看向满池凋零的荷花,突然自嘲般地笑了笑。

“从七百年前那次之后,便是我欠她的。我一心只想着弥补她,护佑她,成全她。哪怕不惜代价以神身下凡,布下一次次局,暗中改变着他们的命运。

“可是啊……”宋书礼的声音变得很轻很轻,“可是啊,我算的准一切,却算不准她的心。”

他微微仰首,任凄冷的秋风吹拂着他的脸庞,像是指望着风能送走悲伤。

“她爱上了他,我该怎么办呢,我又能怎么办呢?”

乔小五想说些什么,却又清楚,现在说什么都是徒然了。他宽慰不了宋书礼的心情,更改变不了已经发生的事情。

没有人能轻易改变神女的心,就算能,他也知道,宋书礼不会这样做的。

他只会成全她,护佑她此生平安。

乔小五看着他落寞的背影,踌躇片刻,只好默默地离开了。

宋书礼阖目叹气,又缓缓睁开双眸,定定地注视着庭院内落败的荷塘。

秋风卷起枯黄的落叶,一层一层覆在荷塘上,堆砌了满池的萧瑟。枯败的荷叶隐隐发灰,像是要被岁月渐渐腐蚀。

昔日的清新抑或是繁华早已消散得一干二净,留下的只有枯萎的残根,还有泥土中埋下的莲子。

像是污泥中埋葬的希望。

你们还会开吗。他在心里这样问道。

/

眼下,千祈成了沈长弈未来的王妃,自然有名正言顺留在宸王府的理由。沈长弈也忧心她一个人住在江畔,怕是不安全,干脆便让她先搬了过来。

千祈也感觉到,自从他去求来婚约后,他好像每天都很忙的样子,像是有一大堆事要去交代,要去处理,每天都泡在书房里,忙来忙去的。

其实这样也好,最近他事情忙,她倒有了继续寻找血灵石的时间。

初玄问道:“小主人,我们要继续搜查王府各个角落吗?”

“先搜查一遍试试吧,眼下正是好时机,”千祈回答道,“如果没有找到的话,我就直接去问他。”

“直接去问沈长弈?”初玄甚是惊讶,“这样的上古宝物,万一他不想给你,心生戒备……你以后再想办法寻找,只怕是难上加难。”

“所以我们要先找一遍试试,况且……”千祈顿了顿,又说道,“况且,其实我是相信他的。”

初玄说道:“相信他?小主人,就算他真的爱上了你,你也不可完全沉沦啊……

“这沈长弈在世人面前一副云淡风轻,不问世事的模样,但是一接近他,又总觉得他像是在伪装,心思深沉的很。我们还是要保持警惕才是。”

千祈抿唇,像是在思考,末了,又说道:“知道了。”

初玄又问道:“上次后院已经搜查过了,那我们什么时候去搜查前院?”

千祈抬眸,目光坚定:“书房一向存留沈长弈的私人物品,他平日也不喜旁人前去,是前院最有可能藏匿血灵石的地方。事不宜迟,我今晚先到沈长弈的书房打探一下。”

话刚说完,千祈忽然又想到了什么:“只是……沈长弈近日一直在书房,莫说是书房,就算到前院别的房间内搜查,恐怕也颇有难度。而且沈长弈一向睡的浅,就算趁他睡着去,恐怕也有很大风险。”

腰间凤翎一亮,初玄说道:“我有办法!”

它取出了一张符咒,符咒在空中一飘,散成了一小瓶粉末。

“这是什么?”千祈好奇地问道。

初玄说:“这是槐安一梦,是我在三界流落时得来的。你想办法让沈长弈服下,他顷刻间便会昏迷在桌案旁。而且,与别的迷魂散不同的是,待沈长弈醒来后,缺失的记忆会被自动补上,他不会记得自己昏倒,只知道自己像平常一样见过你,处理完事情后,又自己睡在了桌案上。”

“这倒是个好宝物,”千祈拿了过去,“如此一来,事情便好办多了。”

晚夜降临,银月漫照,洒下圣洁的月光。

如千祈所料,都这个时辰了,沈长弈还一个人待在书房内,提笔不知在写些什么。

她叹了一口气,先去厨房内做了一碟自己最擅长的花糕,然后又把初玄给的槐安一梦,均匀地洒了上去。

端着那碟花糕,千祈走到书房门口,又轻轻停住了脚步。

怎么自己突然有种负罪感呢?

初玄传声问道:“小主人,怎么了?有什么不妥吗?”

“无事,”千祈传声回答,“我只是在想,一会要说些什么。”

若是露了破绽,可就不好圆回去了。

还有,以他们二人现在的关系……她能直接进去吗?还是要通传一声?

但是说通传的话,沈长弈的书房一向没有别的侍从诶……

“想进来便进来吧,在想些什么呢。”

这时,沈长弈温温凉凉的话突然传来,冷不丁地惹得千祈心头一颤。

千祈平复自己的呼吸,笑着走了进去:“来了。”

她把花糕放在沈长弈的手边,说道:“你劳累了这么久,总要吃点东西吧。”

“原是来送糕点的,”沈长弈笑的很温柔,像是能把她溺在他的眼神中,“怎么送个糕点,还在门口犹犹豫豫的。”

他凑近过来,**开魅惑的笑意:“怎么,刚订下婚约,一时不习惯,害羞了?”

千祈只觉自己的脸在发烫,却还是不想失了气势:“你、你说什么呢,本姑娘有什么好害羞的?!”

沈长弈依旧笑着,没有反驳。

千祈想着自己的正事要紧,连忙往前推了推桌案上的糕点:“我亲手做的,不快尝尝?”

“难得啊,我好久都没吃到你做的糕点了,”沈长弈拈起了一块花糕,嘴角笑意不减,“前些日子,你怎的都没想起来给我做啊。”

千祈一门心思地看着他手中的糕点,心中筹划着接下来的事,也就没有把沈长弈的话放在心上:“话这么多,你到底要不要吃啊。”

沈长弈微不可察地一顿,又轻轻放下了花糕,抬眸看着千祈。

千祈被他看得顿时有些心虚,问道:“你、你看我干嘛啊。”

沈长弈的笑容像是只消失了一瞬,旋即恢复了熟悉的温柔:“没什么,只是觉得你今天有些反常,可是累到了?”

反常?是自己说错了什么话,还是神态太不自然了?

千祈没有办法,只好硬着头皮说道:“可能吧,方才做糕点做了好久,属实有些疲惫。”

沈长弈笑道:“难为你了。这么费心做的糕点,我自是要好好品尝的。”

说完,他又轻轻拿起了一块糕点,缓缓递到嘴边,咬下了一小口。

千祈问道:“怎么样?好吃吗?”

沈长弈温笑着,缓缓点了点头。

他启唇,似是正要说些什么,可话还未说出,便全身无力,缓缓瘫倒在了桌案上。

千祈终于松了一口气。还好他吃了下去,缺失的记忆一弥补,没有人会知道今晚发生的事情。

只是心下到底还是歉疚得很,她想着夜里凉,便又去找了一件斗篷,披在了沈长弈身上。

她深呼一口气,给初玄传声道:“我们开始吧。”

沈长弈的书房并不小,书架柜子很多,构造也繁复的很。千祈便专心搜查着各个角落,随便仔细查看着有没有暗道密匣。

自然而然地,她也就慢慢地走到了书房最里屋,那雕刻九天众神明的墙壁旁。

九天诸神栩栩如生,宝相庄严,让千祈有一种陌生的熟悉感。许是神性所趋,她不由得迈不开步子,又伸出手,一遍遍抚摸着这些目含悲悯的神明。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桌案旁的男子缓缓睁开微红的眸子。

那样阴鸷,又带着无尽的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