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已经躺下,我忽然想起还有一双球鞋晾在楼顶天台。夜深风大,这个懒是偷不得了。

推开天台的门,迎面而来的冷风令我打了个寒颤:“好凉。”

我往晾球鞋的方向走去——却突然停下脚步——如果我没看错的话,凭栏处有人影在轻轻晃**。这么晚了,这是谁?

我的脚步声也惊动了对方,人影转过身来。

“哗。”天台上暧昧灯光照得眼前人脸上明灭不定。即便如此,我也看清了她眼中哀戚与绝望神色。

“你是人是鬼?”因我发出的语意不明的音调,她这么问。声音凄厉。

“与尔同类。”我慢吞吞地回答,四下寻觅我的球鞋。

“你来……也是为了等人?”

“不是。”我终于发现了目标,走过去拎起球鞋。

“哦。”她也看清了我找到的物事。似乎松了一口气,“那你快走吧,别妨碍我。”

“嗯。请自便。”

我往出口走去。

“呃……等等。”身后人似乎踌躇了一秒,忽然叫住我。

“嗯?”我停住了。但并未转身。

“……你……不问我……在这里干吗?”

“你自己说了,你在等人。”

“哦……不过我想他不会来了。”

“让你在这种地方等待的一定不是个值得你等待的人。”

“也许吧。”她似乎在笑,冷笑。

我继续往外走去。

“你知道吗?”她的声音突然尖锐起来,“如果他不来,我就死!”最末一字凄厉至极。然后是一片静寂,似乎在等待我的反应。

“哦。”我回头看了她一眼,“这里是17楼,我保证你能达成所愿。”

她一怔,嘴角弯成讥诮形状:“你真冷血。还是你不信我真敢跳下去?”身体微微前倾,贴住了仅仅齐腰高的凭栏。

“我不冷血。如果我现在出去叫上一大群人看你跳楼,那才是冷血。到时候不怕你不肯跳。”我淡淡地说。目光对上她的。

她呆住了,半晌道:“没错,没错……我跳下去,对谁也没有损失……”

“不但没有,反而值得大众津津乐道。”

“他可能根本不会……为我哀悼……”

“你将成为他炫耀的资本,除此别无其它。”

女孩纤细的身躯慢慢蜷缩,终于崩溃。

她恸哭:“他不知道……他永远也不会知道,我有多爱他……”

“他未必不知道。他只是不稀罕。”

这时我已走到她身边,轻轻一拉,她的身体倒向我怀中。

她抬起泪眼看我,一双大眼纯白无辜:“我心已死。”

“瞧你,说得像真的一样。”我嗤笑。“下去把脸洗一洗,我买了一块蛋糕当明天早饭,这下便宜你了。”

把她带到空**的水房,洗好脸,看她捧着蛋糕狼吞虎咽,我笑了:“活过来了?”

她抬头看我:“刚才你真不怕我跳下去?”

“不怕。我掉头走掉,谁也不知我在场。”

她仔细端详我的神情:“你真有你说的那么冷血?”

我笑:“说了我不冷血啊。”

她吃完蛋糕,两手一摊:“我叫纪真鸿,你呢?”

“幸会,我是沈凉玉。”

“啊……我听过这个名字……”她有小小吃惊,抬起眼在我脸上又扫视一遍,“你就是那个……”

“克死未婚夫的不是?”我淡淡地道。先前我曾卷入一场谋杀之中,还险些成为疑犯……但天知道,那完全与我无关。

我只是无动于衷的旁观者而已。

“呵呵。”她干笑了两声,“希望没有冒犯你。”

“不会。”

她看看表:“现在已经凌晨一点半了,你困吗?”

“我明天早上没课。”

“那想不想听听我的故事?”

老实说我已经有点疲倦。但她眼中恳切神色打动了我——她需要一双聆听的耳朵……好吧,送佛送到西。

“我告诉他,如果他不来,我就死。他答应我会来的。结果,却没有来。”纪真鸿的眼睛蒙上了一层水雾,她看着我,“他没有来。他想我死。”

“他并不想你死。只不过你活着,对他没有什么好处而已。你的生死,对他来说,不是难题。”我哀叹。能令女子断肠,无非一个“情”字。而我却不知到底是什么让人们确定自己是爱上了一个人。是依靠那些狂喜,还是倚仗那些恸悲?

在我看来,世间的情爱都是庸人自扰。时空如此辽阔,我们凭什么认定,那人也在此处?

不,我不相信爱情。因我并不相信,这一世,有能与我势均力敌的人存在。因不存在,便无谓错失。

纪真鸿,她不过是在错误的时间地点,爱上了错误的人。

何必令自己不堪至此?

她可能也看出了我的想法,别过头去。

“凉玉,我该怎么办?”

“现在是凌晨,按正常人的作息,我们该在快乐地呼呼。”

“那天亮之后呢?又当如何?”

我看着她。风月惨淡,她并不是不知,居然仍然沉迷其中,不肯就醒。

痴儿痴儿。

“有的时候,真想把他现在爱着的人亲手杀掉。这样,他才会爱我。”她笑着对我说。她的眼有异样神采,我知道,那也许并不仅仅是玩笑。

“原来他已名草有主。”

“嗯。”

“他们在一起多久了?”

“一年了吧。”

“那你再耐心等等吧。不久就轮到你了。”

“嗯?”

“爱情这玩意儿,全靠激素分泌,一年过去,该到头了。”

“凉玉,你没爱过人吧?”

“嗯。”

“爱一个人是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爱另一个人的。”

“哦。”

“我想把他抢回来。”

“想知道我的建议吗?”

“你说。”

“不要争抢。男人得到了一个就会后悔失去了另一个。耐心等待,等他们无疾而终。这样,他才会在抱着你的时候不想别人。当然,时效也只一年左右。”

“……”

“别担心,到时候你也会觉得他如同鸡肋。你会转移到别人身上。”

“……”

“友好相爱,平和分手。如果做得好,人生可以有几十段真爱。”

“……凉玉,我真受不了你的奇谈怪论。”

“一般人我不告诉他。”

真鸿终于笑了:“凉玉,认识你真好。”

“嗯。因为你吃掉了我的早饭。”

“那我明天请你吃更好的。”

“不用了。我困了,放我回去睡觉吧。”

“……好吧。”

离开之前,她握住我的手:“我一定不会忘记这个晚上。你救过我。”

“不,能救你的,只有你自己。”

我并未忽略掉那一刻她眼中的哀伤。女孩略为憔悴的容颜,微微仰起脸来,视线不知投注在什么地方,嘴角却弯起:

“我恐怕,已经无药可救。”

我不是个喜欢多管闲事的人,所以,第二天睡到中午起来时,尽管感觉到学校沸腾得有些异样,也无知无觉地自顾刷牙洗脸。

“听说……尸体还是光着的……”

“是先奸后杀么?”

“不知道啊……”

“好可怕,竟然有这种事……”

在食堂里居然听到了如上对话,我皱了皱眉,看着周围窃窃私语的人群。

好吵。

“你们懂什么?”一个男声如横空出世,“这是明显的伪装,哪有什么色魔!凶手,应该是女子!”

“不会吧……”

“怎么可能……”

“我可是发现尸体的人哦,我亲眼看到了,尸体虽然被脱掉了衣服,身上却没有挣扎的瘀痕,是死后才脱掉的吧,太明显了……”

我挤在买饭的队伍里,没有回头。我讨厌公众场合大放厥词的人。

“是你发现的尸体?”

“真的是**的么?”

“那你不是什么都看到了……”

“怎么死的,听说是刺死的?”

“具体的细节无可奉告,这是警方的要求!”

“切……怎么这样……”

“耍什么酷啊……不就发现了尸体嘛,有什么了不起……”

我买好了午饭,想找一个相对清静的地方坐下吃饭。扫了几眼发现完全不可能,到处是……一开一阖的嘴巴。我的头开始痛。只得随便找个位子坐下。

“如果我的推理没错的话,最大的嫌疑人是死者的情敌——那个女孩叫什么来着……纪……对,纪真鸿!”

我伸向饭菜的手停滞了。什么?我慢吞吞地回过头去。

这下终于看到了虐待我耳朵的罪魁祸首——一个高瘦的男生,小眼睛,大嘴巴,一看就是外强中干的模样。

我走过去。

“同学,你刚才说嫌疑人是谁?”

“……你……你是谁……”我的身高还不到他的肩膀,他却缩起了脖子——我的嘴脸有这么骇人吗?

“啊……啊……啊……你是……你是那个……沈……沈……”

原来我比自己料想的还要出名,我点点头,提醒他:“沈凉玉。”

“你想干吗?我对你没兴趣。我可不想被克死……”

周围起了一阵高高低低的笑声。

我的眼眯了起来。

“同学,你刚才说嫌疑人是谁?”别让我再问第三遍。

“纪、纪真鸿啊……”他大约也感受到了我的怒气,结结巴巴地答道。

“你胡说八道的吧。”

“什么?!”他一伸脖子,“我胡说八道……警察都把她叫到校办去了,那里是临时审讯室,我亲眼看见的。”

“哦,原来不是你的推理。”

“……怎么不是,是我向警方提议她的嫌疑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不可闻。

我回头看我放在餐桌上的午饭。原来真鸿不止霸占了我的早饭,连午饭也不让我吃得安生。

我低头思索了一阵,终于迈步往外走去。

“喂,纪真鸿有嫌疑管你什么事啊……喂喂,别走啊……我在问你呢……”身后传来令人厌恶的噪声。接着是一声哀嚎,“完啦,先是看到尸体,现在又和灾星说了话,我要倒霉三年了……”

我并没有去校办,而是直接回了宿舍。

“凉玉,你回来了?有人找。”舍友正从里面出来,看见我,叫了一声,她看我的眼神除了一贯的忌惮之外,现在又多了一点畏惧。我“哦”了一声。

进门一看,一个警察坐在那里。还有点眼熟。

“沈同学,好久不见。”

“咦,是你?”原来是上次杀人事件中所遇到的刑警队长,好像姓楚来着。

“没多久吧,才两个月而已。”

“呵呵。你好像看到我并不意外。”

“嗯。我在食堂里听到了议论,知道如果我帮得上忙,警察会主动来找我。”

对方审视着我:“什么样的议论?”

“有尸体发现者说,纪真鸿有嫌疑。”

“他真多嘴。”楚队长笑了。

“确有其事吗?”

“嗯。死者是本校三年级学生,名叫邱心悦,据同学说,她个性直率可爱,没什么仇家,除了一个觊觎她男朋友的女孩。”

“纪真鸿?”

“嗯。”

“不是发现时是**的吗?排除了强奸杀人?”

“嗯。并没有强奸的迹象。衣服是死后被脱去的,没有抵抗痕迹。”

“看来只是为了羞辱死者。”

“有可能。”

“死因和死亡时间可以告诉我吗?”

“死因是刀刺中了脾脏。死亡时间大约是昨晚11点到1点。”

我看着他:“大约?”

“尸体被丢弃在校园的操场草坪,那里的气温、湿度都会影响对死亡时间的判断,我们回去还会进一步检验……”

“是第一现场吗?”

“不,从尸斑的形成来看,死者是2点前后丢弃在那里的。”

我摆摆手:“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纪真鸿不可能是凶手。”

“为什么?”

“这不就是你来找我的原因么?”我讨厌警察的明知故问,“因为差不多的那个时候,我和她在一起。”

“你确定?”

“嗯。”

“你和她早就认识?”

“昨晚才认识的。”

“哦?请把具体情况说一下好么?”

和警察打交道就是麻烦。我相信纪真鸿一定已经和他们说过,偏要再听一遍,看看有什么破绽可寻。

当下我把昨晚的事件叙述一遍。

他仔细听完,问了几个问题。

“去收球鞋,是你突然想起来的么?”

“嗯。”

“想要自杀,是她自己这么说的吧。”

“不,我看她的第一眼,已经知道她想干什么了。”

“哦?”对方吃惊。“可是据你所说,是她叫住你的,然后说她要死。”

“没错。”

“你说你看到她就已知道,那你不拦着她?”

“我拦着她干吗?她也说了,别妨碍她。”

“……那你后来为什么又救她?”

“是她自己的觉悟。”

“……就是说,你救她,并不是见义勇为?”

看来我过高地估计了对方的智商,我不耐烦地换了个坐姿,回答:“非亲非故,我救她干吗?不要也被她拖着跳下去,我还没活够呢。”

对方被我噎得说不出话了。

“所以,”我下了结论,“她想死是真的,绝不是做给我看看的。我只是突然出现在那个时间,绝对没有预谋。信不信由你。”

“慢着,你是如何知道你和她在一起的确切时间呢?你说到其中一次是她看了表,告诉你当时是凌晨1点半,你确定那是真实的时间?”

“我们宿舍是11点3刻熄灯的。我躺下了一阵,想起球鞋没收,就起来上天台了,那时大约是12点,她已经在上面了。”我边回忆边说。没错,我并没带表,和真鸿分手后回来就马上睡着了,并不知道确切时间。但我和她在一起是清醒的,我能大概估计时间的流逝。“在天台我和她纠缠了有半个多小时吧,你知道,人觉悟是有个过程的,而且她也不甘心就这么死掉……”我突然有些心惊,没错,真鸿并不甘心就那么死掉,没有等到那个“他”的到来而去死,只不过是一时冲动,所以我出现时她会叫住我,是因为她想能有个人挽留她。那时我看见她眼里的悲哀真的只是因为她要决心赴死?而没有别的原因?“然后我陪她下来到水房洗脸,拿吃的东西给她……吃完东西后她看了表,说1点半了,问我困吗,因为她还想向我倾诉,我没有拒绝。我们聊了有一阵子,直说到她终于不再那么沮丧,我还陪着她回到她住的4楼,看着她进了宿舍门。那时肯定过了2点了,甚至有2点半了。”我肯定地说。虽然被害人死亡时间可能在12点之前,但之后一直到2点多,真鸿一直和我在一起,是不可能出去抛尸的。

“虽然时间上有点打擦边球,但她的嫌疑几乎是可以排除的……”对方摸着下巴说。

“那最好了。”我满意地点点头,站起身来。

“事实上嫌疑人并不是单一的,还有……”

“停——停——这些话就不用和我说了,这是你们警方的事。”我指指门,“我要出去吃中饭了,你也请便吧。”

对方愕然地看着我:“我还以为你会对这案子感兴趣。”

“我感兴趣干吗?我又不是侦探。”

“可是上次的案件……”

“停——停——往事休提。”

“哦。”刑警队长终于也露出了不悦的神色,“那我先告辞了。谢谢你提供的信息。”

他前脚走,真鸿后脚来了。

“凉玉,她死了!”

我没好气地说:“不用这么喜形于色吧,警察可刚走。”

“警察来干什么,是因为我吗?”

“你说呢?”

“她死了!”真鸿的双眼闪动着异样的神采,“她死了!”

我看着她激动不可名状的模样:“你不会在警察面前也这副德性吧?”

“当然不会,我可没那么傻。”

“我看你就是傻子。你以为她死了就是好事吗?死者最大,他永远也忘不掉这个人了。也许他不久就不再爱她。可是她现在死了,他们的爱情成为了永恒。”

真鸿的脸沉了下来:“永恒又怎样?她死了。”

“永恒是幻觉。爱情也一样。”

“你就泼我冷水吧。”

“好,我不泼。真鸿,说实话,真不是你干的?”

纪真鸿慢慢转过头来:“你怀疑我?”

“不是。随便问问。”

“当时我和你在一起。”

“是呀,还真巧。”

“我们的相遇,纯属偶然。”

“没错,就因为是这样,我才相信你。”我冷静地说。

如果不是我的出现,我想不出如果是真鸿杀人的话,她用什么来证实自己的清白。时值凌晨,她可以对警方说她在等待一个根本没出现的人么?鬼才会相信她的话。

“那下一步你准备怎么办?”我问。

“不知道,什么怎么办?”

“现在情敌死了,你的阻碍没有了……”我想了想,“你是什么时候知道她死掉的?”

“是警察找到我时我才知道的。”

“哦。那之前你没想到要找他问问昨晚没来的原因么?”

“我是从**被警察叫醒的,还没来得及问。”

“哦。那你现在不想知道么?”

“现在他一定沉痛于女友的死,我这时问,不是往枪口上撞么?”她淡淡回答,似乎并不介意我的追问。

我偏要把脸凑过去,小声说:“你看,有没有这个可能……那女孩,是他杀掉的?”

“你说什么?!”她转眼瞪着我,“怎么可能?”

我两手一摊:“据说女性被害,70%是身边亲近人所为。”

“那也不会是他!”

“别忘记,他原本是答应和你见面的,最终却没有出现。难道是杀人抛尸去了?”

真鸿的脸上出现了疏离的冷漠:“凉玉,你的想象力太丰富了。”

“只是想象么?”我冷笑,“如果他真爱她,为什么又和你纠缠?负心薄情的故事,我看的太多。”

对方脸上冷漠的面具剥离了,换上了一种惶然的神色。黑白分明的眼珠瞅着我,里面,有种揪心的东西。半晌,疯狂摇头:“不要问了,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女孩头发有些散乱,眼圈发黑,嘴唇苍白。我怜惜地看着她。她此刻处于一种半癫狂的状态中,我知道。

也许窃喜于情敌的惨死,也许心伤于情人的违约。突如其来的变故令她无所适从。她不是不想去找那个男人,可是这样的处境下她意识到那并非上策。她来找我,因为她信赖我。毕竟,昨夜我见证了她的生死徘徊。

然而这信赖,何尝不是因为绝望?她无枝可依,才向我这个几乎全然陌生的人伸出手去。

我微微闭了眼,有点懊恼方才为何不听那警察讲讲其他嫌疑人的情况呢?那男人一定也在其列。我要听听他的不在场证明,也许也就知道了他未赴约的原因。

探究这一切的原因并非是对我真鸿心生怜悯(好吧,也许有那么一点),我从这件事上嗅到一股不寻常的气味,我有预感,事态将朝着丑恶的一面发展……

“喂!那个那个……喂!叫你呢……”

我仍然无动于衷地往前。尽管我已经听出了那个声音。

有人从后面追上来,拦住我:“喂,叫你呢。”

“我不叫喂。”

来人面孔罩上一层懊恼的神气:“沈凉玉!”正是中午食堂里那个男生。

“怎么,敢和灾星说话了。”我讥嘲他。

“哼!”他看着我,有些忌惮又逞强的样子,“你以为我想和你说话啊,我只不过有正事罢了。”

“哦,那么有何贵干?”

“我叫祁佐人。我的理想……是做一名侦探!”他咧开嘴巴,洋洋得意的模样。

我看着他,没有任何反应。

“喂!”他看到我漠然的脸色,受挫地大叫,“你这是什么态度!”

“不是。我只是没听懂你的话。侦探……那是什么玩意儿?”

“……就是……想挖掘真相的人。”

“哦。”我摆摆手,“大白天的,我就不陪你做梦了。”说着又要走。

“沈——凉——玉——”他从齿缝里蹦出这三个字来,“你敢再往前走一步看看……”

我走了两步。

“侦探”从后面冲上来:“站住!”

我不耐烦地猛然转身,倒吓了他一跳:“我问你贵干,你说你想当侦探。鸡同鸭讲,你觉得有意思吗?”

“我……我……我只不过想找到杀心悦的凶手……”

“那种事情,交给警察就可以了。再说,又管我什么事,你找我干吗?”

“听说,纪真鸿是因为和你在一起,才有了不在场证明?”

我警惕地看他:“你知道的真多,不是简单的发现人啊。”

“哈哈!”他似乎颇为自得地笑了两声,“我可是有内部情报……”

我沉下脸来:“我看你也是有嫌疑的人才是吧。”

“不,不!”他果然是个沉不住气的人,经不起我的诈唬,“我表哥是参与这次案件调查的警察,我义务帮他搜集情报,他向我透露这一点也不要紧的,你可别到处乱讲啊。”

“哦。那你说说看,除了纪真鸿,还有别的什么嫌疑人没有?”

“嘿嘿,”他神秘一笑,“原来你也对这个案子感兴趣啊?那你猜猜看呢?”

“我猜?”我瞥了他一眼,“要我猜至少有三类人:死者的男友,死者的情敌如纪真鸿,还有死者的其他追求者。对不?”

“啊?你怎么知道?”

“猜的。”

他呆呆地看我,半晌脸上忽然露出激动神色:“沈凉玉,我们联手破案吧。”

“凭什么?”

“难道你不想知道真相?”

“哼。”我冷笑。愚蠢的人们总对所谓的真相怀有探究和好奇,却不知真相永非人们所喜闻乐见……若在平时,我定毫不犹豫地推辞,可是这事却和真鸿有关……不不,我并不是在为她着想,只不过,我既是她未行凶的见证,我就得为我的证明负责到底。可是,正如刑警队长所说,在我和她相遇之前之后的时间,她到底又做了些什么?那个男人为何失约,她又为何倔强绝望到死?在我心里有解不开的谜团,而我直觉,这些都和那个女孩的死亡有关。

抬起头来,男人祈求般地看着我,等待我的答复。他的眼神晶亮,带有异常执着的神气……

“好吧。”我淡淡地说。

“你先把你和纪真鸿相遇相处的情景说一遍。”他居然还煞有其事地拿出个本子准备记录。

“你先说说都有哪些嫌疑人和你所知晓的线索……不,你先说说你发现尸体的情况。”

“你……”他看看我毫无妥协的眼,有些恼怒,抓了抓头,将本子往前翻了几页,“我是清晨起来跑步时发现尸体的——我可以说是我们学校锻炼最早的人了,每天至少要跑5圈……”他的废话在我一个凌厉的眼神下止住,顿了一下,继续道:“我无意中发现一个死角的草丛里有白花花的东西,跑去一看,吓了我一跳,这还是我首次看到真正的尸体……”

我开始不耐烦地东张西望。

“当看清那是心悦的脸时,我几乎要惊叫起来,她的表情很怪,似乎是愤怒而不甘心的样子,又似乎是极悲伤绝望,皮肤惨白的吓人,大大的眼睛似乎要挣脱了眼眶,长发乱七八糟地遮住了一半的脸……”祈某人的声调里出现了一种很奇怪的情绪,教我不禁把眼光注目在他脸上。

“你……不会也曾是邱心悦的爱慕者之一吧?”

“啊!”他似乎是吓了一大跳,眼神从有些迷乱变得心虚,“你……你怎么知道……”

“傻子也听得出来。”我耸耸肩,“你不带姓地叫她的名字,她的头发遮住了脸你还认得出她,她明明是**的你却更在意她脸上的表情……行了行了,说说她身上的伤痕吧。”

“她是**的啊,我哪敢多看。”

“哦。你真正人君子。”我讽刺了他一句,“至少知道她是怎么死的吧。”

“呃……那个知道,她的腹部有个窟窿,血都凝结住了。”

“没看见凶器吗?”

“没。”

我低下头想了想,尸体**一定是有原因的,既然不是因奸杀人,那为什么要把衣服都脱掉呢?难道真像我前面说的,是为了羞辱死者?不,不会这么简单的。

我又想到那刑警队长,也许通过勘验可以查出原因吧,可惜我就无从得知了。想要从尸体本身获得线索显然不行。

“邱心悦当天具体的行踪你知道吗?”

祁佐人摆出了个“你真是问对人了”的表情:“据她的舍友说她那天和平时过的没什么两样,情绪也没看出什么异常,晚上八点以后就出去了,好像是和男朋友约会,十点钟回到宿舍,没说什么就躺下睡了,到了11点她舍友也躺下睡了,迷迷糊糊中好像听到心悦又起身出去了,后来都不知道她再也没回来过。”

“嗯。”我点点头,这段陈述和邱心悦的死亡时间倒是吻合的,让我在意的是邱心悦和男朋友(也就是真鸿的心上人)既然是在八点到十点的时间里约会,那么之后他为什么又不赴真鸿的约呢?而11点之后邱心悦是自己离开的(也不排除她接到了什么电话或短信),那至少可以确定是熟人作案了。可惜邱心悦的尸体没穿衣服,她的手机一定也被凶手拿走了。或许可以通过电信局调查出那时她收到了谁的信息?但我想警方是不会从那上面获得什么线索的,如果凶手有意要害她的话,完全可以用公用电话或随时可以丢弃的手机和她联系。

“说说嫌疑人的情况吧。”现在该听听那个脚踏两条船的男人的不在场证明了。

“嗯。”祈佐人清了清嗓子,“首当其冲的自然是心悦的男朋友吕望峰了。他的说法和心悦舍友的一致。他们晚上八点到十点钟都在一起,后来心悦说她困了就送她回了宿舍。本来吕望峰有个哥们昨天过生日,在外面吃饭K歌,一直打电话叫他过去。于是他看看时间还早,就打车去了。一大帮人一直疯到早上才回来。所以,至少有十个人可以证明,从10点半到第二天早上,吕望峰根本未离开过大家的视线。”

我的心沉了下去。真是铁一般的不在场证明。这家伙不顾真鸿的死活,原来是和不相干的人在一起快活逍遥。

真鸿真鸿,若是你得知真相,怕不会再伤心赴死?

然而这一瞬间,我脑海中仿佛闪过一丝奇怪意念。待我想细细探究,却已无处可寻了。我觉得自己仿佛是遗漏了什么重要线索,却又说不出所以然来。只能暂且放下。

“然后就是纪真鸿了。她和吕望峰走得很近,毫不掩饰和他的暧昧之情。有一次和心悦狭路相逢,大庭广众之下争吵不休。纪真鸿是个个性很强的人,心悦好像完全不是她的对手,最后竟然被她骂哭了。”

“咦?”作为横刀夺爱者,真鸿也未免太强势了。偏是对那男人如此软弱。人间痴情女子,都是如此这般色厉内荏吗?那邱心悦看来更孱弱,换了是我,属于我的东西,哪容他人染指?

可能是看出了我的疑问,祈佐人讷讷地道:“其实……其实是这样的,那个吕望峰是先追求纪真鸿的,可是开始不知怎么纪真鸿并没答应。偏偏那时心悦主动向吕望峰表白了,于是他们就在一起了。可是这时候纪真鸿又不愿放弃吕望峰了,于是三个人就……”

我听得目瞪口呆。昨晚真鸿完全没有对我提及这段。从她的描述,我一直以为她是欲求而不得的女子,怎知道其中还有这种曲折?……我想起来了,她曾说过:她想把他抢“回”来。当时我心里还有一丝奇怪……照这么说来,吕望峰当真是个浅薄无比的男人,若是对真鸿有几分真心,怎会轻易改弦更张?但我也明白了真鸿不甘心的原因:因为那本该是属于她的爱情,她怎愿轻易错失?而邱心悦的孱弱也可以想见了:她才是个掠夺者,故而理屈词穷。

想清楚了,我只觉心里的厌烦又加深了几分。这样一个薄幸之人,却可以让两个女孩一个身死,一个心伤,这是什么逻辑?虽说感情上的事没有对错,可也不是这般甘心下贱。人类愚蠢的情感,真是混乱的无以复加。

“好了,你可以说和纪真鸿在一起的情景了吧。”祈佐人见我沉默不语,开口问道。于是乎,我不得不再次叙述一遍,只是在说的时候,刚才那种奇怪的感觉再次出现:吕望峰让真鸿在天台等他,自己却不来,而又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明……如果我未曾出现,谁来证明真鸿的无辜?我心中一跳,吕望峰果然有些蹊跷。如果真鸿不是为了要等他,那种时候肯定已经休息了,于是便有舍友证明她的置身事外……真鸿,你到底遇上了如何狠心的男人,要拿你做替罪羔羊……

“这样看的话,虽然纪真鸿在11点到12点之间有一段空白,可是她的确没有机会处理尸体啊……看来她也不是凶手。”祈佐人喃喃自语,“这样的话,果然只有那个人最可疑了……”

“嗯?”听他这么说,似乎还有一个嫌疑者,而且已成了最大的怀疑对象。“那人是谁?”

“呃……”不知为什么,祈佐人的脸上再次出现了懊恼的神气,“那就是心悦最死心塌地的追求者,直到她和吕望峰在一起了也不肯放弃的狄斌啊……”

这次案件,在我以后所遇上的故事之中,也许还算不上是最令人发指的一件。这个故事,究其本身,并不能逃脱其俗烂的事实。固然在这个故事里,大部分的角色都是真心,然而在那少数的虚情假意面前,那些执着、那些企盼、那些无望的守候和毫无保留的付出,都像云烟一样轻易地消散了,根本经不起任何推敲。人物最后可悲的命运,难道不正是源于他们那可笑的真心吗?放下全部身段,诚心诚意地将自己的真心奉上,去任由别人利用、践踏。如果付出就可以有对等的回报的话,那这世上怎还会有人埋怨命运的不公呢?而在这个故事里面,不要说回报罢了,就是想让那被爱的人的心少狠毒一分,也是妄想哩。

这次案件的确算不上最令人发指,却奇怪地让我久久难忘。而我最后之所以作那样的决定,读者到最后也应该明白并且体谅的吧。尽管在此刻,你们还和我一样懵懂未知,冷漠凉薄如我,凡事不啻用最坏的角度来臆测的我,在这个故事的尾声里,其实也和你们一样,尽管怀着一丝不平和愤恨,却也是无能为力的了。

因着祈佐人口中的这个“最大的嫌疑者”,也因着他也未掌握到其的具体信息,我们去找那个狄斌了。

我也恍然有些明白祈某人要屈尊降贵和我联手的原因了。他和狄斌同为邱心悦的裙下之臣,是少不得有些芥蒂的。而对一个男人来说,知难而退比不得美人青睐显然要羞耻多了。因此到了狄斌的宿舍,人高马大的祈佐人居然凭空矮去了一截。从后面推搡着我,示意我来开口。

狄斌是个身材并不伟岸的男生,肤色偏暗,但眉目之间却展现着大气。此时,他冷静地打量着我们这两个不速之客,对邱心悦的死,单从他的脸上,倒看不出什么悲伤痕迹。

我思量着如何开口询问,同时也暗恨躲在身后的男人,还侦探呢,这点小事都不能搞定。还好,也许是被我审视的目光盯得不自在,狄斌先发话了,质问对象自然是我身后的缩头乌龟。

“祈佐人,你来干吗?”

“我……我们是为心悦的死而来……”

我看得分明,随着“心悦”这两个字从祈佐人口中发出,狄斌的眼神瞬息就黯淡了下去。原来,看一个人爱不爱另一个人,只要看提到那人名字时的眼神就可以知晓。

虽然他极力掩饰,但哀痛,不可抑制地从他眼角眉梢泄露流淌。这是我第一次,这么吃惊地看到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深切情意。

哪怕那个人,根本不要他。不在乎他。

然而狄斌又是隐忍的,大大咧咧如祈佐人一定不曾看出来。因为,这家伙居然开始毫无顾忌地问话了……

“昨天晚上11点以后,你在干吗?”

……我毫无任何惊讶地闪身,让狄斌如恶虎扑羊般将某人按倒在地,拳打脚踢。他赤红着眼,嘴里恶狠狠地骂:“你这个混蛋,居然怀疑我会伤害心悦!”

有的人用眼泪发泄绝望,有的人则是用拳头。狄斌无疑是后者。

某人何其不幸,连起码的察言观色也不会,这样也可以做侦探么?

我无意看人暴力相向,于是百无聊赖地走了开去,自寻了一张椅子坐下。将宿舍扫视了一圈。

学校的宿舍条件是优厚的,二人一间。狄斌的宿舍在男生里面应该算是整洁的了,原因嘛……我微微皱了皱眉,明白狄斌有嫌疑的原因了。

他舍友的床铺被褥叠放得整整齐齐。书桌上的东西也寥寥无几,我用手指在那桌上抹了抹,竟沾了一层的灰。看来狄斌的舍友是本地人,不常住校的,瞧这架势,分明好几天没待过宿舍了。

也就是说,狄斌晚上11点之后的行踪,无人证明。

我冷眼旁看狄斌的情态,一时的确看不出破绽。他对邱心悦的感情好像是真的,对她死亡的悲痛好像也是真的,但就算是真的,他也不一定就不是凶手。我知道有人杀完人后最难过的人就是他了。倒也是一种你所不得不承认的真心实意。

我琢磨的这会儿功夫,那边的两个人打的也差不多了,各自都在喘着粗气,祈佐人摸着脸上的乌青,气急败坏:“狄斌,有话好好说不行么,你打人干吗?”

“打的就是你!你有什么资格来问我心悦的事!”

“怎么,你做贼心虚?”

“不管你事,你休想用心悦的死来成就你侦探的白日梦!”

“我这是要探查真相!”

……

我无聊地挖挖耳朵。多说无益,这种废话就不能少讲几句么?

“狄斌,你和邱心悦走得很近对吧?那你有没有察觉,最近她有什么心事呢?”先前祈佐人简单地告诉了我一些情况:由于狄斌的执著,邱心悦也默许了他在她身边的存在(这恐怕也是因为邱心悦从吕望峰那里得不到完全的感情吧),在吕望峰不在的时候,也可以经常看到她和狄斌出双入对(恐怕她也希望吕望峰能够出来阻止吧,可是,多情到以至于无情的家伙根本就是视若无睹)。名义上,邱心悦和吕望峰是情侣关系,可是,他们却分别可以毫无顾忌地和别人在一起,这种情感的误区难道不是导致惨案发生的原因吗?邱心悦如果真爱吕望峰,她就不可能不为吕纪的交往而苦恼,而能细致地察觉到这种矛盾的,恐怕只有真正关心她的狄斌吧。

“呃?”也许是因为我是女生,也许是因为我问出的问题并不是那么尖锐,狄斌在面对我的时候,脸色明显地缓和了。他狐疑地上下打量我:“你到底是谁?”

“我?”我倒不意外他会这样问,于是给了一个他最合适知道的答案,“我是纪真鸿的不在场证明人。”

“心悦一直懊恼自己来迟了一步,她觉得,如果自己能早点向吕望峰表白,就不会有纪真鸿的介入。她从来没有想过,我又比吕望峰出现的多早,她的一颗心维系在我身上了么?”狄斌这么说,满脸苦涩。

“她发现最近吕望峰对她越来越冷淡,大半时间他不愿陪在她身边,号称是希望给彼此一些空间,却和那个纪真鸿打得火热。她冲他发火过,哀求过,甚至以分手相威胁,而吕望峰呢?他很平静地说,如果你想分手的话,随便你。”

吕某此人,未见其人,已闻其声。这样的人,也会让人如痴如醉,真是用脚趾头都想不通。

“心悦还能说什么呢?她离不开他,只能绝望地忍耐。”

“那这几天,你有察觉她有什么异样么?”我又回到了老问题上。

“异样?”狄斌低下头沉思。“她情绪低落已经很久了,有一次,甚至产生了轻生的念头,还好我寸步不离,才又哄得她开颜……”

“那是多久之前的事?”

“就几天前吧……”

又是一个不知进退的女子。

我低头沉思,忽然又想起什么:“你刚才说吕望峰现在大半时间都和纪真鸿在一起?”

“嗯。心悦经常找不到他。只好来找我。”

看来吕望峰绝对不会被需要他的人找到。

纪真鸿、吕望峰、邱心悦、狄斌,这四个人连成了一个环,而其中之一的邱心悦死去了,所以,凶手必在剩下的三个人当中,不是吗?

虽然狄斌没有不在场证明,我反而不首先怀疑他。明知自己会有嫌疑却不加掩饰,这太奇怪了。我怀疑的,反而是滴水不漏的吕望峰。

可是,如果他是在宿舍里面睡觉的话,还可以怀疑他是趁舍友不备钻了什么空子,可是如此凑巧的,他居然去参加了朋友的聚会!而且祈佐人还提到,他是“打车”去的,可见那地方离学校还有不远的距离,如果是他,他是如何做到的?

然后剩下的,就是真鸿了。

我当然不愿相信是她,而且我也倾向,吕望峰是要嫁祸给她,否则,如何解释他的违约呢?我笃定的,是我昨晚和真鸿的确是偶遇的事实,换而言之,我相信的并不是她,而是我自己。

(我是绝对绝对不会错的。)

然而我又隐隐感到了我似乎遗漏了至关重要的一环。而且我也很生气真鸿对我的隐瞒(也许不是隐瞒,只是她省略了一部分事情),而这一部分,如果我没估计错误的话,就是真相关键之所在。

默默告别了狄斌,出来后祈佐人问我:“怎么样,有什么进展没有?”

“没有。”此刻他对我已无任何利用价值,我不耐烦地挥挥手,“你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吧。”

“……”

“对了,你那警官表哥有没有再向你提供什么线索?”

“没了,他说只能让我知道这些,余下的看我自己。”

“好,那就看你自己的了。”

祈佐人似乎还想张嘴说些什么,然我已经撒丫子跑远了。此刻我想找的是,是真鸿,真相就在她口中,我强烈地预感到。

我打她的手机,她没有接。

心念电转,我决定去一个地方碰碰运气。

我上了天台。

并不意外的,我看见了她。不,是他们。真鸿和一个穿白外套的男生,两人正压低着声音争执些什么,我推开门的声音惊动了他们,马上转身看我。

一个凄婉的表情还停留在真鸿脸上,带着稍稍惶恐的神色。那男生倒是若无其事的模样,拉拉真鸿:“我先走了,有事电话联系。”说完飘然而去。

我斜眼看他与我擦肩。男人果然有做大众情人的身段。清俊样貌,倨傲神色,怕是在心思情调上都要高出那狄斌一截。

他恐怕并不知我认识真鸿,只是一见有人来便果断抽身,这种决绝,真鸿哪比得上?

再看真鸿,两只眼睛呆呆望着,失魂落魄的样子,换了我是男人,我也不要她。

不过她倒未曾怪我,半晌终于想起来问我:“你找我?怎么知道我会在这里?”

“猜的。”

“哦。”她垂下头,长发掩去眉目。

“怎么,问清他失约的原因为何?”我凉飕飕地问。

“……他说……他……忘记了……”

听到这种回答,怕不是我也要恶向胆边生:“你就接受了?”

“……嗯……不然还能怎样?”

“为什么不告诉我他先追求的人是你?”

“还有意义么?都过去了……重要的是,他现在不在我身边。”她幽幽地说。

“眼中钉都拔除了,舍你其谁?”我讽刺她。

她不答,半天忽然说道:“凉玉,昨晚你真不该救我。”

“没错,那样的话,邱心悦的死就是你畏罪自杀的理由。”我气极反笑,拍起手来,“吕某人真打的好算盘。”

她吃惊地抬起头来:“你怎会那么想?”

“不然我怎么想?”

“我若自杀,不是望峰能遥控的。”

“可是他确实很左右你的生死。”

她看着我,哀哀地叹口气:“凉玉,你不明白的。”

“你们的烂情帐,我也不想明白。”我摆摆手,“我只是想知道,我作证的那个人,她真的是无辜的么?”

真鸿对着我,慢慢地张大了眼:“原来你还是在怀疑我?”

“在你我相遇以前,你有时间杀人,你我告别之后,你有时间移尸。你曾说过你想杀掉他现在爱着的人,可是真讽刺啊,他分明并不爱邱心悦!”

就在我向她吼出这段话的同时,一个极其可怕荒谬的念头浮上了我的脑海,令我张大嘴巴。

如果是那样!如果是那样!

我真愚蠢啊,这分明是再也简单不过的案件!我却一直被那么浅显的谎言所蒙蔽着,在狭隘的圈子里寻觅着真相,真是浪费时间!

真鸿看着我,似乎也被我的样子吓呆了。我拍了拍她的肩:“真鸿,没问题了,你是清白无辜的。”不待她追问,我飞快地跑开,一边“噔噔噔”地下楼一边拨通祈佐人给我留下的电话号码。

“喂……”

“祈佐人,你在宿舍楼下等我!带上你的手机!”

待我从17楼气喘吁吁地跑下来,某人果然乖乖地站在楼下等我,我手一伸:“你的手机!”

“干什么?”他问。

“打电话给你的警察表哥,我有事情要问!”

“哦。”他找到那个号码,拨通后递给我。

“喂……佐人啊……”

我一愣,这不就是那个楚队长的声音么?我瞪了祈佐人一眼,怎么不早说,我就知道,不然这小子怎么这么快就摆脱了嫌疑,原来是有刑警队长罩着。

“喂,我是沈凉玉。”

“呵呵,是沈同学啊。怎么,和佐人合作的很愉快吧,有什么好消息要带给我?”

我听到这种腔调,陡然有种受骗上当的感觉,不过此刻也顾不得了,我冷笑了一声,问:“告诉我,经过法医严格的勘验之后,邱心悦的死亡时间有变动么?”

对方明显愣怔了一下:“对不起,暂时还无可奉告。”

我咬牙:“那我再问,邱心悦的头脸,和其他穿着衣服也会**在外的部分,有没有被包裹过的痕迹?”

这回对方的声音里带了佩服:“沈同学,看来你也已经想到了。不过,我们还没有进一步的证据……”

“那你们一定查过了邱心悦的手机记录了对吧?11点那个时候,根本没有什么陌生的来电对吧?”

“不错。沈同学,你很聪明,我想,你已经又一次看破真相了。只是,我们目前还没有那么确定,一切都要讲证据……”

我“啪”地挂掉电话,不理会对面祈佐人惊讶的眼神,把手机塞回他手里。转头就走。

“哎,等等呀,我还不知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和我无关了。剩下的事情,就交给你的表哥吧。”我冷冷地说,“游戏结束了。”

然而我并未料到,我所以为的结束,要以更为惨烈的方式谢幕。后来想想,如果我当时不是那么置身事外,也许,悲剧的色彩就会清淡很多……

当我发消息约真鸿出来见面的时候,是在三天之后的晚上,此时,校园内血淋淋的第二起学生死亡事件已经告一段落。而作为杀害邱心悦的凶手的自栽,这场死亡事件与之前的相比,反而安抚了校园内惶惶的情绪。凶手名叫白岚,虽然警方还没找到确切的证据,但也许是承受不了杀人的压力,她在邱心悦死后的第二天晚上,就从宿舍的天台上跳楼身亡。而警方在搜查她宿舍的时候发现了电脑桌面上留下了可以看成是遗书的一篇文档,其中详细了说明了她作案的动机和经过。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仍然冷冷地笑着。而跑来找我的祈佐人可能因为我脸上深寒的笑意而久久说不出话。

“听我表哥说,你其实已经知道了凶手的真面目和如何作案的了?”他讷讷地问。

“凶手到底是谁,我其实也没有唯一的确定,只是,这个人,是无论如何都参与其中的。”

我说的这个人,当然就是指已经自栽的凶手白岚。

白岚,不错,看似游离于纪真鸿—吕望峰—邱心悦—狄斌这四个人的圈子以外的人,这是我一开始忽略了其存在的原因。但其实,她从一开始就存在于祈佐人的“侦探手册”上,只是那时候祈佐人甚至没有告诉我她的名字,而是用了一个类似于路人甲的称谓——邱心悦的舍友。

我仍然在天台上等候真鸿的到来。时值秋初,风吹在身上却有了一丝入骨的凉意,难怪人说“高处不胜寒”。

我背后传来了轻轻的脚步声。我趴在凭栏上没有回头,只抬起头来看着天空。

“凉玉……”真鸿的声音带着犹豫和困惑。

“其实你早知道了吧……凶手是谁。”

“……”

“你也早知道吕望峰爱的并不是邱心悦吧。”

我悠然转身,直直看她的眼。

“因为我给你做了证,我自己也去做了一番调查。其实在发现狄斌(说到这个名字的时候我顿了一下,见对方显然知道是谁后才继续)因为唯一的舍友不住宿而无人证明其不在场时我就该想到的,所有的推测都是建立在邱心悦确实是11点到1点之间被杀害之上的,可是,如果她的死亡时间并没有那么晚呢?

“‘据她的舍友说她那天和平时过的没什么两样,情绪也没看出什么异常,晚上八点以后就出去了,好像是和男朋友约会,十点钟回到宿舍,没说什么就躺下睡了,到了11点她舍友也躺下睡了,迷迷糊糊中好像听到心悦又起身出去了,后来都不知道她再也没回来过。’这是和我一起调查的男生给我提供的信息,没错,邱心悦当晚的行踪是这位舍友证明的,因为和警方开始估计的被害时间不谋而合,所以谁也没有怀疑。可是,这位舍友的行踪又有谁来证明呢,事实上当时已经遇害的邱心悦吗?”

“我可以很肯定地说,吕望峰知道是谁杀了邱心悦。我更敢大胆地揣测,他自己也牵涉其中。否则,为什么要大动干戈地掩饰真正的死亡时间,他又为什么这么巧,有那么无懈可击的不在场证明呢?这只能说明他就算不是凶手,至少也是同谋之一。可惜,白岚死了。他已完全可以置身事外。”

“那天我自己无心叫出来的话,让我窥破了天机:我说你想杀了吕望峰最爱的人,可是,他其实并不爱邱心悦,狄斌说了,她常常找不到他,只能来找他诉苦。他们都以为吕望峰是和你在一起,可是,我从你这里得到的信息,吕望峰的心分明也不在你身上,那么,他到底是在哪里呢?”

“于是,联合前面的推测,我又大胆假设,这个做伪证的人,这个口口声声说邱心悦是11点之后出门被害的女人,才是吕望峰的新欢。”

“只有这样,一切才合乎情理。邱心悦可能是终于发现了真相:她同宿舍的姐妹,原来就在她眼皮子底下享用着她的恋人。她怎能不恼羞成怒?也许和白岚当场起了争执,一个失手,白岚就杀掉了她……”

我斜着眼看着真鸿,在我叙述的整个过程中,她自始至终不发一语。好半天没听到我再说话,才抬起头来。

“你好厉害,凉玉……”她强笑,“什么都瞒不过你……”

“我很厉害吗?我自己倒不觉得。我的推理乍一听觉得似乎很有道理,可是如果就是如此简单的话,有好几个问题根本说不通哩。

“可是,白岚的参与是无庸置疑的,别忘了,吕望峰身在别处聚会,你和我在一起,只有她,有可能处理那具尸体。”

“先不说她为何要将死亡时间拖后吧,让我先来猜猜她到底是怎么完成的。”

“据我推测,她可能也知道一点微末的法医学知识,知道如果给尸体降温,就可以将死亡时间掩饰成延迟。可是,在学校宿舍里既没有冰箱也没有空调的情况下,她如何来冷冻尸体呢?白岚是化学系的学生,在她死后,听说警方去搜查了她所在的化学实验室。我虽然没有白岚那么专业,但也明白很多化学试剂可以通过其易挥发的特点起到大量散热的效果——酒精,于是我最先想到的是酒精。如果将酒精和水兑匀,酒精蒸发的时候同时也带动水的蒸发,就可以带走大量热量——这,也就是为什么尸体是**的原因了,白岚不想在衣服上留下任何可疑的痕迹,于是脱掉尸体的衣服——很可能还仔细擦拭过尸体,以确保不留下任何酒精的气味。我问过警察,在尸体头脸部有没有发现被包裹的痕迹。因为如果这样做的话,当时白岚一定也用了衣服之类的包好了邱心悦的头脸再用酒精降温,这样,在邱心悦的脸上、口鼻边一定会留下衣服的纤维之类的物质,我相信,如果警方和我一样想到这个方法的话就一定会特意勘验出来。”

说到这里,我想到了那个刑警队长。这人不过三十出头年纪,却已像狐狸一般狡诈了。上一次也是得助于他,我才没有成为嫌疑犯。这一次,我能分析到的东西,作为能获得更多客观信息的一方,他应该更早就洞悉了吧。那么,他是否也会知道我今晚到底干了什么呢?这样一想,心里微惊。

“好了,我说完了。该你说了。”我静静地看着真鸿。

“……呃?我说什么?”

“说出白岚伪造死亡时间的真相吧。”

“我怎么会知道?与我何干?”

“我刚才说过,我的推理乍听很有道理,细细分析却满是破绽。试想,如果是邱心悦发现了白岚和吕望峰的交往的话,没有准备的应该是白岚才是,她怎么会恰好带了一把刀来杀害她呢?难道是在宿舍里?不对,如果宿舍是第一现场的话,警察完全可以从血迹什么的勘验得出。那么,难道是白岚有心要杀害心悦?更不可能,她自己才是和吕望峰打得火热的一方,她不用妒忌邱心悦。”

“再有,那天晚上,你为什么告诉我如果吕望峰不来你就死呢?如果他是想拿你当替罪羔羊,你原本不知道此事,那应该是他约你不是你约他啊。你有什么紧急事件非要在那天晚上见到他不可?”

我的声音渐渐尖锐起来。而真鸿脸上的血色也在一点点流失。

“凉玉,你到底想说什么呢?”她似乎奇异地镇定了下来。我再次看见,一副冷漠的面具套在了她的脸上。她微微仰起了脸,雪白的月光照在她的脸上,呈现诡异的妖娆之色。

“我仅仅是再大胆设想一下,那天晚上他不来而你绝望得要自杀的原因。”我淡淡地说。“是不是这样呢?是不是因为他承诺弄走尸体处理后会再来找你,他会给你做不在场证明?可是,他没有来。来的人,是我。”

纪真鸿的眼珠转动着,长发在风中飘舞。她慢慢张大了眼睛对准了我。我再度看到,她眼中那抹哀戚与绝望的神色。

这种神情,和我那天晚上看到的她,简直是一模一样。

“我并没有想到邱心悦会来找我。我并不知道她和望峰的关系已经有那么糟糕,其实,我和她一样,都是得不到他感情的可怜虫。”

“凉玉,你知道吗?其实他追求我的时候我是喜欢他的。可是我想好好享受一下被喜欢的人追求的感觉。我怎么会想到,他对我的感情,只有那么浅。”真鸿脸上冷漠的神色未减,却又笼罩上一丝凄凉之气。

“由始至终,我们的感情只存活于我的想象之中。一旦进入现实,它便如肥皂泡一样轻易破灭了。而肥皂泡至少有五光十色。我们的感情,却只带灰白。有时我甚至疑心,我的不肯放手,只因为我恼恨他未曾成全,我幻想中的情深意笃。这一场演出,尚未**,就因他的退出,嘎然而止。令我茫然四顾,不知何以善终。”

我兀自冷笑。所谓感情,不过是你方唱罢我登场,但求彼时能够入戏。粉墨人间,即使清平盛世,又有什么矢志不渝的情意。有多少人舍得放下身段?有多少人最爱惜的,不是自己?

“邱心悦找到我的时候,我刚好和望峰在一起。我还记得她看到我们牵着手时脸色煞白的样子。然后她从怀里掏出刀子,她问望峰,是想她死,还是想和我在一起。”

我想起狄斌说过,邱心悦曾想过自杀。未料到她还有更愚蠢的招数,就是用自己的命去要挟一个不爱自己的男人。

“望峰没有明显的反应。邱心悦却突然冲过来,要打我。她手上还拿着那把刀子,刀锋对着我。我很害怕,不知怎么的就把它抢了过来。这时候望峰也想拉住她,拉扯之间,那把刀子不知怎么的就插入了她的腹部。当时望峰还拉着她的双手呢,她睁大了双眼,我们都眼睁睁地看着她像洋娃娃一样倒了下去。”

“好奇怪,血流的并不是很多,可是她好像一下子就没气息了。我想打电话叫救护车。是望峰按住了我的手。他说,你疯了?她已经死了。你这是谋杀!我很惊慌,我觉得我只不过是自卫,怎么就成了谋杀,可是一片混乱中,的确是说不清。

“望峰的脸很黑。他说,搞不好连我自己也逃不脱干系。我问他怎么办,他沉思了一阵,说,这样吧,你先离开,我来处理尸体。”

“我们是躲在学校的小树林里亲热的,为了避人耳目,特意找了很隐秘的地方,也不知邱心悦是怎么找到的。听到望峰的话,当时我还很感动,觉得他真的是对我有感情的,否则怎么会把这事揽在自己身上?我离开之前,他亲了我一下,说,他会有办法把死亡时间延迟。他让我上宿舍天台等他。他会来陪着我,做我的不在场证明。”

我冷笑。吕望峰哪里是在为真鸿着想。本来邱心悦死了,就属他俩嫌疑最大,他俩互作证人,警察会相信么?而他果然也把这性命攸关的事交给了深爱他的另一个女子——白岚,而他自己,跑到几十公里以外的地方逍遥去了。

“而我等啊等啊,他却始终没有来。我越想越恐惧,就算他把死亡时间延迟,我不是还是没有不在场证明么?我也隐隐想到了,他这样做的目的只是为了他自己——他本没有替我着想……他、他真狠心!让我在天台上等他,也许他也期望着我能在绝望之中自己跳下吧。”

真鸿的声音颤抖了。

“可是,你没想到这么晚还有人会上天台来。我的出现,成了你的救命稻草。”我淡淡地说。

“没错。我从你身上看到了一线生机,所以缠着你想尽量拖延时间。而有了你的证明,我果然也逃脱了嫌疑。这一点,怕是他也没有想到的吧。”真鸿惨笑。

“而我第二天也知道了他的不在场证明,当时真的惊呆了。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还有一个人为他承担了一切。谁有这么大的勇气,肯做出这么大的牺牲?想到他对邱心悦的绝情,想到他对我若即若离的态度,我恍然明白了,在这一切的背后,还有另一个女孩。”

我点点头。我甚至怀疑邱心悦携刀威胁都是来自她的好姐妹白岚的怂恿。这个我未曾谋面的女性,想来也有一副玲珑心肠。只可惜,她爱上了那样一个人,这份心思,投注在了错误的地方,注定了她的人生,惨淡收场。

“那现在告诉我,”我柔声道,“白岚的死,又是谁干的?”

虽然这么问,但我已知道那不可能是吕望峰直接所为。这个太会为自己着想的男人,他怎么可能冒着风险杀人呢?当然白岚更不可能自杀。笑话,她处心积虑,甚至肯为吕望峰伪证抛尸,不就是为了得到他吗?怎么肯就这样放弃?鬼才会相信!

真鸿无神的双眼看着我:“凉玉,你真想知道全部么?难道你就不怕,”她语气里带上了阴恻恻的意味,“你就不怕,我再次杀人灭口?”

“哦。我写了一封电子邮件,24小时后自动发送到那个刑警队长的邮箱里。这样他就可以知道,我是见了谁之后消失的了。”我脸不变色心不跳的说。

实际上,我才不知道那个见鬼的队长的邮箱呢。我也不是为了吓唬真鸿才这么说。她不可能杀我,是因为她不可能杀掉我。我说的当然不是力气和气势,而是别的,我有活下去的勇气和希望,她有么?我有一颗完好无损的心,她有么?

她不可能杀掉我。因为我是佻达人间的沈凉玉。而她,是已生无可恋的纪真鸿。

“是我做的。那天你说我是清白的并突然跑掉,我就疑心你已经看破了死亡时间的设局了。我赶紧告诉了望峰。望峰想了很久,说,只有舍掉白岚才能弥补一切疏漏。他去骗白岚,说要嫁祸给我,他口授她写下了抛尸经过,说是给我预备的——白岚并不知道我是有不在场证明的,毕竟,我可不是望峰,和那么一大群人在一起,问问就知道了。然后,他骗白岚说在天台上等他,当然,他自然是不会出现的了,在那里等着她的,是我。我在她猝不及防之时,把她推了下去。”真鸿抬头,嬉笑看我,“凉玉,这招绝不绝,他什么都不用做,却哄得三个女子为了他团团转,而且先后丧命。不过,我也坦然了。我没有输,我们三个人,他其实一个都不爱。他最爱的,只有他自己。”

我点点头。警方不能推翻白岚是自杀的原因就是因为从白岚的电脑上查不出破绽吧。因为那的确是她自己写的。同时我也看出了吕氏的狠绝。其心机之深,决不在我之下,只可惜这次,我委实寻不出他的破绽。就算真鸿亲口说明,他也可以百般狡赖。而真鸿是不会说的,我知道。我比她本人更清楚地意识到了这点。

“其实从一开始,我就隐约料定了败局。只是在真的来临以前,还妄图垂死挣扎一下罢了。”

“凉玉,这世上,再没有比爱上一个本不值得爱的人更有挫败感的事了。连我自己都瞧不起自己。”

“凉玉,爱上他的人,都要死。为什么,偏偏是如此肆意地玩弄别人人生的人,还痛快地活在这世界上。”

“凉玉,我不甘心。我真的是不甘心。那天晚上,你救了我一时,却还是,救不了我一世。”

纪真鸿爬上了栏杆,回头冲我嫣然一笑:“凉玉,再见。”

我看了她一眼,把头别向了黑暗的某处。天台上夜深风大,我感到了一阵深寒,情不自禁抱住了自己的肩。

待我再转回头去时,凭栏处空空****。

她已经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