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盛天启二十三年,四月的龟兹(qiu ci)城尚有几分清寒。

才是巳时初刻,粟特人的骆驼队伍与吐火罗人的车马已将户曹衙门前挤得水泄不通。南北而来的商队要在此处先验“过所”,由户曹文书盖章后,再继续往下一地去。

赵勇额上遍布汗珠,拖着一条瘸腿在各商队中间穿梭往复了数回。

他手中捏着一封昨日才收到的信,来自他曾在安西军中效力时的大都护崔将军的长女,崔嘉柔。信中只言她不日将与“白氏商队”结伴到达龟兹,约在户曹衙门前相见,至于一行有几人、可有哪位长辈同行却语焉不详。

信是从河西中途的敦煌郡驿站发出,在路上走了些时日。算一算脚程,今日的这个时候,人便该到了。

可他在这周遭足足寻了两刻钟,也未瞧见一位被众多仆从包围着的、头戴幂篱的妙龄女郎,只打听得“白氏”的若干商队中确然有一支从长安归来,已办完一切凭证,于一刻钟之前离去,其中是否有崔姓之人随行却无人知晓。

倒是有人随口提及,早在半月之前敦煌郡往西,马匪作乱夜袭过白氏商队,死的几人里像是有大盛之人,至于是男是女,是老是少,却又不知了。

赵勇心头登时凉了半截,各种不妙的猜想纷纷涌上心头。

他最近一回见崔嘉柔,却是三年前。彼时崔将军已战陨两年,他因故回了一趟长安,顺道探访崔将军的遗孀与子女。

那时崔嘉柔已亭亭玉立十三年华,却还是小儿心性,一溜烟的功夫便带着其不满四岁的幼弟挖了个陷马坑,将一位郎君绊了个头破血流,引得其耶娘怒气冲冲寻上门来。

崔夫人身子历来病弱,一年中有四五个月都服着汤药,嘉柔固然言之凿凿她是教训虐马之人,却也不敢让她阿娘知晓此事,还是他出面和了些稀泥方了事。

那时她虽尚稚龄,却初现姿容,行在街市上引得五陵少年们频频回首。如今又过三年,只怕容貌越发惊人。

想到一个妙龄女郎涉险穿过危机重重的河西之地,与游弋在河西腹地的凶狠马贼狭路相逢,在一圈**-笑下被重重围住……赵勇连打两个冷战。

报官,必须得报官!

-

“好!”

离户曹衙门不远的集市上,高鼻深目的胡姬在五弦琵琶最后的曲声中,洒下一串旋舞。近旁唯一看客连声叫好,下一瞬便豪气地抛下一颗豆大的珍珠。

胡姬眼睛一亮,立刻蹲身捡起这价值不菲的打赏。

待抬头看向财神爷时,却大为吃惊。

这是个头戴尖顶毡帽的中原小郎君,最多十五六岁,长得唇红齿白,十分俊美;只一身衣裳风尘仆仆,多有破洞;身边还跟着一头肋骨分明的瘦驴,瘦驴身上挂着一串用皮绳系着的锅碗瓢盆,一看便知并非富贵出身。

穷苦人家恨不得一个铜板掰成两半花,似这等自己还穿得破破烂烂却要摆阔气的败家子,纵然是在龟兹都不多见呢。

见舞姬看过来,崔嘉柔粲然一笑,抛出一个媚眼。

舞姬便洒下一串欢喜的笑声,伴着龟兹人欢迎贵客的喜乐,一拎裙摆,绕着嘉柔欢快地转起了旋子。

崔嘉柔今日跟随“白氏”商队进了龟兹,因到得早了些,未曾等到赵勇前来相迎。赵勇是她阿耶当年的近卫,虽已有三年未见,可她平日同其长女有书信往来,知晓赵家在龟兹开着一间极大的客栈,赚得金山银山。今日数个商队抵达龟兹,正是客栈做买卖的好时间,赵世伯因此被绊住了脚也是极有可能。

她一时半刻等不到人,也并不着急,同商队拜别后,牵着驴一拐便进了近处的集市。

胡姬在身边似陀螺转个不停,崔嘉柔正看得兴起,身后却“格尔嘎”一声驴叫,是她的小驴不知看见了什么要跟着而去,甩得背上的锅碗瓢盆叮里当啷一阵响动。

她上前牵住了驴,这才瞧见前头不远处是一辆牛车,正拉着一车的鲜草走远了。

她离开长安时正值初春,万物尚萧条。走了些时日好不容易草叶冒芽,又被前头商队的马和骆驼吃个干净。小驴只能用些干草,未曾见识鲜草已久矣。

她牵着驴追上去,终于在一座毡帐边截住那一车鲜草。

鲜草的价却便宜得很,整整一车也不过二十钱。

区区二十,好说好说。

崔嘉柔熟门熟路将手往肩上的包袱皮里一探,心下一个咯噔。

空了?

她离家时随身带的那些金银簪钗、玉石翡翠、绸缎绢帛,全都霍霍完了?

她忙寻了个遮掩处,把包袱皮、发髻、鞋垫、裹胸布里通通翻过,果然她所有藏财帛的地方都空空如也,是真一贫如洗了。

远处的琵琶声犹在,那高鼻深目的舞姬也依旧转着旋子。回去将那一颗珍珠讨回来……不成,赏出去的物件儿哪里有要回来的道理,她可没干过这丢人事!

正想着法子,却听前头不知谁用长安雅言吆喝了一声“谁会给牛医病,工价二十钱——”

崔嘉柔心中一动,却又有些踌躇。

作为人人皆知的长安第一女纨绔,她过去精致的十六年只负责花钱,从未曾想过赚银钱。

再回头看看小驴,它瘦骨嶙峋,一对大花双眼皮儿吧嗒吧嗒看着那车草,她立刻软了心肠。

给自家宝贝小驴赚买草料的银钱,不丢人。

要寻兽医的是个又黑又高的青年郎君,两颊极方,标准地似龟兹城门那两个城墙拐角。

这位方兄见她虽是衣衫褴褛,可细皮嫩肉明显未曾吃过苦,不由狐疑道:“你会医牛?”

这却问到了崔嘉柔的强项上。

她外祖安家数十年前从西域迁居长安,如今开着长安最大的马场,终年为朝廷供应战马。除此之外,还另有两家农场,养些牛羊骡豕等牲畜。

她阿耶远赴西域不着家,阿娘便将崔宅搬到安家附近,离安家在农郊的庄子极近。她自小便混迹在马场和农场里,在外头胡吃海喝、撩猫逗狗玩得无趣了,也常常去打个下手,天长日久耳濡目染,便也学了些能耐。

若说除了擅长享乐之外,她还能有个正经用处,便是此技了。

见方兄似是不信,她也不解释,只**鼻翼嗅上一嗅,却怔了怔:“怎地像是羊?”

方兄心下一乐。羊确然有羊,昨儿他便牵着一头羊出来寻医,只未曾换洗衣裳,又隔了一日,竟被她闻了出来。

也不知是真有些本事,还是撞大运。

他转身往后头一条小巷道指了指,“牛在那里头,你先进去。”

她牵着驴,叮里当啷进了小巷。

巷道斑斓,硕硕晨光从头顶高大的胡杨树上晒下来,璀璨光斑照的人睁不开眼。

她抬手在额边搭了个凉棚,挡住那灼灼光亮。

视线的尽头是一棵张牙舞爪的胡桃树,树枝才开始抽芽,毛茸茸一片,似新生的羊崽子。

树下有个头戴玉冠的瘦削男子,正闭眼支腮,懒洋洋坐在一张胡**。他穿的虽是时下流行的圆领缺胯袍,可腰间束带上却并未配用凸显身份的蹀躞带,看不出究竟是商贾还是武人。

怎地是给人医病?不是说是牛?

这人看着好好的,哪里像是病了呢?!

况且,她也不会治人啊。

男子听见脚步声,睁开了眼。头顶的树梢也被风吹开,片片光斑落在他清俊的面上。

她不由脚步一顿。

这是个二十来岁的青年,五官轮廓利落,面上没什么明显的表情,入鬓的一双长眉下,压着一双乌沉沉的眸子,疏懒地盯着她,让她忆起传说中幽静的深海。传说那里藏着神秘的海怪,能瞬间卷起滔天巨浪,将过往船只全打翻,把所有船客吃得骨头都不剩。

可纵然眼神这般生人勿近,他却也似扎了根一般坐在胡**,并没有真的要做什么。

这模样她简直太熟悉了。

她小舅父残了一条腿,终日板着脸坐在胡**,也是这般模样。

几年前龟兹曾遭遇一场大战,她的父亲大人便折在里头,赵勇也是因此瘸了腿。怪不得这郎君脖子手臂看着还能动一动,下半身竟纹丝不动,八成是当年那场大战里跑得慢,腿上挨了突厥人一刀。

她一时思舅心大起,上前煞有其事一揖,便按平素里逗她小舅父的法子,道:“兄台龙章凤姿,宛如天上皎月,实在瞩目非常。莫说女子,便是男子见兄台之姿,也要大动春心……”

须知夸一个男子,有什么夸法比来自“情爱”上的肯定能更令对方笑得花枝乱颤呢。她平素逗小舅父,便是经常说“哇,那位阿姐定是在偷瞧你”、“哇,那位女郎方才红了脸”。而舅父虽会笑骂一句“莫瞎说”,可此后至少半日脾气都出奇得好。

此处并无旁的过路的女郎,她临时用一用自己也无妨,总归事了随风去,深藏功与名。也希望同一时间的长安,有人能说两句逗趣话令小舅父畅怀,便是她这一番好人好事有好报了。

她这番吹捧将将说罢,对面那汪深海似的眼眸果然起了涟漪,却没有似她预想中的“嘎嘎嘎”欢笑出声。

周遭似陡然添了凉意,薛琅轻抬眼皮,冻结的眸光在她周身停留些许,凉薄双唇轻启:

“若不想死,滚。”

正逢此时,外头那招揽人的方兄匆匆进来,见崔嘉柔傻呆呆站着,出声问:“不是说会医牛?”

话毕往旁边墙头外一拐。

嘉柔随着他的身影望过去,不由恍然。

就在她偏头处,果然有一头褐牛系在墙根上,身量不大,尚未长成,可肚腹却大如斗罗。若不是其雄势未去,几令人误以为是头有孕的母牛。

原来真是要医牛啊。

那她方才……她又转首看向薛琅。

此时这位郎君从坐塌上站了起来,阴沉着脸缓缓行了两步,竟是身姿挺拔、肩宽腿长,走得稳得很。

她心下一阵愕然,可转眼一想,纵然她方才白夸了人,得不到个谢字也就罢了,怎地还被人以怨报德,喊一声“滚”呢!

她冲着薛琅麻溜翻了对白眼,就要雄赳赳气昂昂地滚,那墙边的小牛却跟着“哞”了两声。

嘉柔脚下一顿。

作者有话说:

新文终于开啦,撒花。

预收文《皇帝陛下,咱家来啦》求收藏。

女主篇:

秋葵进宫前以为她能被分去御膳房,

谁知入宫那日,宫里正好出了几波乱子。

糊里糊涂她就被套上一身太监服,推到了摄政王面前。

摄政王掰开她嘴给她塞了一颗药,神色阴鸷,“伺候好陛下,就让你那根玩意儿重新长出来。他有任何异动,你都要向我送消息。知道吗?”

秋葵一双腿抖得似筛糠。

什么药?

什么陛下?

什么送消息?

收了她银子的老太监,不是应承能让她进御膳房吗?

她被带到傀儡皇帝面前,

瘦骨嶙峋的皇帝从来不看她一眼。

他在喝汤药,她在树底下站着。

他在睡大觉,她在树底下站着。

他在逗鹩哥,她在树底下站着。

累点倒不怕,只整日担心她身上长出一根什么来。

直到有一日她拖着站酸的双腿回房,就着红泥小炉给自己做了些吃食。

身后陡然传来一声冷冰冰的问话:

“你在做什么?”

“是……是,酸辣粉。”

于是,她看着站在小炉旁端着碗嗦尽了最后一根粉的皇帝陷入了沉思。

一直受冷落的太监小秋子,忽然有一日成了皇帝身边顶顶吃香的典膳太监。

一次她不小心弄伤了手,当日未能做上红豆炸糕。

皇帝板着脸:“朕命你,今后不许不小心弄伤手。”

当即传来了太医令给她治手。

不弄伤手自然可以,

只是,皇帝陛下您专拣奴才在场的时候下水沐浴,

还嘴角含笑,面露春光,

可是,奴才身上真的没长出一根什么来啊!

这可怎么办。

还是,

逃吧。

男主篇:

先皇早逝,摄政王专权,小皇帝势弱,伪装病虚避其锋芒。

外界看他缠绵病榻瘦骨嶙峋,皆传他不日将亡。

忽然有一天来了个俊美小太监,连区区糙米粗面都能做出一锅美食。

皇帝一个忍不住,就吃出了盔甲胸、八块肌、马甲线……

穿什么衣裳都藏不住一身腱子肉。

既然藏不住,

那就,

夺权吧。

小剧场:

皇帝夺权的那一日,摄政王被下天牢。

宫中也因此乱了一阵。

秋葵当即除下太监服,扮作宫女模样,趁夜背一个包袱皮就要逃宫。

火把憧憧,素日里冷峻的皇帝正悠闲等在她提前挖好的狗洞边。

他抬起她的下巴,沉沉眸光里看不出喜怒。

“原来,你真是女子。”

秋葵哭得梨花带雨,

“奴婢此前确是女子,可日后怕是要长出男人的什么来,此后是男是女,是人是妖,可就不知道啦……”

座上的皇帝眼底闪过一丝笑意,淡淡道:“无妨,朕都能凑合。”

P.S.偏日常流甜文。女扮男装,H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