猝不及防看到这样可怖的面孔, 城卫不由一怔,但毕竟是修武者,平日里看到尸体的机会都多得是, 血糊烂肉也是不少,当然也没有太过震惊,于是稍作查看后,又收了入城的费用, 就点头让人进去了。

瘦削青年微微颔首,抬脚走进了城里。

城中和三十年前没有区别,就连街道两边各家的大商铺也没什么变化,许多酒楼、滋味好的老字号也依旧都在。

一眼看去,某些商贩掌柜依旧还是老面孔,甚至习武有成的那些, 连面貌都没有变化。

似乎应该是很熟悉的。

但瘦削青年却依旧感觉到一丝陌生, 一些怅惘。

他把手指探入袖子里,摩挲着那块已经被他摸索过不知多少遍的弟子令牌, 才敛下眸光,缓了缓翻腾的情绪。

然后他转过头,遥遥地看向另一座城门所在——从那边出去,再走上一段,就能抵达他心心念念的那个地方了。

而现在……

瘦削青年转过身,前往他曾经常去的那座酒楼。

先在这里歇一歇脚, 也想一想之后。

多年未归,他多少是有些近乡情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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瘦削青年没有去二楼的雅间, 而是直接在一楼隔出的雅座里点了几个菜。

酒楼里的消息向来灵通, 差了这么多年的光阴, 他想从客人们的谈话中得到一些现下的情况。

很快几个菜都上来了, 瘦削青年瞧一眼,尝了几口,也依旧是从前的味道。这让他眼眶微微发酸,又强行将这突如其来的情绪按捺下去。

此刻,一如他所预料的那样,很多食客一边用饭,一边彼此交谈。

很多的信息,都在瘦削青年的有意探听下,涌入他的耳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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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高谈阔论的是几个精瘦的汉子,目带精光,论其实力来不高,基本都是纳气境和开脉境的,面上还带着许多风霜之气,很明显都是风里来雨里去讨生活的。

此刻,有个身形稍矮的汉子满面红光,这一次的小席面,正是他来会账。

“刘老四,你今日怎么有钱请哥几个在这大酒楼里吃饭,是在哪发了财?要是有什么新的发财

门路,可别忘了咱们!”

“哈哈哈!老刘我平日里只在江面上打渔,哪来的其他发财门路?不过是得了贵人的赏钱。那可是好大的手笔,只是老刘我运道好,钓起来一条三尺长的宝珠银鱼,滋味绝佳。贵人看着喜欢,赏了老刘一枚元币!”

“一枚元币?这么多?!”

“可不就是这么多么?要不然老刘我找个小酒馆请客就是了,哪舍得到这悦兴酒楼来!”

突然间,一个身形最高壮的猛地灌下一碗酒,猛地说道:“哈!我知道了,那个给你赏钱的贵客,是灵枢峰的那位苏清瞳,苏师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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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这个名字,雅座处的瘦削青年指间的小杯子倏然落地,发出“当”的一声脆响!

摔碎了。

瘦削青年面上俱是惊色,难以置信。

灵枢峰的苏清瞳?灵枢峰上,还有哪个苏清瞳?

——好在这一楼大堂里喧闹,这声音并没有引起太多注意,再加上雅座是被屏风隔开的,自然也不会有人发现瘦削青年的失态了。

他喃喃地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无论心里生出了多少惊涛骇浪,瘦削青年却也只能将其死死地压住。

再听一听。

再听一听,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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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汉子们还在洋洋得意,大声地说起灵枢峰的苏清瞳出手是多么大方,他与未婚夫又是如何去江边游玩、突发奇想雇了刘老四的渔船。

大概这真的是个很有意思的话题,在刘老四一伙人高声地宣讲过后,其他有类似经历的食客们、凑热闹的食客们、找乐子的食客们……就也陆陆续续地扬声说话,互相之间讲得相当热闹,透露出来的关于那“苏清瞳”和灵枢峰的消息,也就更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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瘦削青年又拿起一个酒杯,慢慢地咽了一口酒。

从这些人的口中,他得知了在数月之前,灵枢峰上的大师兄骆华风在路边发现了三十年前坠崖而亡的小师弟苏清瞳,只是苏清瞳失去了记忆,被带回山中后,根本不知道往事了。但他的回归依旧让灵枢峰上下高兴不已,于是好生照顾他,而且为了表示喜悦的心情,还纷纷送了自己多年积攒的宝物,对他照顾非常。

不过大概也是因为失忆的缘故,苏清瞳的性情大变,跟从前没有半点相似之处,变得相当任性,行事也很跋扈,甚至也不像从前那样专心修炼了。但失而复得的心情还是让灵枢峰上下一直厚待对方,只是相处起来难免多了几分尴尬。

瘦削青年闭了闭眼,心里划过一抹悲哀。

……然后,苏清瞳的未婚夫当街与人私通,苏清瞳当街抓奸,当众给自己换了个未婚夫。

而灵枢峰给姜家脸面,灵霄武王反倒收了姜家的一个旁支为徒。

这个姜家旁支逐渐得到了整个灵枢峰上下的喜爱,据说他反倒更像曾经的苏清瞳……

性情大变的苏清瞳,从此与灵枢峰关系日渐疏淡。

好在苏清瞳似乎并不在意,成日里和他的未婚夫四处游玩,很是快活,出手也相当大方,想必该有的待遇也都还在。

瘦削青年用力咬紧了牙关。

那么,苏清瞳真的不在意灵枢峰对他的情谊减薄吗?

苏清瞳是在意的。

苏清瞳落入那万丈悬崖之下,筋骨断裂,磨破了皮肉毁损了面容,强撑着爬行了很多地方才找到疗伤的药,又忍受瘴气入体的痛苦不肯放弃修炼,花费了无数的力气一点点地从崖底爬上来……支持着他的那点信念,正是与灵枢峰、与未婚夫之间的情谊。

他怎么可能不在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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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条蜿蜒的溪流边,明玉昭脱了鞋袜,赤足在溪水里踩来踩去,明艳的面容上透露出极为愉悦的笑容。

水中小鱼在他的脚踝边上轻轻触碰,清澈的溪水映衬着他莹白的肌肤,在浅金色的阳光下几乎显得有些透明。

聂骁站在一旁,伸出一只臂膀,给明玉昭支撑。

明玉昭抓着他,脚趾撩着水玩。

撩了一会儿后,明玉昭侧过头,踮起脚在聂骁的侧脸上亲了一口。

聂骁心中发热,但面不改色,只是在明玉昭扬眉看过来时,默默地低头,也亲了亲明玉昭的侧脸。他用的力气极轻,微微一触碰,才刚刚感受到那股好似温玉又格外柔软的肌肤,就唯恐伤到了对方似的,花了极大的心力,移开自己的嘴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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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这样互亲不是一次两次了。

自打明玉昭拉着聂骁四处游玩、撒钱后,每每在明玉昭看见美景时,会亲聂骁一口;在吃到很喜爱的吃食时,会亲聂骁一口;在心情很愉悦的时候,会亲聂骁一口;在心血**的时候……还是会亲聂骁一口。

一开始的聂骁每次被亲都会僵硬一会儿,常常都会因为明玉昭这样积极表现出来的喜爱之情而感到受宠若惊、不知所措。

但时间久了,次数多了,聂骁就……也不能说是麻木了,而是逐渐确定,明玉昭的确对他是有他所想要的那种喜欢的。

在某一次,聂骁在明玉昭亲他一口以后,鼓足勇气,主动亲了亲明玉昭。

明玉昭那时候愣了愣,随即就露出让聂骁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璀璨笑容,明亮到晃花了聂骁的眼,直接闪烁在他的心底深处。

接着,明玉昭和聂骁更加亲密了。

不像是之前那似有若无的暧昧和比起暧昧来更多的平和温馨,而是会在不自觉间对视,不自觉间怦然心动,再次对视时依旧心动。

聂骁对明玉昭的保护也更加严密,对他的照顾也更加熨帖,倒是明玉昭还是老样子,依旧毫不客气地使唤聂骁,又毫不客气地亲他一口……或者是啃他一口。

二人之间的相处,不论是哪个瞧见,都能被那种甜腻的气氛齁住。

而他们却我行我素,玩得尤为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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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来亲去后,明玉昭一边玩耍,一边被聂骁喂食了些好吃的点心果子,接着他有点累,就朝聂骁张开胳膊。

聂骁把他抱起来,带着他走到一旁,给他把鞋穿上。

明玉昭蹬了蹬脚,说道:“先不穿,我要睡一会儿。”

聂骁没有意见,取出一驾马车,安置在一片树荫下,然后直接将明玉昭抱进去。

明玉昭躺在一团柔软的皮子里,很快眼皮都要睁不开了。

聂骁准备去守车门。

但是还没等他起身,就被明玉昭虚虚地拉住手。

聂骁低声问:“怎么?”

明玉昭含含糊糊地说:“你抱我……睡……”

聂骁眼神微微柔软,把宝车的防御阵法全部打开,又不放心地检查了元石是否足量后,就顺着明玉昭那微不可察的拉扯力气,睡在了他的身旁。

明玉昭轻微地动了动身体,好像想朝着这边滚过来,却没力气。

聂骁长臂一伸,将人整个揽入怀中。

接着,聂骁像是被明玉昭传染了睡意似的,也眼皮沉沉地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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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玉昭做了个梦。

梦里他出生,他父母恩爱,他父母去世,他独自长大却拥有天底下最好的外公,以及父母留下来的两个破烂遗产。

他还梦见自己做了怪梦后抛弃两个遗产,然后随手在路边拉来一个倒霉鬼成为自己的未婚夫。这个未婚夫对他很好,不仅长得很合他的心意,平时的行为举止以及很多想法都跟他无比贴合,哪怕能听见他的心声,他居然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好,而越是相处,他就越是觉得倒霉鬼就该一直在他身边。

不过大概也是相处太融洽了,他没有发现自己偶尔脸热心跳是为了什么,也没有想过为什么越来越觉得倒霉鬼处处顺眼……

后来他进秘境了,被空间裂缝分开了他和倒霉鬼,他失忆了,被哄骗着成为他人的替身,虽然没有吃亏但觉得哪里都不对……再后来倒霉鬼找了过来,主动回到他的身边。

他对倒霉鬼一见钟情,倒霉鬼告诉他过去的身份。

他知道了倒霉鬼是自己的未婚夫,很喜欢倒霉鬼,很喜欢亲近倒霉鬼,而倒霉鬼虽然有点木讷,但突然也很主动地亲近他。

他很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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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玉昭猛然睁开眼,做完这个梦,他所有的记忆都回来了!

一种难言的情绪瞬间涌入他的心头,让他浑身都有些发烫了,他微微侧头,感觉到自己的脸就贴在聂骁暖热的胸口,不由得轻轻挣了挣。

聂骁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玉昭,睡醒了?”

明玉昭又挪了挪,把自己挪到上面,跟聂骁脸对着脸。

[啊啊啊我什么都想起来了!]

[原来那种情绪就是我喜欢阿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