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计夫子想了想,回答:“脉微而数,风邪中人,六脉多沉伏……当开一副八珍汤?”

“你这是偷懒的回答了,这风邪入了身体哪一处,你可没回答。”

池罔慢慢说:“中风皆因**、六欲、七情所伤。真气虚,为风邪所乘,客于五脏之俞,则为中风偏枯等证。若中脾胃之俞,则右手足不用;中心肝之俞,则左手足不用。”

“就算是同一种病,症状也大有不同,务必要酌情处置。”

当时烛火温柔,池罔抬头时,便发现了计夫子那没来得及藏好的眼神,无声地说出了他的心事。

可惜了,那是池罔的第一个念头。

他寂寞多年,难得有个能说话的人,最后却还是不得不要避着一些了。

他在沉睡前与计夫子的最后一面,便是在元港城。那一晚,他答应以后与老计一起去喝酒,可惜最后也没能守约。

眼前的这家兰善堂,其实也没有太大的改变。药柜、台柜、问诊的房间格局,一如是百年前的模样。

只是百年时光过去后……坐在他面前替他拣药的人,已完全换成了另一个人。

与对待朋友老计不一样,池罔对房家后裔,到底还是有几分宽容。

他看着房流在灯火下的这张脸,那种阔别已久的熟悉,让他感受到一种无法抛却的责任感。

大概人活的久了,感慨就多了。

若是对着别人,池罔不会多管闲事,他向来是事不关己,就不会平白去沾惹是非的性子。

但他今天,在这样柔和的烛光下,他看着房流,想着余余对自己说起过的,这个孩子的生平过往。

那一刻,池罔似乎透过房流,看到了七百年前那个独自在阴暗角落里挣扎的自己。

于是莫名的,就想拉他一把。

“流流。”池罔唤了他的名字,在面前的少年应声抬头。

“我交浅言深了,但是想了想,还是有句话要对你说。”

房流似乎感受到这不同寻常的意味,他眼睛眯了一下,随即笑开,还是那副天真俊朗的模样,“怎么突然这样严肃?你要对我说什么呀?”

池罔斟酌道:“人在年轻时有野心,并不是一件坏事。”

“但是你每得到一件东西,就会失去另一些东西。或许你认为,你足够心狠,就可以为达成目的不择手段,但有些东西,你最好不要触及底线。”

池罔一句一顿道:“你的感情,别人对你的真心,不是可以用来交易的道具。”

房流盯着他的眼神,变得冰冷,“你到底在说什么?”

“达到目的,从来都不只有一种途径。”池罔不疾不徐地说,似乎完全没有被房流此时的威慑感所影响,“不要玩弄别人的心意,我不愿你将来后悔。”

这话像一个闪亮的耳光,打在了房流的脸上。

房流从桌子边站了起来,那是一种在光天化日之下,自己所有的肮脏龌龊都被人扒了出来,放在阳光下审判的绝望狼狈。

若是有选择,他何尝要委曲求全,做一个自己都看不起的人,去违心追求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去做那些下作阴诡之事?

具体所指,池罔一字未提,却让房流觉得自己已无处可藏,似乎所有的不堪都被他看去了。

房流几乎是盛怒道:“你算什么东西,凭什么来对我说教!”

池罔低头,重新翻起手里的医案,语气轻而平淡:“我只是希望,你不要把自己看得这样轻贱。”

房流愕然愣住了。

这一刻,所有的怒气都戛然消失,他在原地呆呆地站了好一会,才大步跑了出去。

他几乎是落荒而逃,然而他一跑出兰善堂,却又站在大街上回望。

他站在街头的冷风中,任由那寒风冷却自己沸腾的血。

交浅言深……他也知道自己是交浅言深!

房流虽然早知池罔身份,不只是个大夫这么简单,但他又以为自己是谁?敢对自己指指点点?

可那上头的难堪过后,房流在这街头的寒风中,冷静下来。

“不要把你自己看得这样轻贱。”

房流深深吸了几口气,又滚烫地呼了出来。

他长这么大,从没有人,跟他说过这样的话。

他从小到大,爹娘死得早没人疼爱,皇帝大姨带头看不起他,连仆人都敢奚落欺负他。别人轻贱他,他装得习以为常,却又怎能真的习以为常?

这一桩一件,他从未有片刻忘记。自立自强,就是要有朝一日能风风光光的回去,让所有人好看。

可如今这小大夫却告诉他,不要轻贱自己。

房流回头看向傍晚降临的兰善堂,看着里面温暖的灯火。

他知道自己都跑出来了,这样傻傻地站在风里,又算个什么事?

可是莫名的,却舍不得挪开脚步。

兰善堂里的灯光看起来那样温暖,他竟想多看一会。

房流向来不喜欢被人看透的感觉,也很少有人能看透他。但这一刻,他却觉得,这个将他伪装都无情扒下来的小大夫……其实是真心的为他好。

这叫他怎么舍得独自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