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安城坐在火车上,两腿不安地抖动,指节在窗沿上轻敲。

 车窗外一片漆黑,现在火车在地下行驶着,已经十七个小时了。

 任谁在地下待十七个小时都会不安吧。

 尤其是这一车新兵们,未来就像窗外的黑暗一样不可知。

 唯一知晓的,便是自己将要踏上与异者厮杀的战场,夺回那些失陷区域。

 齐安城有一个弟弟,按照规定,家中次子必须加入猎异军团,为保卫人类而献身。

 但他不想把心爱的弟弟往战场送,所以一到17岁,他就顶替了弟弟的名额,与车上所有人一样,前往天南省的新兵训练营,接受为期六个月的训练、测试、晋升猎异官,成为猎异军团的一员,以血肉之躯,对抗强大的异者。

 火车仍在行进,齐安城回忆起突变的历史。

 两百年前,少数人类开始不明原因地进化。

 进化刚开始时,科学家发现这些人类的身体强度甚至能够硬扛子弹而不受伤,也不会染上任何疾病。人类开始对进化充满希望,都认为是上帝送给人类的礼物。

 那是新人类时代,人类历史在那里开始改写。

 但很快,异变突生。科学家只宣告了新人类进化后的特征,却隐瞒了新人类再进化的必要条件——吃人,而且是活人。

 活人对初次进化的人类有极大**,他们陷入饥饿状态后,会为之疯狂,失去理智,开始吃人。更重要的是,活人会带给初次进化的人类弥足能量,完成再进化。

 新人类增加,导致再进化的背后条件不再是秘密。人类开始恐慌,要求消灭新人类。

 吃人的新人类被改称为异者,也不再属于人类范畴,电视和新闻也开始称呼为它们。

 猎异军团的成立也是在那个时代伊始。

 不过一切都太迟了。

 当人类开始反应过来时,异者已经出现在上层菁英、科学家、政要、军队、甚至国家首脑中。

 不久,人类与异者开战,节节败退,失去许多土地和家园。而猎异军团付出惨重的代价后,才在战争发生五十年后研发出活性武器——战匣,有了与异者一争的力量。

 只不过太迟了,因为异者的再进化,人类人口锐减,生活区域仅剩七个国家。而且,就算是生活区内,也不断出现初进化者,至今还未探明进化原因。

 齐安城便是在夏阳中部其中一个生活区里诞生的,他有些惴惴不安,他在见过战死后才被送回家的猎异军人,都是些被嗜咬的不成样子的尸体。

 还好,家人在他人生的前十七年都待他极好,宠他、爱他、就好像把一生的爱都提前给了他,然后目送他上了车,去往猎异军团的训练营,成为猎异官,保卫人类。

 齐安城想家,但是他的后半生都属于猎异军团了,除非胜利,不然绝对无法回家。

 “想家了?”坐在他身边的是一只体态龙钟的鬼魂。

 “嗯。”齐安城不想说话,他已有些哽咽。

 见到鬼,是在十七岁生日第二天,他许下一个可爱又渺小的愿望——拥有保卫家人的力量。

 在许愿后第二天,齐安城发现自己能见到鬼魂了,他甚至见到了在他十二岁时就去世的曾经很照顾他的邻居刘大爷。

 通过刘大爷也了解到鬼魂的世界没有颜色,只有灰白,也见不到现世的活人,摸不到任何东西,而且齐安城能见到鬼的时候,他也被鬼魂看见。

 刘大爷的世界里,齐安城是唯一的颜色,属于生者的颜色。所以,鬼魂刘大爷,稀里糊涂地跟着鬼魂世界里唯一的颜色,上了车。

 齐安城开始思考上天让他能看见逝者有什么含义时。

 列车终于驶出地下,穿越在妖冶、扭曲的山林里。

 巨大的月亮倒映在车窗上,成了新兵们第一次见到的生活区外的光。

 他们从麻木、懵懂、迷茫中清醒,看向窗外的月光,议论起生活区外的景色。

 沉闷许久的车厢内终于有了些生气。

 呲!!

 火车紧急刹停,不少站在过道的人摔倒。

 广播响起。

 “随车猎异官到第七车集合,新兵请坐在原位,请勿发出声音。”

 只一遍,便陷入寂静。

 沉默和恐惧,在所有刚满17周岁不久的新兵们心里扩散。

 车灯关闭,空调关闭,列车像是突然死亡一样安静下来,只留下应急出口的绿色幽光。

 刘大爷的世界没有颜色,所以也没见车里的光亮变化,但是他观察到了齐安城脸上的苍白和冷汗,关切道:“安仔,怎么了?”

 齐安城摇摇头,颤抖道:“异者...,我们好像碰到异者了。”

 只有碰到异者,列车长才会让猎异官集合,让新兵安静,并且关掉所有发出声音的设备。

 齐安城不安,车厢内的其他新兵也不安,他们听过、在教科书上见过异者的恐怖,那是对人类绝对碾压的怪物。

 长时间的黑暗和寂静笼罩后。

 “嘎~gi……”

 铁皮被划破的声音,车身微微颤动。

 齐安城不安地朝窗外望去。

 窒息。

 车厢内所有人站起来,往后退去。

 齐安城身边,出现一张挤满车窗的狰狞面孔。

 异者灰白色眸子,毫无情绪地向内窥探,脸上虬结的肌肉就像一条条蛇。

 齐安城身体僵硬,不敢呼吸,心脏仿佛冻结。

 “嗯……”那只灰白眸子,望车厢里扫了一圈,最后停留在齐安城身上,声音低沉,说,“美味啊。”

 异者退开一步,齐安城看清它的模样,它背上隆起的恐怖肌肉发着紫色微光,左右手不一样长短,一只是爪,另一只手却长着狰狞的嘴。

 异者伸爪,齐安城的心好像被攥住了。

 “轰!”

 一声巨大的枪声,异者胸前爆出一团炽热火花,异者身形暴退!

 热浪袭来,将齐安城身前的车窗击碎。

 身穿灰色战斗服的猎异官持着造型夸张的枪具,向车上的新兵们苦笑一声,说:“跑吧...对不起啊。”

 说完,他背向齐安城,手里夸张的枪具转化为古朴长刀,刀身玄黑,刀刃散发着星星点点的锐利锋芒,刀把紧紧包裹着猎异官的右手。

 这便是猎异官的活性武器——战匣。

 车厢里乱成一团,不少人直接从另一边窗户逃走。

 没过一会儿,逃出去的人发出尖叫,他们在车厢外另一边发现了残缺的尸体。

 “猎...猎异官,死了!两个猎异官死了!”

 “跑!快跑啊!”

 “连猎异官都被吃了,我们...我们死定了啊!”

 也有不少人直接崩溃,跑进山林里,消失在黑暗中。

 但更多的是,在车上啜泣的身影。

 这些新兵心里,从小到大猎异官一直都是强大的身影,安全的基石,有猎异官在,异者就不能伤害自己。但他们从未想过,那么强大的猎异官也会无声无息地死亡、被吃掉。

 猎异官都死了,逃,还有用吗?

 仍在车上的新兵们,直接放弃了希望,低声和远方的父母家人说着遗言。

 齐安城身前的猎异官也听见了新兵们的叫声,知晓了同伴的死讯,单薄身子颤抖一下,仍旧守在齐安城身前,单刀面对异者。

 齐安城脑子混乱。

 跑?有用吗?躲起来?躲到哪里?

 钪!

 金铁交撞!火花闪现!

 猎异官小小的身子阻挡在前。

 “不想死就别挡住老子!”先前那只异者吼道,爪子钢铁般砸来,试图再次撕开车厢。

 “死也不会让你过去!”猎异官吼道,但他另一只胳膊却空****的,显然是之前就失去了。

 “那我就先把你吃了!”异者趴下,四肢扒在地上,大象一样的身躯向齐安城冲来!

 “跑啊!你们!”猎异官回头,双眼通红,咬牙吼道。

 这些都是军团的新血,说不定将来还会在猎异军团里大放异彩,给军团多带点胜绩,不能都葬在这里啊。

 他身为招募官,至少,能保一个是一个。

 齐安城心里很不舒服。

 猎异官死死地守住自己这截车厢,以一个渺小的血肉之躯阻挡巨象般的异者,只为了让他们多一丝逃生的机会。

 异者冲撞!

 钪!

 整个车厢动摇,倾斜一个角度,却没被撕裂。

 猎异官用身子将它挡住,战匣化刀抵住它坚硬的头颅,但是腹部却被锋利的爪子穿透。

 血液和肠子啪嗒啪嗒落在草地上,猎异官声音哽咽:“对不起啊,娃娃们,我太没用了。”

 这一句话声音微弱,只有齐安城一个人听见。

 这是怎么了?

 生活区里的电视和报纸不是一直在说猎异官很强大,异者不可能会伤害到我们的吗?不是说猎异官是英雄吗?

 怎么会...怎么会这么轻易就被刺穿?英雄也会这么容易就死掉吗?为什么猎异官在哭啊?他们在宣导手册上,不一直都是自信的笑着吗?

 齐安城眼睛湿润,有什么东西在内心里扩散,有什么东西拖住双腿。

 他脑子很乱,目睹猎异官的器脏不断往外漏出。那只异者直接在齐安城面前将猎异官剖肠破肚,生生在一车新兵面前吃起人来。

 呕吐,啜泣,哭喊,车厢里的新兵目睹这一幕,当场崩溃。

 炽热的**从齐安城眼眶落下来。

 齐安城很怕死,很想逃,保卫他们的猎异官都轻易被杀掉了,他留在这里还能做什么?

 可他没办法啊!

 他心里有什么东西,叫他不能逃走,叫他抬起头颅,叫他站稳。

 是啊。

 齐安城想起来,猎异官也是普通人,有自己的家人、爱人、朋友,只不过比他强壮一点,手里多了一件武器。

 就是一具比木头还柔软的血肉之躯啊。

 就是这些血肉之躯,两百年来守卫着生活区的宁静,守卫着齐安城的家人,和他们称为国的家。

 “长官,你也很想回家吧?”

 齐安城身子颤抖,手已经攀上窗沿,毫不犹豫地翻身落地。

 猎异官手里的战匣落在地上,变成一块椭圆的黑铁块。

 异者用嘴拱着猎异官的尸体,大快朵颐,没有在意跳下车窗的齐安城。

 “刘大爷,帮帮我。”

 齐安城不知所措,只能向一直跟着自己的鬼魂求助。

 “安仔,活下去,我现在把所有魂力都给你。”

 鬼魂点点头,意识到齐安城遇上莫大危机,便化成无数黑色微小的颗粒,融进齐安城影子里。

 失去魂力,鬼魂也就不复存在了,可刘大爷不后悔,他看着齐安城长大,所以也想帮助齐安城。

 齐安城并不知道魂力有什么作用,但他捡起脚边的黑铁块。

 “我爸、我妈把我送到猎异军团,不是让我来做逃兵的。”

 黑铁块在齐安城手上融化,岩浆一样包裹住右手,而且继续化出更多黏稠**。

 这块不属于齐安城的活性武器——战匣,与他产生反应,突破权限,回应了齐安城。

 异者抬起小山般的头颅,惊诧地看着齐安城,那双没有任何情绪的灰白眸子第一次有了惧意。

 这天,刚满17岁的齐安城第一次拿起战匣。

 很紧张,也很害怕。

 战吗?只能战了。

 要是死了呢?那便死了。

 少年握紧战匣上前一步,此前,他甚至连训练都没有过。

 但,当战匣在手上变化为武器时,少年就领悟了战斗的第一要领。

 不是逃,是拿起武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