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装模作样

午后,空气沉闷而湿热,稍稍偏西的日头,毒辣辣地炙烤着人间的一切,大地上蒸腾起无数又无形的热浪。

叫安镇被这股热浪笼罩着,显得单调和苍白,有气无力的,大街上仿佛水洗过一般,既没有过往的行人,也没有孩子们的喧嚣之声。

南街口,一前两后的三人组,像是三条直立的树干,顶着烈日从镇外走来,沿着南街行至街心,在一处商铺前毫无征兆地停下。

为首之人四处打量着,周围不见一个人影,他不觉微微皱起眉头,用搭在肩头的汗巾擦了把额头上的汗水。

商铺内并无顾客,小二偷空补了一觉,刚刚睡醒,用手揉着发涩的双眼,迎至店铺门口,“三位客官……”他忽地顿住话头,这三人不像是僮人,看穿着打扮,倒像是路过的汉人。

为首之人身着白色圆领无袖短衫,神情萧瑟,阴沉着脸,如同秋雨初歇依然淅沥沥的芭蕉。

白衣人身后,两名年轻的随从同样身着白色无袖短衫,亦步亦趋,目不斜视,与白衣人的步伐完全保持一致,就跟白衣人在不同方向的投影似的。

汉人来叫安镇,算不上稀奇,每年夏秋两季,都有不少汉人商贾来镇上收购药材山珍,甚至还有人趁机带着家眷前来游览一番。

但这三人神情怪异,浑身透着说不清的诡异之感。

小二浑身一震,睡意霎时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已经没有出售货物的欲#望,只希望这三人快走,免得这诡异之气污秽了店铺,“三位客官是要购买药材吗?本店并不出售药材,药材都在西北街,最近西街新开了安乐堂,生意尤其火爆……”

为首的白衣人心中着急,他根本听不懂小二的僮话,如果他说话,小二应该也听不懂,但脸上并没有表达出来,依然面无表情地打量着店铺内的货物。

小二再次向北面指了指,让三人快走,这大热的天,如果没有顾客,他还可以再睡一觉,睡着了就感觉不到热浪。

白衣人有些憎恨李志贤,如果不是李志贤出的馊主意,他就不用在这空旷而灼热的街头煎熬,心中明白却是跟哑巴似的,明明店铺内有人,却无法交流说话。

这个白衣人,自然是圣教的左护法丁谷刚,身后的随从,是跟着他来叫安镇传教的白莲弟子。

僵持片刻,丁谷刚见店铺内一个顾客都没有,也就失去了兴致,他默默地转身离开。

双腿像是灌了铅,脚步沉重得冗长,丁谷刚沿着北街缓缓而行,前方忽地出现一个茶棚,顿时心中欢喜,大碗茶所费有限,既可以解渴,又可以入茶棚纳凉。

他回身努努嘴,一名随从从怀中摸出三文铜钱,丁谷刚取出一文塞回去。

随从一愣,但瞬间就明白了左护法的心思,便捧着两文铜钱入了茶棚,选了靠边的位置坐了。

茶棚并没有墙壁,只有顶部一层雨布遮挡阳光,烈日之下,这一层雨布所起的作用实在有限,好在茶棚四面透风,比大街上凉爽不少。

小二懒洋洋地起身,接过铜钱,从一个白瓷壶中倒出两大碗凉茶,放在茶桌上。

随从指了指正缓缓步入茶棚的丁谷刚和另外一名随从,用目光告诉小二,他们这一行是三人,两碗茶不够。

小二一愣,随即伸出食指:大碗茶每碗一文,三人三碗,还要增加一文。

丁谷刚已经明白小二的意思,却还是摇头。

小二没法,只得回身取了空碗,将两碗凉茶匀做三碗。

丁谷刚苦笑,这个小二,实在是抠门,便是兑上白水,茶味淡些何妨,偏偏将茶水匀做三份,让客人心寒。

不过,对于小二的不善经营,丁谷刚也没太在意,在无法用言语表达的情形下,能和小二进行沟通,他已经心满意足了。

三人一言不发,各自喝着茶水想着自己的心思,直到日头偏西。

大街上的气温降低了不少,三三两两已经有了行人,习惯了高温的孩子们,已经在大街小巷追逐嬉闹。

丁谷刚离开茶棚,根据事先与李志贤的约定,找了一处树荫下坐下,让两名弟子立于身后,他将一块白布平铺于地面,白布上放置一块虎骨,两枚古钱币,三片莲花瓣,还有一小堆麦粒。

围观的僮人百姓甚觉奇怪,对着丁谷刚指指点点,还说着丁谷刚听不懂的僮话。

丁谷刚微微闭上双目,对周围的人群装做毫不在意,为了掩饰紧张,他时而翻动虎骨钱币,时而将莲花瓣摆放整齐,时而抓起一把麦粒搓揉,放在口边吹一口仙气,又放回白布上。

身后的两名弟子一动不动,连额头上的汗水都没有擦拭一下。

僮人百姓越聚越多,他们被丁谷刚装模作样的表情深深吸引,有些人已经在打探着什么。

丁谷刚越发紧张,古井不波的面容背后,心中如同揣了一只脱兔,心脏早就离开了胸口,在这个陌生的小镇,他无法预计未来,被完全听不懂的僮话包围,他逐渐失去了原先的自信。

不断有人上前询问着什么,丁谷刚听不懂僮话,心中更加焦急,凡事不能过头,万一僮人对自己失去了兴致而离开,岂不是弄巧成拙?他只得打着手势,让僮人百姓稍安勿躁。

红日逐渐西沉,镇上起风了,凉风一吹,丁谷刚才感觉到的自己的后背湿透了。

忽地一个黑衣人分开人群,走到丁谷刚面前,看了眼地上的摆设,道:“你是来叫安镇占卜的?”

丁谷刚下意识抬头,忽地绝得不对,他听得很清楚,黑衣人用的是汉话,他的双目蓦地睁开,精光外泄。

黑衣人冲着丁谷刚淡淡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丁谷刚的双目又恢复了原先的半睁半闭,“我是来传教的,圣教!”

“传教?哈哈!”黑衣人和周围的僮人百姓说着什么,僮人议论纷纷,不少人的脸上挂着怒气,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

丁谷刚心中着急,但脸色依然平静,跟胸有成竹的老神仙似的。

黑衣人用汉话向丁谷刚道:“我们僮人只知道佛教、道教和摩教,从来不知道什么圣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