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清影身边的几个丫鬟都认得江琬婉,见她端着瓷碗不方便,替她开门:“三小姐在里面呢。”

瓷碗边儿很快烫起来,江琬婉低头看着不让粥洒出来,脚下加快了速度,迈过门槛就进屋。

屋里隐约的嘈杂声戛然而止。

再抬头的时候,江琬婉很意外地看到冯夏。

她今日穿的很正式,戴一副金边儿的眼镜,类学生装,只是打扮中性,总让人琢磨她究竟是男的还是女的。

冯夏眼眶红透了,像染红的布,忽然就被江琬婉撞个正着。

“顾三小姐当真是心狠。”

冯夏撂下这句话,有些刻意地瞪了江琬婉一眼,或许是因为她素日里的老师傲气陡然毁掉,也或许是她晓得眼前这女孩和顾三小姐道不清的关系,气冲冲离开了。

还没等江琬婉开口,顾清影先注意到她手里端的东西,低头瞧着问:“这是什么?”

“……美龄粥。”江琬婉说,“我看三小姐胃口不好,离上课还有一会儿,所以去了趟厨房。”

顾清影伸手,把瓷碗接过来。

拧着眉,又把碗放到桌上。

她执起女孩的手,摸索到指尖位置。烫的,还有刚出锅美龄粥的余温。“不烫么?”

粥不烫,顾清影的指尖却很烫,几乎是触到的一瞬间,江琬婉就缩回手去。

“三小姐,”女孩眼神有些闪躲,“三小姐不去追吗?”

刚才顾清影的神色真温柔啊,就像丈夫对妻子那样,漫天星光在眼里摇摇落落,晃得醉人。

可这温柔,怎么可能会是她的呢。

顾清影没明白她的意思:“追什么?”

“刚刚……冯先生哭着跑出去了,三小姐不追么……”

顾清影收回手去,有些不可思议地微微睁大眼睛。“我为什么要去追她?”

一直拿话吓唬这女孩,她该不会以为自己和谁都是那种关系吧……

顾清影忽然有种盖房子搬运很多石头,结果都要砸到自己脚的感觉。

“哦。”江琬婉心情忽然就明朗起来,“三小姐快喝粥吧,我去准备上课。”

“你且等等。”顾清影喊住她,“今天你没有课了,往后,冯夏都不会再教你国文。”

江琬婉愣了愣:“啊?”

今早晨,顾清影叫冯夏来书房想问些江琬婉的情况,除了第一天商议教课,这是她们头一回独处。

或许是冯夏意会错了顾清影的意思,或许故意打岔几次,顾清影开口闭口仍都是江琬婉,冯夏再忍不了。

“顾三小姐,你要我教个戏楼的妓.女,我是看在你的份儿上才应下,如今你只与我谈论她,难道我待三小姐什么心思,你看不出来么?”

冯夏是接受过教育的人,本不应这样说话的,何况她对江琬婉的了解近乎于无。

顾清影听得蹙起眉,同她理论几句。

冯夏见顾清影字字句句仍然是为江琬婉辩解,也晓得她对那小戏子上心了,心里又是堵又是痛,难以疏解,于是哭着离开。

“嗯。”顾清影回答江琬婉,“她不会再教你。”

“那,”江琬婉接着话问,“我会有新先生吗?”

顾清影直视她,望进那双眼睛里去,答得却有些支吾:“或许吧,我还要替你寻几日。”

这姑娘真干净啊,从里至外,像块不经事的白布,什么乱七八糟的颜色也没有。

可是一辈子守住这种干净,堪称世界上最难的事。

江琬婉乖乖点头:“好。”

顾清影端起桌上的瓷碗,唇挨着碗边,试了试温度,然后一口一口地喝着。

江琬婉看着她喝粥,女人柔软嫣红的唇启启合合,慢条斯理地喝。

女孩别开视线,脑海里不自控地想某些画面,仿佛她就是顾清影唇下,躺在瓷碗里的粥。

“好,好喝么?”江琬婉有些结巴起来。

“嗯,很好喝。”顾清影说,“谢谢。”

江琬婉听着她直截的表达感谢方式,忽然有些局促起来。

三小姐说这话,是隐约在拿她当朋友了么……

而不像是对待家里养的姑娘,只有恩赐和接受的关系,谈不到感谢。

“三小姐不用客气,好喝的话,以后我天天做。”

顾清影有些刻意避开这话,而是问:“吃过西餐么?”

答案是肯定的:“……没有。”

“这样,”顾清影说,“你先回房读上两页书,等快到正午,我带你出去吃西餐,喝咖啡,然后逛一逛街市。”

江琬婉听着有趣。

“西边有家舞厅,是我最常去的,到夜里,我带你去那里,好不好?”

江琬婉像个只会跟在顾清影屁股后面的小孩一样点头:“好。”

“去吧。”

顾清影目送她离开。

江琬婉前脚刚走,后脚吴道远就进来:“三小姐,不好了!”

“等等,”顾清影说,“琬婉走了么?”

“三小姐,顾不得了,”吴道远焦急说,“顾家的洋行铺子被一群当兵的闯进来,说我们和外国人勾结,贪财走私,还拿出看不明白的一堆证据来!”

“嗯,不必惊慌。”

顾清影低头,端起她方才放下的瓷碗,里头的粥都喝完了。

她有些后悔喝那么快。

“三小姐!这,这都不惊慌?!”吴道远是洋行的老人了,好歹也跟着顾有林打过天下,在他眼里顾清影手段再厉害也不过是未出阁的小姐。

他阴阳怪气接着道:“您要是毫不在意,这会子也只能等顾老爷出山了。”

“呵。”顾清影不掩饰眸中的讽刺,像是听了什么天大的笑话,“请他出山?你凭什么去请?你们几个老人家手里的股份么?”

“这还轮不到三小姐管。”吴道远冷哼一声,说。

“亏你自恃见识广。”顾清影接着讽刺他,“与洋人国人的所有交易,从账本到据单,招待到交易结束,哪些环节还能出差错?吴先生打拼多年,道行还是浅啊,真能请动军队,懂洋行软肋的人,正是你要他出山的那个人。”

“不可能!”吴道远张口就反驳,“这是顾家的洋行,多少年的心血,顾老爷怎么可能说抛就抛?”

顾清影把桌上的久搁的信纸给他:“通信证据在这儿,是真是假,你自个看,还有,这件事必须听我的,洋行全权配合军队处置,不必管有利不利,他们要查什么,你就给他们看什么。不按我说的做,别说洋行,往后你连庄子的活儿都捞不着。”

吴道远攥紧信纸,喉咙里憋着一口气,上不去下不来。

“这,这是竟然向家大爷做的?”

“嗯。”顾清影说,“前几日我发现一些端倪,但是已经来不及了,轮位置,向远在听涛之上,这件事,大哥也无能为力。”

吴道远把信纸扔到桌子上,气得眉毛都要竖起来。“他,他怎么能勾结向家,卖自己人呢!”

“事已至此。”顾清影苦笑道,“只能赌一把。吴先生,该威吓你的我说过了,但接下来是些衷心话。我毕竟也只是个商人,政治的事情无法插手,这次,不求富贵荣华,只求全身而退。”

顾有林寿宴,他趁机为难江琬婉,顾清影早怀疑过,如果没有别家介入,顾家眼线多不胜数,她不至于什么消息也得不到。

原来那日顾有林不仅是想为难江琬婉,而是为了调虎离山,让顾清影毫无戒备地离开,才有充分的时间和向远商讨洋行的事。寿宴或许是他最后能与外界交流的机会。

事实亦是如此,顾清影刚回顾宅,向远就去找顾有林了。

她的亲生父亲恨她入骨,想想便知,他恨她这两年的肆意妄为,恨她大换血换掉他身边的人,恨她几乎是把他软禁起来......也恨她查顾明河。

于是不惜搬倒自家,也不想让她好过。

“三小姐……”

顾清影回国这两年,凡是她做的预测,无论看上去多么天方夜谭,她永远有办法扭转时局,可这一次,处境恐怕不会太好。

“不过是查封而已。”顾清影有些心不在焉,“即使做最坏的打算,我也不会少了你们什么。你出去吧。”

吴道远见她没多大谈话的兴致,索性也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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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突然想到一种圆寿宴bug的办法(狗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