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初时什么都没问出来,没人给他解释,宋昀的事,到底是指什么。

商秀妍跟商贤据理力争,也没有回答商初时的问题。

“大哥,你对小时偏见太深了!你无非是觉得,小时霸占了小奚的家庭,让小奚流落在外,你心里亏欠。可是那不是小时的错,他也是受害者!”

商贤气得发疯,觉得商秀妍的话很不可理喻。

“他是受害者?那我的小奚是什么?施害者吗?”商贤怒声说,“他一个保姆的儿子,来我家受尽宠爱,被养育二十年,而我的亲骨肉,跟保姆流离失所,受尽苦楚。等保姆病死后,他更是进了孤儿院,被人欺负多少年!”

商贤捶胸顿足,心痛难忍,“要不是小奚命大,活到我们找回他的这天,他这辈子还有出头的日子吗?”

商秀妍胸口起伏不定,呼吸急促,连连吸了几口气才缓过来。

她咬牙说,“是,没错,小奚的确受苦了,可造成这一切的不是小时,是天灾人祸!小时已经离开生活了二十年的家,跟商家脱离关系,你为什么还要对他抱有这么大恶意,非把他逼上绝路不可?”

兄妹两个吵架的间隙,王姨也颤巍巍地哭着说,“先生,您快想起来吧,您以前很疼爱小少爷的,比谁都爱他。小少爷不是您想的那么糟,他是个好孩子,您知道的!”

有时候,人心会被蒙蔽,就像乌云遮月,看不清团团迷雾。

可是,那份爱不应该改变,尤其是亲人之间的爱。

即便不是至亲血缘,二十年的相伴,怎么能被轻易抹消?

当看到手足无措,狼狈得快支撑不住的商初时后,商贤的怒火不知为何平息下来。

是啊,他曾经很爱这个孩子,哪怕他再糟糕,再碌碌无能,他也很感激上天赐给他这么一个孩子,用他的生命去换取这孩子一生安康,他也毫不犹豫。

“是他自己不像话……”

商贤往后退两步,脱力地坐在椅子上。

他喃喃着说,“要不是他对我的小奚那么过分,我不会赶走他……”

也许一开始无法接受,很难面对,可等到想通了,心里过了那道坎,他们还应该是相亲相爱的父子,他依然愿意永远呵护商初时。

商初时知道商贤在说什么,毕竟商贤把他赶出家的导火索,是他酒后失智,跟狐朋狗友们把商哲奚绑起来,剥得一干二净,还拍了商哲奚的果照。

他已经解释过无数次,可是没人相信,即便是信了,也改变不了事实。

休息室里的沉默被打断,商初时机械地喃喃低语,“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喝醉了,什么都不知道。我没想这么对待商哲奚,他是爸妈的孩子,我不会伤害他……”

他只是一醒来,天就变了。

休息室外,商哲奚背抵着墙,头颅低垂。

这两天的事让他大受打击,变得颓废胆小,为了古装戏而留长的发丝垂落到肩上,映出满脸灰暗的阴影。

他缓缓抬手,看着细长白皙的手指,上面似乎印着绳子的痕迹,脚边还散落着商初时的手机,只要让熟睡的商初时轻轻一碰,就能解锁。

你不是故意的,可我是。

对不起。

*

从医院出来,商初时到公共卫生间里,呕得撕心裂肺。

他全身酸软,连移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只双膝跪地,连胃都要吐出来了一样。

掉在脚边的手机发出震动与嗡鸣,“池狗”的来电显示闪烁不停,蓝光充斥在狭小的隔间里。

商初时虚弱地瞥了一眼,好一会才想起来电是谁,却没心情接听,只缓慢动动手指,将电话挂断。

然而,铃声锲而不舍地响起,商初时接连挂断三四次才消停。

他现在没有精力应付任何人,也没办法拖着疲惫沉重的身体回家去,白白让两个孩子担心。

卫生间虽然逼仄,却安安静静的,只要从里面锁上,就是一方令人心安的小天地,没有任何人来打扰他。

商初时趴在马桶上,慢慢闭上眼睛。

池霆花了不少时间才找到商初时,早先偷偷给商初时的手机安装定位软件,无疑是个明智的决定。

他赶到卫生间时,各个隔间都是空的,最后那一间紧闭着门,里面没有任何声响。

池霆心里一紧,立即抽刀将门撬开。

商初时趴在马桶上,已经晕厥不知多久。

用力将冰冷的身躯拥入怀中,池霆眼神微黯,疼惜如同缭绕温柔的暖阳,化开眼底积尘多年的冰山。

不管是他还是商家,都给商初时造成无法挽回的伤害。

如果有一天,证明商初时真的是无辜的,商家的人,会不会后悔如今的冷漠?

而他又该怎么做,才能让商初时再一次毫无芥蒂的,全身心信任他,依靠他?

一路,池霆车子飙得飞快,幸好没遇上堵车,二十分钟就把商初时带到诊所。

医生刚给前一个病人拿好药,转眼见池霆抱着一个人直接进来,给他吓了一跳。

他快步走过去,“这位先生晕倒了吗?咦,这不是上次那个?”

上次商初时中暑,也是他救治的,因为是池霆带过来的人,所以格外有印象。

池霆小心翼翼地将人放在病**,转头对医生说,“快给他看看,好像是肚子不舒服。”

在车上时,商初时一直紧紧捂着肚子,口中发出破碎的呻吟。

医生赶紧拿了听诊器和B超机,并把池霆给赶了出去。

池霆在外等了快十分钟,几度进去询问情况,都只看医生拿着B超探头在商初时肚子上划来划去,眼神无比茫然。

“到底怎么样?”池霆皱眉问,“你要是不行,我马上带他去医院,不要浪费时间。”

医生这才慢慢转头,眼神仿佛在怀疑人生,“他到底是男的女的?”

池霆沉下脸来,“不要告诉我,他怀孕了。”

医生由茫然转为诧异,“你知道?”

“到底是不是?”池霆声音陡然加重,把医生吓得一抖,**的商初时也猛然一个哆嗦,不安地蜷缩起身体。

医生赶紧说,“是,他体内有子宫,如果我没老眼昏花,那的确是怀孕。”

作为一个曾在大医院当过主治医生的人才来说,一般情况下,医生觉得,自己大概不会老眼昏花到这种程度。

池霆也愣了,房间里霎时没人再说话。

过了快两分钟,池霆才又问,“多久了?”

“五周左右。”医生飞快说。

五周?

池霆微微皱眉。

那就应该是上月初那会,当他得知,萝卜跟胖丁是商初时生下来的以后,将商初时叫去酒店那次。

池霆正回忆间,医生又唠唠叨叨地说,“不过他情况看起来很不好,身体素质很糟糕,精神压力也大,有流产的迹象。”

池霆手指微缩,“有什么后果?”

医生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后果就是流产啊。”这是问的什么弱智问题?

池霆耐着性子问,“他本人会怎么样?”

医生恍然,一拍脑门说,“我现在只能根据他的气色和脉象,判断情况很糟糕,具体怎么样还得做个检查。另外,他是不是有心脏病?”

池霆迟疑一瞬,微微点头。

医生神色变得凝重,“那就更得注意了,弄不好就是一尸两命。”

池霆呼吸微滞。

商初时的身体特殊,不适合去大医院做检查,而且人多眼杂,难免让商初时被当怪胎对待。

别看这家诊所小,却是池霆一手安置的地方,各种医疗设备非常齐全,以前是为宋昀服务,现在正好也为商初时派上用场。

医生去做准备,打算给商初时做个全方位的检查,池霆则坐在床边,手指在商初时瘦削白皙的脸上微微划过。

商初时还在熟睡,医生给他打过针,他看起来好受了些,没再像之前那样蜷缩成一团,像只被遗弃的可怜小狗。

池霆手掌下移,慢慢贴在商初时冰冷的小腹上。

这里依旧平坦,却孕育着一个小生命,几个月后,会生长为一个有鼻子有眼的小家伙,像萝卜和胖丁那样。

只是不知道为了生育这个孩子,商初时这个母体会受多少苦。

池霆记得很小的时候,父母感情尚未破裂,曾带上他一起,去探望怀孕的小姨。

一家人其乐融融,都围着小姨转。

小姨夫还让他摸摸小姨的肚子,他好奇地摸了一会,不过那会宋昀还是个胚胎,什么感觉都没有。

外公问他想要弟弟还是妹妹,他当时很希望是个乖巧的妹妹,因为妹妹可以用来宠,弟弟只适合揍。

虽然最后是个弟弟,不过也很乖巧听话,他不舍得揍,这种小遗憾可以忽视。

小姨被精心照顾,但怀孕生产的过程依旧艰辛,一个大美人被磋磨得变了形,产后许久才渐渐恢复过来。

想到商初时曾在最落魄最艰苦的时候,躲躲藏藏地生下两个孩子,池霆心脏微微抽疼。

他慢慢伏身,虚虚压在商初时身上,一手按住商初时的后脑勺,跟人额头相抵。

“当时,为什么不告诉我?”他哑声问。

如果知道商初时怀孕,他绝对不会置之不理,毕竟那是自己的骨肉,是他在这世上,除宋昀以外唯一的亲人。

他一直以为,自己跟婚内出轨,抛妻弃子的父亲不一样,可实际上,对商初时而言,他或许连那个人渣都不如。

医生很快准备妥当,让池霆抱商初时去做检查。

商初时睡得很沉,池霆动作也轻,一直没闹出动静将人吵醒,悄无声息地做完检查。

医生给出的回复是不容乐观,商初时有严重的心脏病,贫血也是个大问题,应该是以前生产时留下了后遗症。

“现在的年轻人真不知道是怎么搞的,自己的身体都不爱惜,还指望别人来帮忙照顾?也不想想,养孩子是多容易的事情吗,还这么……”

医生边指桑骂槐边开药,要不是池霆脸色更黑,医生能光明正大把他也骂一顿。

眼下商初时需要卧床养胎,再到处乱跑,得等着进棺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