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宁的身体是僵硬且紧绷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阎城枫看到他别过了脸,合上了眼。

甄宁没有说“要”或“不要”,但阎城枫清楚他每一个神情和举止的含义,这就是默认了的意思。因为甄宁从来都是一个会斩钉截铁说“不”的人,而他一旦选择不说话,就代表他是真的无可奈何了。

甄宁的脖颈修长白皙,他整人都是湿透的状态,明明看起来应该是很狼狈的。

但是他皮肤中透出的绯色,眼底泛起的水光,以及微微起伏的胸口,却让他此刻的状态之中多了一份旖旎的、微妙难言的吸引力。

阎城枫一直都知道甄宁很好看,但是他从来没有预想过会在这样的情况下,直面到**期来临的甄宁。

这样一个未被标记过的,正处于**期的omega信息素,加上甄宁的这张冷淡但又漂亮极了的脸,换作其他任何一个年轻的alpha站在这里,都不可能只是像阎城枫这样继续僵硬地干站着。

但对阎城枫而言,甄宁又不仅仅是一个omega,他同时是那个坚韧冷静,清醒而沉默的甄宁,他不一样。

在阎城枫的心里,他首先永远都会是“甄宁”这么一个独立的人,是那个年少时和自己一起训练一起吃回锅肉豆腐盖饭的甄宁,“omega”则是他身上众多标签之中最新添上的那一个,阎城枫每次要缓一下才意识到这一点。

所以哪怕“临时标记”这件事是阎城枫自己刚刚亲口提出来的,但现在阎城枫自己的心里也乱得不行。

因为他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刚刚说出的那些话在甄宁的眼里会有多么的荒唐。

面对甄宁的时候他总是会失去理智,变得口不择言起来,却忘了“标记”并不是像他们年少时帮对方一个小忙这么简单,他们现在AO有别,性别这座大山始终横在他们的中间。

前一秒他们还在赛场上打出了默契的配合,阎城枫想着比赛结束吃完火锅后,找去找甄宁好好地聊一聊。

他还特地告诉自己到时候一定要控制好脾气,不要乱说话,因为他想告诉甄宁,他不想再继续这么冷战下去了。

为什么最后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呢?阎城枫茫然地想。

“……我,我去找郑医生,看看他今天还在不在基地。”

阎城枫别过脸,一边粗声粗气地开了口,一边仓促地想要起身,“他应该还会有别的办法,你先——”

“郑医生不在。”下一秒,甄宁摇了摇头,轻轻打断了他,“我刚刚已经找过他一次了。”

阎城枫怔愣地站在原地。

“阎城枫,你说得对,我们回不到过去,也再也做不回朋友了。”

片刻后,他听到甄宁缓慢地说道,“我也知道抑制剂已经失效了,哪怕现在打再多次也都只会是徒劳,你说的……不过都是比较难听的实话罢了。”

“但是阎城枫,你的性别意识实在是太浅薄了,所以有些事情,我需要和你提前讲清楚。”

甄宁注视着阎城枫的双眼,他的面颊透出不正常的绯红,眼底的光温柔宁静,但是声音依旧是冷静的:“临时标记是双向的,它并不是一个简单的给予与接受的过程。”

“你是一个alpha,而我是一个omega,如果你选择标记了我,哪怕这个临时标记最后会消失,会被血液代谢掉,但这并不代表你在完成标记后就可以直接轻飘飘地离开。”

“标记一旦形成,在这段**期内,我们是需要绑定在一起的。”他说,“我会在一定程度上依赖你,而你也需要承担起一个alpha应该的责任,你接受得了这样的负担与结果吗?”

“当然,你从来都没有义务一定要这么做。”甄宁移开视线,轻轻地说:“所以如果接受不了的话,就请你尽快离开这里吧。”

空气静谧,阎城枫很久没有说话。

甄宁似乎预料到了他会给出这样的反应。

他的眼睫抖了一下,无声地吐出一口气,却在下一秒突然听到阎城枫低沉地开口道:“……我可以接受。”

甄宁一怔,看向了阎城枫的脸。

阎城枫僵硬地移开了视线。

“标记” “绑定”和“责任”,这些词语对于进入这间浴室前的阎城枫而言,其实是非常遥远与新鲜的。

可是在内心深处,他也知道自己其实是并不抗拒的,他愿意给出标记,不是因为甄宁是一个omega,而是因为眼前这个需要标记来脱困的人,刚刚好好是甄宁而已。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听到甄宁说:“……好。”

阎城枫的身子猛地一顿。

“我要,我要怎么……”半晌后阎城枫深吸了口气,别扭而沙哑地开口,“你要不再凑过来点,还是说我——”

一个从来没有标记过omega的,脑子里向来只有游戏的alpha,在面对这种事时可以说是笨拙到近乎离谱的程度。

甄宁似乎是无语凝噎,半晌后才睁开眼,艰难开口道:“你……先给我释放一些信息素。”

阎城枫这才反应过来。

白茶味的信息素一点一点地在空气中蔓延开,属于年轻alpha的信息素,不论是浓度还是冲击力,都算得上是非常夸张的。

但这一次阎城枫是悠着劲儿的,是带着安抚的意味,试探性地一点一点释放的。

甄宁的身子微微一僵,他很庆幸自己此时此刻躺在浴缸里,而不是站着,因为他的手脚已经彻底软了下来。

白茶香和甜杏味,一个清冽一个甜蜜,在空气中试探着和对方碰撞,并缓慢地交织在一起。

两人的信息素暧昧地在空中融合,他们离得很近,滚烫的呼吸碰撞,微妙的情欲滋生,明明都在不受控制地被对方吸引,最后却始终不得不保持在了一个很近很近的,但又克制的距离。

他们之间唯一的肢体接触,就是阎城枫的手依旧紧紧地攥着甄宁的手腕,似乎是为了防着他突然起身伸手去拿远处的抑制剂。

但仅仅是这么一小片肌肤的触碰,水的潮湿加上甄宁皮肤的温热,就足以让阎城枫心乱如麻。

阎城枫的喉结动了一下,因为他察觉到甄宁的手腕在抖。

他知道甄宁是难受的,像甄宁这种人,如果不是因为煎熬到了极点,是绝对不会将自己如此狼狈的一面展现在别人眼前的。

阎城枫突然想到了一个非常微妙的事情。

甄宁当年选择离开了自己去了美国,而到了美国之后,他甚至还有过一个“心动的人”。

阎城枫不知道那个人是不是alpha,但不论如何,最后阴差阳错之下,现在要给他人生中第一个临时标记的人却是自己。

阎城枫这人的脑子直得离谱,他知道自己现在的这种心情很奇怪,但是他就是……莫名其妙地松了口气。

他们此刻的距离很近。

可能是因为他们两人已经太久没有单独地、如此近距离地相处过了,又或者是想到了自己竟然马上就要给甄宁一个标记,在这样的环境衬托之下,有些在心里憋了很久的话,阎城枫突然就有勇气问出口了。

“甄宁,我不知道这些年你去美国做了什么。”

阎城枫有些酸涩地开口道,“你可能去读了书,你也许也有了新的生活,我也知道,你可能还遇到了……一些对你而言比较重要的人。”

“但是不论如何,你最后还是回到了KYM,不是吗?”他顿了一下,“而且我们现在依旧配合得很好。”

“去年世界赛的时候,我第一次坐了飞机,也第一次去了美国。”

他说:“那次打四强赛的时候我就在想,如果在我旁边坐的是你不是雷涛,哪怕最后没有拿到奖杯,只要我们能够在决赛一起打一场,把我们的梦一起圆了,那该有多好啊。”

他感觉到甄宁的身子颤抖了一下。

“你的水平没有退步,这样的操作和意识,不可能是三年内没练习然后突然拾起来的,这说明你这几年一直都在打。”

阎城枫声线沙哑地开口道:“这几年来,你自己的内心深处是割舍不了游戏和赛场的,对吗?”

甄宁没有说话。

“那么甄宁,”阎城枫又停顿了一下,直接看向甄宁的眼睛,问,“这么多年了,你有没有……哪怕后悔过那么一次呢?”

alpha的神情近乎是殷切的,他的眼神滚烫而炽热。

阎城枫其实知道自己问出的这段话没有任何的意义,甚至可以算得上是非常幼稚的。

但他只是想知道,这些年甄宁的心境究竟是什么样的。他知道甄宁肯定也看到了去年自己在世界赛中的对局,那么他在美国的这几年,有没有在一瞬间突然回想起两人青训时的点点滴滴,有没有过哪怕一点点的后悔,又或者有没有在某一瞬间,极其短暂地产生过“当时要是没有离开就好了”的想法呢?

甄宁有些恍惚地眨了眨眼睛,他很久都没有说话。

他们就这么沉默了不知道多久,有那么一刹那,阎城枫以为他根本就没有听清自己的问题。

然而下一秒,他却听见甄宁突然轻轻地说了一句:“没有。”

阎城枫猛地一怔。

他盯着甄宁的侧脸,眼底的光一点一点地暗淡了下来。

前所未有的狼狈,阎城枫对前一秒心怀期冀的自己感到悲哀而可笑,他知道自己就根本不该去问这样的问题。

“不论在当年还是现在,我们确实配合得很好,但是阎城枫,我和你不一样,我对游戏的爱并不是无条件的。”

甄宁的声音微哑,但他叙述得却冷静而清晰,“它可以是年少时期的梦想,但对我而言不是必需,人生有太多的路可以走了,在必要的人生节点,我也会做出必要的取舍和选择。”

他安静了一瞬,说:“当时和你做出的约定是我没有做到,我很抱歉。”

阎城枫别过脸,干涩道:“……不要再说了。”

“但是对于我自己做出的选择,”

甄宁眸底的光宁静清澈,他没有停下来,而是选择继续注视着阎城枫的双眼,半晌后开口道:“我从来都不后——”

他的后半句“后悔”还没有说出口,尾音就骤然在喉咙中破碎。

因为就在下一秒,阎城枫突然将一把钳制住了甄宁的肩膀,将牙齿嵌入了他后颈柔软的腺体之中——

浓烈的信息素在刹那间注入并融合在甄宁的腺体之中,甄宁整个人在瞬间僵住了,突如其来的痛意让他下意识地想向后躲,却被阎城枫用另一只手护住了后腰,才没有直接撞到身后坚硬的浴缸上。

这样一个临时标记的过程是短暂的,但是这种情况和氛围下的每一分每一秒,好像都会被无限地拉长。

这是一个青涩炙热的,甚至可以说得上是非常笨拙的标记。阎城枫的手死死地捏住了甄宁的肩膀,他搂住甄宁的动作看起来像是一个占有欲极强的拥抱,就像是攥住了最不愿意放手的,心中最为珍视的东西。

alpha的信息素就像是一汪清凉的泉水,让甄宁体内的煎熬与痛苦在顷刻间得到了极大程度的缓解。

但也许是因为太过刺激与突然,又或者是一些其他的原因,甄宁感受到有温热的**从自己的眼角不受控制地滑落。

这是他们之间的第一次标记,在阎城枫的生日,在比赛后的夜晚,在狭小浴室的浴缸里,狼狈而仓促,莽撞而笨拙。

朦胧间,甄宁看到浴室上方小小的窗户外,好像隐约有洁白的、轻盈的雪花一点一点地飘落。

后悔吗?他在心中这样问自己。

在这一刹那,甄宁突然感到格外疲倦,他的思绪变得涣散,身子也一点一点地软了下来。

甄宁感到阎城枫似乎愣了一下,他扶着自己的肩膀,急切地在自己的耳边说了些什么。

但是甄宁突然什么都听不清楚了。

他的意识乘着窗外那些轻盈的雪花,就这么一点一点飘回到了那个几年前他和阎城枫初遇时,同样下着雪的寒冷的冬夜。

只不过在最后合上双眼之前,甄宁不知道第多少遍地在心中回答自己——

不后悔。

从不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