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月再迟钝, 也意识到,这是出事了,她连番询问, 还用上神力,让阿婆乖乖回答她的问题,从阿婆零零散散的回答里, 拼凑出了答案。

在她走后, 阿秀执意要去追, 爹娘不同意, 阿秀瞒着爹娘跑了出去,幸好被边春族人发现带了回来,爹娘怕阿秀再跑, 便将他关了起来, 本以为关上几天,阿秀就想通了,谁知道。

“为了逃出来, 阿秀放火烧了房子,木质的屋子,一点就着, 人族又不会灭火, 那场大火死了很多人, 包括阿秀的爹娘。”

姬月越说越难过, 阿秀是她认识的第一个人族,也是第一个让她知道死亡别离痛苦的人。

她很后悔,阿秀的死亡本是可以避免的, 如果她走之前告诉阿秀她会回来, 或者她当时知道应龙府没事后就立刻折返。

人族的生命如此脆弱, 人又是如此执着,只是为了一个女孩,就有勇气离开养育自己的土地,为了一个念头,不惜纵火,也要逃离桎梏,要知道,当时的人族和兽族一样惧怕火焰。

姬月只觉得心烦,因此根本没想过阿秀从哪儿得到的火种,她脱开阿婆跑到阿秀家,那果然是一片灰烬,不止这里,大半个边春都烧秃了,也就是两个月前,她换来大雨冲洗迎龙神山,顺便给边春扑了火,要不是那场大雨,或许边春一个人都活不下来。

姬月第一次感到惭愧,几十条无辜生命就这样被烈火吞噬殆尽。

她从火堆中扒出尸骨,这些尸体已经面目全非,无法辨认,上古时期,并没有埋葬的说法,都是自生自灭,不过姬月活了这么久,知道任由尸体腐蚀,怕是会引发瘟疫,她将尸骨搬到山顶,这里不容易有人族上来,她将各个尸骨分开,又用木头搭建成三角的模样,将人放在木架里,就像是每个人都有一个独立的木质简易屋子。

姬月跟其他族人不熟,看不出他们是谁,但是阿秀,姬月却第一眼就认出来了,即使在她眼前的是一具焦尸。

曾经美好鲜活的少年,此刻成为了焦糊漆黑的尸体,那大火太过惨烈,他的皮肉已经被烧没了,不少地方是骨骼直接**在外。

千年来,姬月见到的尸首成百上千,断肢残腿、开肠破肚、破颅碎骨不计其数。

却没有一具尸骨能让她如此难受。

她细心地清理了阿秀的尸骨,给阿秀搭了一个最为精致的三脚架,四周摆满鲜花,尽力让这里温馨一些。

做完这些之后,她又取下几块自己随身携带的灵石放在阿秀身边,当做自己送给阿秀的礼物。

她在原地站了许久,几天后才回神,想起来自己还有件事没办。

之前族人的房子都烧没了,他们现在住哪儿?

她跑去寻找族人,见他们有的躲在山洞里,有的躲在山林中。

这件事因姬月而起,她必然要帮族人生活下去,她让族人出来,但族人对她怀有敌意,且畏惧火焰,他们现在只想远离曾经的火堆。

边春族人没见过什么妖,恐怕吓到他们,姬月只能叫来能化成人形的几个大妖。

饕餮气地跳脚,他将木头扔到地上,表情称得上狰狞。

“你叫我来搭房子?给人族搭房子?”饕餮作为一代凶兽,不吃人已经是最大的慈悲了,现在被姬月拉来做苦力,简直在打他一代大妖的脸,饕餮觉得认识姬月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

“让你干点活怎么就这么啰嗦?我要自己能搭还用找你?”

姬月将木棍挑挑拣拣,打架她在行,可木工的活,她是真不会,砍了一堆木头,她也不知道怎么把房子搭起来。

前段时间惹祸的浑兽还是跑了出来,并且找到了这里,为了不被赶走,他兢兢业业地埋头苦干,在饕餮和姬月吵架的时候,一座木质房子,初露雏形。

“后来,我们把房子搭好,又用神力催生了植被,边春算是恢复了原貌,只是,阿秀与死去的族人再也回不来了。”

姬月的心沉到了谷底,作为神族,她极少有这么不痛快的时候,可是这件事,每每想起,她都觉得像一块石头压在她胸口,让她喘不过气来。

天真无邪的阿秀,那么美好的生命,就这样,因她而消逝。

楮墨不知何时做到了姬月身边,他厚实温暖的手掌落在姬月后背,他轻轻地抚摸着,就像是哄一个婴儿。

“他自己生了执念,葬身火海,与你无关,他走不出边春,永远不可能与你同行,分离只是早晚的事,更可况,斯人已逝,你因为他的事伤心,也是徒增烦恼。”

楮墨语气温柔又铿锵有力,他从心底里认为,阿秀的死是自己作的,人族不可能与应龙神结伴,他们的相遇,注定只是一段时间的同行。

楮墨淡淡地劝说着,心里却越发有些嫉妒,姬月的生命中出现过那么多人,饕餮在那段日子里扮演者举足轻重的角色,难怪姬月会如此护着他,还有那个魂兽,整天跟在姬月屁股后面干什么?

越想越觉得烦闷,楮墨在脑海中勾勒着姬月曾经生活的画面,有些嫉妒她口中说出的一个个名字。

嫉妒?楮墨猛地被自己的想法吓到,轻拍姬月后背的手也僵在半空中。

他一直对姬月照顾有加,难道不是因为姬月是位远古大神吗?姬月长得仿佛少女,和他心心念念寻找的女孩有几分相似,所以他才会对她倍加关注。

可应龙神君不可能是那个女孩,在他的梦境中,那个从来看不到脸的女孩,虽然会发出明朗的笑声,可更多时候却是残忍无情。

楮墨轻轻摇了摇头,嘴角勾起一抹浅显的微笑,自己这无端生出的遐想未免对老祖宗过于不敬了,他压住心中杂乱的想法,调整思绪。

“我派人去一趟边春。”

“不。”姬月眼神坚定,边春是她的一块伤心地,她自从上次离开后,再也不曾踏入边春,但这次她得去一趟,她得知道影妖和边春有什么关系,她不希望那块祥和之地再生事端,即使有,她也会打扫干净,她正了正神色,看着楮墨的眼睛,“我亲自去。”

“你没身份证,出不了远门。”

如今大数据如此发达,姬月不能乘坐任何交通工具,想到这,楮墨觉得,是时候给姬月伪造一个身份信息了。

姬月不明所以,“我飞过去,谁会拦我?”

楮墨想象姬月在天空飞行那个画面就觉得头疼,妖族努力隐藏踪迹,要是姬月在天上飘个几天,那得霸占热搜好几天。

“还记得前段时间我上新闻的事吗?应龙神君,不会也想上吧。”

楮墨用手按了按太阳穴,即使已经生活了一段时间,但姬月对于现在的社会规则仍旧是无所顾忌,他想,让这位老祖宗理解这些限制,恐怕要比他想象的还要难。

“哦,那有什么不好?”

果然。

楮墨放弃普法,决定从另外一方面劝说。

“您是应龙神,身份尊崇,近期梓州城不太平,需要您再此坐镇,这种跑腿的活不如交给妖管局,那边一有消息,立马通知您。”

没人不喜欢恭维,姬月也不例外,楮墨的话,她很受用,但是,他还是低估了边春在姬月心里的分量。

“放心,解决完边春的事我就回来,而且,不抓到幕后真凶,你们这些后辈能安心吗?”

姬月拿出长辈的架势,对楮墨教训了几句,说完便站起身来,再次打开圆盘。

“走。”

她一声低喝,圆盘上浮现出了去往边春的路径,一束淡金色光芒指向窗户,姬月展开翅膀,就要起飞。

在她的脚刚离开地面时,就被人拽住一侧的腰,按了下来。

姬月挑眉,略带不满的眼神望向楮墨,诉说着你什么意思?

楮墨轻叹一口气,“我叫私人飞机来,您稍等。”

姬月被楮墨强留下半小时,为了让老祖宗耐心等下去,楮墨向姬月介绍这个人族的伟大发明。

“飞得比我还快?”姬月觉得不可思议,不太相信地说道,“你肯定是在骗我。”

楮墨低声笑道,“不但比你快,还比你续航能力强,一会儿你就信了。”

姬月虽然心急如焚,恨不能现在就展翅飞往边春,但楮墨告诉她,坐飞机只需要两个小时,当年她年轻力壮的时候还飞了一天一夜呢。

琼途公寓楼顶是一个停机坪。

姬月看着一个像大鸟一样的铁家伙,带着轰鸣声,稳稳落地。

“来。”

楮墨请姬月进入飞机,飞机内部空间不小,能躺下两个人的床,四个座椅,姬月随便坐在一个座椅上,皮质座椅,姬月坐在里面,还有极大的空间,还没开始飞,姬月已经对这个大家伙相当满意了。

“这是人族发明的?岂不是所有人都可以上天了?”姬月显得有些兴奋,对人族的印象总算有了改观,“真是越来越聪明了,上次做车,我就觉得人族跑的快了,没想到还造出了能在天上飞的工具,难怪发展壮大了。”

“确实,上天入地,无所不能了,一会儿起飞的时候噪音有点大,不舒服就张开嘴,以防耳鸣。”

姬月环视一周,这里的布置简洁又不失奢华,跟楮墨呆的久了,她大概也能分别哪儿些东西贵,哪儿些便宜,就比如仓内装饰,都是真皮制造,质感十足,在柔和的灯光下,处处洋溢着钱的味道。

“楮局。”

一个学生模样的人从驾驶室走出来,看起来像个大学生,他身形有些瘦削,但身高却不含糊,足有一米八五以上,上身白色体恤,下身宽松牛仔裤,他的身体还不像成年男性那有强壮有力,但骨架高大,手腕处有青筋突起,也是朝气蓬勃的模样,肌肤白皙,脸颊两侧没有多余赘肉,显得十分紧致。

姬月第一眼望过去便有些出神,这是一个干净纯粹的灵魂,且正处于生命中最为朝气蓬勃的时期,一切是那么地鲜活,让她瞬间想到了阿秀。

如果阿秀再长大一些,可能就是这个样子。

“辛苦你跑一趟,这是姬月。”楮墨跟年轻人打过招呼,刚要介绍两人,就见姬月微皱着眉头望着有莘衍,眼神中流露出哀伤。

楮墨靠近姬月,手搭在她的肩膀上,语气轻柔道。

“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上古时期大道轮回没有形成,人死不能复生,他也没办法脱胎投生,自盘古开天辟地起,多少生灵殒命,不止人族,大到女娲伏羲,小到不知姓名的蝼蚁,生死都是定数,何必囹圄困囿。”

姬月轻呼一口气,她有一段时间给人族授课,所有仙、灵都会前来,虽然主讲人族如何种植生存,但她常常跑题,再加上仙灵起哄,一会儿就变成了讲述她曾经的丰功伟绩。

一个坐在下方的年轻人族听后若有所思地抬头问她,“女娲饕餮悉数殒命,你曾经的亲友离你而去,还有那些死在你手下的亡灵,那么多生命消逝,午夜时分,你不会孤寂难过吗?”

姬月微微一震,那人的话正中靶心,是姬月不愿提起的过往。

此刻坐在讲坛之上的姬月已经算得上一位得道大神,不再是当初那个打架斗殴、争强好胜、与一众妖魔鬼怪狐朋狗友横行霸道的应龙了。

她端坐于中央,四周都是她的信徒,他们尊她为信仰,即使此时的姬月并不成熟,但是她就算装,也得装出样子。

心中五味杂陈,面上却云淡风轻,她轻启朱唇,声音听上去平缓空灵,仿佛能启迪人心。

“寒来暑往,花开花落,人来人往,皆有定数,诸事不可强求,凡事尽力而为,随缘自在,乐在其中。”

姬月说着虚假的论调,教导人们看淡生老病死,经历磨难,可她内心却极为反感。

谁他妈会乐在其中,谁会愿意随缘而为?

不过是力不能及罢了,她若有回天之术,倒是愿意把死去之人的尸骨挖出来,让他们起死回生,只是她不会啊。

贵为应龙神君,却也有她办不到的事。

她稳了稳心神,继续给信徒讲述如何摆脱心魔,若是不将那些杂念执念驱除,便会入魔,人也只会越发痛苦,既然办不到,那么只能放弃,人们需要的是一个放弃的理由,而姬月给的就是这个理由。

天道伦常,自有定数。

说得多了,连她自己都信了,此时从楮墨嘴里说出来,姬月有片刻的恍惚,稍后却又释然一笑,显得没心没肺。

“他叫什么名字?不像是人族,也不是妖。”

楮墨的手并未离开,轻搭在她肩膀上,没有多少重量,只是十分温暖。

“有莘衍,今年十八岁,有巫族血统。”

“有莘氏?专门出大美女的氏族,不少君王迎娶的可都是有莘氏女子,成汤你们知道吧,迎娶的就是有莘氏的大美女,大禹的母亲也是有莘氏。”

姬月诧异地看向年轻人,难怪长得这么漂亮,现在她的注意力是真被吸引了过来,对着年轻人疑惑道,“不过,有莘氏是人族,你怎么?”

有莘衍笑起来,露出一口白牙,是大男孩阳光明媚的笑容。

“我是混血,我爸是巫族,有莘是跟着我妈姓。”说起家事,有莘衍流露出一丝伤感,“我爸去世得早,我一直跟着我妈生活。”

姬月和有莘衍又闲聊几句,知道他现在在妖管局也属于执行部,打斗技能很一般,几乎与人族无异,不过他年轻体壮精力旺盛,几乎不会疲倦,而且伤口愈合速度极快,因此虽然伤害输出低,但回血快,冲锋陷阵也不怕受伤。

说的差不多了,有莘衍也想起了自己的主要任务,他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对楮墨恭敬道,“楮局,我这就去开,不过我开的次数少,可能不大稳,你们一会儿不要害怕。”

楮墨不急于赶往边春,对于有莘衍的闲聊也不放在心上,主要是他发现,看似单纯的姬月并不是真傻,几句话就把有莘衍的背景套了个七七八八,之前她浑浑噩噩,对一切听之任之,只是因为不感兴趣,遇到上心的事,上古大妖的智商也显现出来了。

“没事,多开几次就好了,我跟你进驾驶室,做你副手。”

“不用不用,您坐着休息吧,我试试,应该没问题。”

有莘衍深受局里各种流言洗脑,认为楮墨就是个自大狂妄且善于欺压员工的有钱没处花,卖官鬻爵的邪恶资本家,所以万分不想跟楮墨独处,本来他就压力大,若是他哪儿做的不对,楮墨在他旁边一顿教训,他会更郁闷。

楮墨挑眉,几乎是一瞬间,把有莘衍脸上抗拒的表情看得清清楚楚。

他也不再强求,让有莘衍放心去开,这里的三个人都能飞天遁地,摔不死,正好拿来练手。

有莘衍不好意思地笑了两声,转身进了驾驶室。

姬月歪着头,笑着看向楮墨。

“他挺怕你的。”

楮墨脸上带笑,道,“我不像你,人见人爱,地位尊崇,受人膜拜。”

姬月不置可否。

“不过你们这些后辈确实不如我们那时候,有莘衍的父亲是不死民国的居民,却还会死,看来巫族也和妖族一样,灵力大损。”

“不死民国?”楮墨第一次听到这个称呼,在现在的分类里,排除人族、妖族、魔族后,剩下的生有人族身体,却有特殊能力的统称为巫族,在楮墨的概念里,巫族只是比人族强一点,本质上和人族差不多,起码没有妖族和魔族那么长的寿命。

这个不死民国,听起来就颇为神秘。

“你们不知道?”姬月略带嫌弃地看了一眼楮墨,而后又失望地摇了摇头,“连不死民国都消失在历史中了吗,真是世事难料。”

不死民国是蛰居海边的一个部落,历史可追溯到上古群妖混战时期,他们以甘木为食,国人不多,不过百人,这里人生命不朽,没人知道他们的起源,只知道这里居住着百十来个成年男女,他们相貌与常人无异,但从来不会衰老死亡,时间仿佛在他们身上静止。

不死民国不似其他人族低调,他们喜好游山玩水,再加上生命永恒,因此常常走遍大江南北,若是遇到凶兽,也会被打伤,但恢复极快,即使只剩下一片肉,也能长出身体,可以说是真正的不老不死,这一点,就算是妖族都嫉妒非常。

他们大多性格活泼,博闻强识又见多识广,喜欢与其他族□□流,每到一处地方,总喜欢和当地人沟通,讲述他们一路上的见闻,间接起到了促进文化交流的作用。

而这个族群唯一的缺点就是不能繁衍后代,不过姬月也能理解,要是他们像正常人一样繁衍生息,那这片土地上若干年后岂不是挤满了人?

“这世上真有人会不死不朽?”楮墨皱眉道,上古时期竟然有这么多神奇的族氏,可一星半点的记载都没留下来,即使妖管局的档案室里,都不曾有。

它们就仿佛不曾出现过一样,彻底消失。

为什么这些记载会消失?

楮墨脑海中闪现过一个不合时宜的念头。

是不是人为?

那么会是谁,又为什么要将这些历史剔除掉?

“当年是不死不朽,如今看来,和常人差不了多少了,他爸不就去世了?估计只剩下回血快这一个优点了吧。”

有莘衍的驾驶技能比他自认为的好不少,起码姬月躺在**没感觉颠簸,两个小时后,飞机精准降落到目的地。

几人走下飞机,映入眼帘的是枯槁的群山,山的形态经过千年磨难已经磨出棱角,曾经平缓圆润的山头此时已经长成高耸入云的险峰,过去清澈见底的河流消失不见,沧海桑田,始终是改变了边春温和的面貌。

一条蜿蜒的水泥路盘旋山峰而上,不少地方多了一些现代工业的痕迹,电缆电线举目可见。

作为当地的一个景点,边春并不红火,甚至可以称得上荒凉,各种广告牌子已经被日头晒得发白,漆掉了大半部分,斑驳的字体有的少了偏旁,有的少了部首,处处彰显著,这是一个落后又贫穷的地方。

姬月吸了吸鼻子,这些碍眼的现代遗迹,仿佛将她拉倒一个陌生的空间,一点不像她认识的边春。

她最怕走路,走了几百米就腿酸,抬起头看看四周,没人,那么她就不走了吧。

姬月还没飞起来,就被楮墨一把拉住手腕,她挑了挑眉,用眼神询问怎么了?

“这是上边春唯一的一条路,难免会有人经过,您要累了我背你,咱不用飞的行吗?”

姬月好奇道,“你怎么看出我想飞?”

楮墨不知道何时起,练就了一项新技能,从姬月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上察觉出她细微的情绪变化。

看习惯了,楮墨觉得姬月的微表情极易读懂,从姬月略显缩小的眼睛里,他就能看出对方打的什么主意。

“大约是伺候的时间长了,就能读懂主子的心思了。”楮墨说道。

有莘衍噗嗤笑出来,楮瘟神不是一向唯我独尊吗,怎么还学会低声下去了。

楮墨瞪了属下一眼,有莘衍赶忙低头,嘴角却忍不住弯出一个大大的弧度。

姬月听不出这句话有什么不对,她对楮墨的细心给予了肯定,但对于他的提议不太满意。

她走到现在,身上微微出汗,楮墨身上暖洋洋的,让他背着,她会更热。

“有没有凉快点的办法?”

“有。”楮墨没想到祖宗这么难伺候,换上一张面无表情的脸,“骑我脖子上。”

姬月的眼睛瞬间明亮,一脸期待。

“那是不可能的。”楮墨冷酷打断,他叹了口气,早知道,派当地分局的人过来送一辆车,“您忍忍,我……”

姬月及时打断,双手抱于胸前,抬起下巴道,“我姬月的生命里,就没有忍这个字。”

战况变得焦灼,有莘衍不自在地站在原地,觉得自己得做点什么,避免楮局和新认识的小妹妹吵起来。

“楮局,我叫车吧,这里是旅游区,应该有接送乘客的车辆。”

年轻人永远跟得上潮流,他拿出手机飞快地查询着,不过两分钟就联系到一家旅游公司,那家公司在边春有固定的合作旅馆,近期没有去往边春的大巴,不过可以派人来接。

“好,我们就在307上,你们现在出发吧。”

有莘衍出身中产,妈妈在县城工作,他上大学来到了梓州,零花钱不多,多亏了妖管局这份工资,他跟大部分大学生一样,喜欢出去旅个游什么的,住的是青年旅馆,路线是自己规划,找旅行社也是捡便宜的,因此极快地处理了眼前的困境,相比楮墨这种出门开车坐飞机的,有莘衍显得极为接地气。

知道有车过来,几人也不着急赶路了,姬月迈着懒散的步子,眼睛扫向四周,企图从中找出一些边春的影子,可惜此时的边春虽然仍旧郁郁葱葱,却丝毫没有当年柔和如水的亲近感,实在没有意思,姬月便低下头。

一声鸣笛声从几人身后传来,三人纷纷回头。

司机开着一辆服役多年的面包车,见到几人,摇下玻璃,用一口乡音问道。

“是你们联系的旅行社?”司机四十出头,脸色土黄,说话时露出一口黄牙,南方人身材不高,不过短小精悍,身上肌肉不少,应该是常年劳作,说话直来直去,有几分乡下人的憨厚。

“你是?”有莘衍狐疑道。

“我是旅馆老板,今天去城里进货,正好回来碰上你们,上车吧。”

姬月抬起头来,看到这个铁盒子,这个铁盒子一看就没有楮墨的铁盒子结实漂亮。

有莘衍在地图上查了如果从山上下来需要四十分钟,这司机从外面来,所以才这么快接上他们,听说可以上车,有莘衍立刻招呼楮墨。

“楮局,咱们快上车吧,终于不用走了。”有莘衍一个大小伙子,不好意思像姬月一样抱怨,但是能坐车谁愿意走路啊。

楮墨点了点头,请姬月上车。

车后备箱里是肉类和蔬菜,鱼腥味大,姬月深吸一口气,打算一路憋气到下车。

她坐进后座,楮墨接着进来,有莘衍大大咧咧地坐在副驾驶上。

车启动不久,楮墨开始和司机闲聊。

“师傅是本地人吧,现在是旅游淡季,您进这么多货,想必生意不错。”

司机咧着嘴露出苦笑。

“我就是边春土生土长的,没什么本事,没学历没技能,不能出去打工,就在家门口开了个小卖部,我们这地小,就算是旺季,也没什么人来,这些菜是给我们供那一片人吃的。”

“边春历史悠久,这环境也好,只要政府投资,旅游业就能做起来。”

楮墨睁眼说瞎话,这压根没有什么历史遗迹留下来,没出过大人物,没出过古遗迹,就算是卖传说,也没有姬月那会儿讲的不死民国有意思。

司机听得出客人这话是恭维,但还是表示感谢。

“有人想的和您一样,不过旅游业怕是搞不起来了,政府投过资,都赔了,不过就在去年,有个外地的大老板过来视察,看重这块地,说是风水好,打算投资,弄个木雕加工厂,虽然我们这的人是有点这个手艺,可现在木雕不也是工业化了吗?也不知道这事能不能做得起来,真能做起来就好了,起码赏我们一口饭吃。”

“建工厂?现在建成了吗?”楮墨状若无意地继续聊。

“工厂倒是建成了,都半年多了,不过里面没人,说是等设备进厂后开始招工。”

楮墨突然对着司机笑了笑,一副感兴趣的样子。

“你们会木雕?一会儿带我们参观参观,我也打算在这建个厂子,既然他们还没开业,我直接买了他们的厂子算了,他们这迟迟不开工,怕是遇到资金问题了。”

司机哈哈大笑,“他们建好了,你这会进来一口气买下倒是方便,不过估计他们不卖,我听说那老板也是个大人物,不是那种小老板,投资赚不赚钱的吧,没准是洗钱用的呢。”

“您还知道洗钱?”楮墨配合地笑起来,眼神却不像之前那么温和了。

两年前投资,都建成半年了,迟迟不投入使用,哪个没脑子的投资方会干这种事?至于洗钱,洗钱的办法多了,随便一个办法也比这轻松。

“哎,我这可不是瞎说,那厂子那么大,两年了只投入没收益肯定有点猫腻。”

楮墨又和司机聊了不少,把边春的八卦探听了个七七八八,有莘衍在边上听得一愣一愣的,身家过亿、互联网巨头的楮瘟神聊起家常来,一点看不出千亿总裁的影子,完全就像一个接地气的小商人。

“我是真心实意想做买卖,边春地界好,人也豁达,城市里乱糟糟的,生活节奏太快,我啊,到时候在这开个厂子,就住这,欣赏好山好水,没事学学摄影,也给你们提供岗位,算是帮助老乡。”

楮墨几壶迷魂汤下去,引得司机一片称赞,又透露出不少消息。

等几人到达边春,已经接近晚上十一点,司机姓黄,家中开着一个小超市,是边春唯一的超市,家中是一个二层小楼,楼下买东西,楼上空出几间屋子,当做旅馆。

房屋外形隐约能看出千年前边春屋舍的痕迹,但是建筑材料早已是现代化钢筋混凝土,外圈倒是缠绕着藤蔓,将灰白的白墙面包裹起来,仿佛在把现代工业拉回自然。

时间已经不早,黄师傅让媳妇拿来些吃的,姬月三人吃过晚餐,拒绝了黄师傅的邀请。

“楼上四间空房,你们想住哪儿住哪儿,需要什么东西叫我就行。”黄师傅端着一碗面条,对几人说道。

“好,您吃饭,我们自己上去。”楮墨回答。

黄师傅的媳妇拿着钥匙带几人上了二楼,打开客房,让他们自己选。

这里条件艰苦,房间仅有一张床和一个桌子,仅看**用品的质量就比楮墨的酒店差了十万八千里。

房间一模一样,没什么可挑选,姬月随便指了一间,黄师傅的媳妇立刻给了她钥匙,楮墨和有莘衍选了紧挨着她的一左一右两个房间。

时间太晚了,今天肯定没任务,有莘衍跟上司打完招呼就回了自己房间。

姬月踱步走进房间,房间里放着两瓶矿泉水,姬月走到窗前,窗户有两米多宽,宽敞明亮,山里入夜后就会潮湿,丝丝冷气顺着窗户钻了进来,姬月浑然不觉地将双手放到窗台上,看着窗外。

绵延起伏的山脉出现在眼前,带着几分厚重的倾诉感。

楮墨没走,他依在门框上,想着这位老祖宗未必会适应这的艰苦环境,或许有什么吩咐,可姬月并未表达出一丝嫌弃,反正愣愣地望着窗外。

这是又想起以前了。

楮墨微微皱了皱眉头,相处地越久,姬月偶尔表现出的颓废之感就越让他揪心,偶尔的欢快就像是表象,他隐隐有预感,等哪儿天姬月觉得没意思了,或许真的会重新陷入沉睡。

“这里的经济发展不好,在这办个工厂,你觉得怎么样?”楮墨尽力舒展眉头,走进来拿起一瓶矿泉水握在手里。

姬月楞了一下,回过头用不可思议的眼神望着他,“什么?你不是真的打算在这建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