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云衿被他的话惊地愣在原地, 半晌都没能反应过来。

傅见琛说要让自己嫁给他,活了两辈子可以说这是言云衿听见过的最为荒谬的笑话。

先不说他们两个根本没有多少交集,无论前世还是今生她姑母有意拉拢傅见琛时, 都被他以重伤难行为借口不着痕迹地避开了。

如今他站在自己的面前说这样一番话, 一时间言云衿摸不清他究竟是怀着怎样的心思。

她稳住心神上前几步笑问道:“侯爷莫不是近来军务没那么繁忙,来拿我寻消遣呢?”

傅见琛脸上却是一如既往地认真,说:“你嫁我, 于你而言会是最好的选择。”

“此话怎讲?”

傅见琛又迈出一步, 拉进了与她之间的距离, 说:“太后蓄意从皇帝手中夺权,言阁老如今在朝野之上又位高权重党羽甚多,皇帝早就视你们家为眼中钉,昔日永宁侯府一事难道还不是前车之鉴吗?”

言云衿绷紧唇角,没有说话。

傅见琛又道:“皇帝之所以在处理谢家时留了几分情面, 一来是因为于公,谢氏一族百年来替大周守江山劳苦功高, 威远将军谢洵更是为此以身殉国。二来于私,谢家姑娘是他此生挚爱, 而谢洵留下来的谢家军还需要有谢氏一族血脉之人前来接管。同谢家想比,你们言氏一族有什么是值得皇帝再三顾虑的?”

短短几瞬,言云衿背后生出一片冷汗。

傅见琛说的没有错, 当年永宁侯谢淮把持朝政,行事飞扬跋扈之时,皇帝也只是收回了谢淮手中的禁卫军兵符, 拔除了谢淮在朝中的党羽, 使他成了一个空有其名的侯爷。

有谢家百年战功摆在哪里, 即便是后世之人有罪, 也只会责罚有罪之人,不会有连坐之举。

然而前世她们言家最后却落了个家破人亡的下场,除了已经嫁人的她,和身为太后的姑母,全家一百多口人被贬的被贬,流放的流放。

时至今日她方才明白谢家姑娘之前说过的话,无论再怎么富贵,再如何有遮天的权力,抚了龙的逆鳞便是死罪。

傅见琛看她许久没说话,以为她想清楚了其中利害受了惊吓,便放轻了语气。

“依我之见言阁老此番自请停职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太后娘娘贪恋权势已经到了痴迷的地步,如今的皇帝已然不如她的意,她甚至想培养瑞王李昌焕,让小王爷日后接替皇帝的位置,她好再继续手握大权,垂帘听政。”

此言一出如同一声惊雷在言云衿脑海中炸开,她只知道自己姑母贪恋权势,处处同皇帝作对意图夺权,却从未想过姑母还有这样的盘算。

这件事倘若稍有行差踏错之处被流传出去,她们言家必然会落得不得善终的下场。

言云衿摇了摇头说:“不会的,姑母不会做这样的事的。”

“那我问你,文华殿是什么地方?”傅见琛语气冷了几分质问道。

文华殿是皇帝亦或者是未来储君做功课的地方,她不会不知道。

傅见琛说:“她让小王爷日日于文华殿学习功课,还几次三番派人刺杀谢家姑娘想至她于死地,为的是什么?”

言云衿后退了几步,他即将要说的话显得十分抗拒。

傅见琛不断向她靠近,直至逼她于墙角处,让她退无可退。

“我来告诉你,皇帝执意要将枕边人的位置留给谢家姑娘,太后不加阻拦更是不会让谢家姑娘有皇帝的血脉,如此一来时间久了她就会以皇帝无子嗣一事,当着满朝文武的面逼他立自己的弟弟为储君人选,届时储君继位她便还是大权在握的太后娘娘。”

前世的记忆不断涌入脑海,国丧的钟声在她耳边萦绕着。一直以来的疑问在此时得到了答案,原来她姑母被幽禁慈宁宫致死并非母子离心,也并非失了权势,而是意图谋逆。

言云衿有些惶恐地捂住耳朵,喊道:“你都是你一面之词随意编排,我姑母不会做这种十恶不赦的事!”

傅见琛捉住她纤细的手腕,盯着她的脸一字一句道:“言阁老完全可以借着这个机会彻底脱离朝堂,不再过问朝政。云衿,我可以以我傅家全家一百多口的性命起誓,倘若你嫁与我,我定会保你,你的父亲母亲、弟弟安然无恙。”

他所言皆是出自真心,虽然如今这份真心吐露的地方不对,时机也不对,他不知言云衿此时听了这番话作何感想,但他自己的心意他还是希望她能早些知晓。

在见到言云衿之前,傅见琛自认为是个清心寡欲的人。这么多年来他的一颗心一直扑在领兵打仗之上,从未想过儿女情长。

言云衿不知道的是,他其实很早很早就已经认识她了。那年他被永宁侯手下的人追杀,身受重伤躲藏到慧济寺佛香供桌之下时,言云衿恰巧和宫人一起出来上香祈福。

供桌下的缝隙不足以塞下他这样的一个大活人,傅见琛额头抵着木板躺在地面上艰难的喘息着。

余光透过缝隙时看见眼前跪着一个黄色衣裙的姑娘,尚未来得及仔细打量,傅见琛看见自己身下的鲜血缓慢的一点一点的流淌出来,逐渐蔓延至供桌之外。

他见自己即将暴露,便用尽浑身力气将自己的腰牌朝着那人跪着的方向一扔,他想赌一赌,赌面前之人会看在他是朝廷官员的份上能出手相救。

叮叮当当的几声,腰牌稳稳地落在她面前。

那姑娘甚是伶俐聪慧,想是看见了流出来的血迹,借口以丢了钗环派随行而来的宫中侍卫围着山四处搜寻。

如此大张旗鼓的动作,使得永宁侯手下的人不敢冒然出来行刺,那些人等了许久寻不到机会,便只好悄悄撤离。

待他见四处无人准备出来时,除了慧济寺的僧人以外,已经寻不到其余人的踪影,唯有面前的蒲团之上多了一包绷带和伤药。

后来他返京述职,宫宴之上隔着席面,遥遥望见言太后身边站着一个与当人女子穿着同样衣裙的姑娘。

听人身边的人说起,那是言太后的嫡亲侄女,言阁老的爱女言云衿。

从一开始他拒绝的一直都是太后抛出的橄榄枝,而并非言云衿。

傅见琛没有告诉任何人,他远在永州听闻太后欲将言云衿许配给自己的消息时,一向挨着枕头就能睡着的他,坐在营帐外一夜无眠。

这门亲事好就好在对方是他一直以来都让他有好感的言云衿,坏就坏在其中掺杂着党争与利益。

如今言家已然有了大祸临头的迹象,傅见琛不愿眼睁睁的看着她成为家族的牺牲品。

几番犹豫,他盯着面前那张明艳的脸叹了口气,说:“云衿,我此番是为了你好,已过聘女子不在诛九族范围之内。我是个武夫,不会说什么情话,但我能保证你我成亲之后,傅某此生唯你一人永不相负。”

言云衿神游天外,心思全在思索傅见琛话中关于言太后夺权的问题上,她迷迷糊糊地听这番推心置腹,却又让她异常熟悉的话,脑海里闪过一个素衣青年的身影。

“谢延卿,之前你也没有放弃为钟阁老平反,那为何上一世,你同意了姑母的赐婚?”

“因为那时候的我听说了一件事。”

“什么事?”

“已过聘女子不在诛九族范围之内。”

……

言云衿沉浸在回忆之中,尚未来得及回答,便听见身后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

“妍妍。”

她扭过头看见记忆里的那个人正鲜活地站在自己面前,言云衿连忙推开傅见琛的手臂,飞奔向谢延卿扑进他的怀里。

谢延卿被她突如其来的拥抱撞的身形一晃,短短几瞬站稳回手揽过她,安抚道:“出了什么事吗?”

话虽然是对着言云衿说的,眼神却是半分不错的落在傅见琛身上。

而傅见琛同样站在原地,锐利的目光毫不客气地回视着谢延卿。

她埋在谢延卿的胸膛里,闻着他周身熟悉的皂角香,从中得到了安慰,慌乱的心神也在此刻逐渐平复。

片刻后她站直了身体,转回身一如既往的端庄得体,缓缓开口说:“没什么,我自己走路不小心撞到了武安侯。”

谢延卿微笑着看向她,问道:“你有没有哪里受伤?”

言云衿摇了摇头,“我没有受伤。”

谢延卿抬手替整理了下鬓边的碎发,又看向傅见琛。他将言云衿拉至身侧,上前两步拱手道,

“内子一时大意冲撞了侯爷,还望侯爷见谅。”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