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着下了几日的雨,皇城四处充斥着潮湿的泥土气息。

天蒙蒙亮时,轮值的宫人便早早起来洒扫积水,一处也不敢马虎。今年初春的雨水比往年多了些,又因着太后娘娘下令缩减内廷开销,人手不足,分到各个人手上的活儿也比往年多了些,一时间众人免不了私底下里叫苦不迭。

皇帝勤勉,自登基以来时常在书房深夜批阅奏折,一待就是一整夜,因而御书房的洒扫也格外仔细些。

新调过来的小女使今日是头一次来这边洒扫,她抱着一盆水从外头走进院内时见自己的同伴正倚着门口的墙壁休息。

见状,她从怀里掏出一方帕子放在门册的石阶上擦了几下,抬头说道:“皇上这会儿还没下早朝,晓蓉姐姐若是累了便先歇歇吧。”

被唤作晓蓉的绿衣女使揉了揉酸疼的腰缓缓坐下抱怨道:“这么大个院子就安排咱们这几个人来打扫,内廷司真的是越发抠门了。”

小女使用水盆里的水净了净手,没有抬头:“我见太和殿那边人手也缩减了许多,太后娘娘亲自下的懿旨,内廷司也是没有办法。”

闻言晓蓉抬头朝慈宁宫的方向看了一眼,皱眉道:“说是开减支出,我瞧着慈宁宫那边的人各个养的珠圆玉润,不像咱们整日做着这些个辛苦的体力活。”

她进宫的时间长,又寻了司礼监的秉笔太监孙卯做对食,平日里说话行事也格外放肆了些。

“跟在太后娘娘身边的大多都是言府出来的老人了,咱们怎么能和她们比呢?”

“都是低人一等的宫女,怎地她们生来就比咱们高贵了?”说着晓蓉似乎是想到了什么,靠近小女使身边小声道:“这几天啊我见慈宁宫那些尚好的补药流水似的往外头送,你猜是给谁用的?”

小女使不明所以,抬头问道:“谁啊?”

“还能有谁,翰林院那个,长的挺俊俏的侍讲学士,谢延卿!”

提起这个来,她像是打开了话匣子,滔滔不绝的接着说道:“还不是因为太后娘娘那个宝贝侄女,前段时间啊听说太后赐婚给她和这位谢大人,你猜怎地?人家谢大人宁可冒着杀头的罪过也要到御前和同皇帝拒婚。啧啧啧,你说说这是第几回了?什么世家贵女,不过是个人人都要退避三舍的灾星罢了……”

闻言,小女使连忙站起身来捂住她得嘴:“你不要命了,言家姑娘也是我们能随意议论的,这要是被人听了去,你有几条命够丢?”

“我说的都是实话,这宫里头哪个不是有目共睹的?先前太后娘娘为她定的第一门亲事,还没等下聘呢好好的人说病就病死了。还有那武安侯,明明捷报都到了京城,怎地议亲的消息一出人就坠马重伤难行了,如此可见啊,有的人虽有命托生在富贵人家,也未必消瘦的了这份福气……”

远处,几个内侍跟在年轻的帝王身后正朝着御书房的方向走来。

李昌烨近来因着处理科举延期一事而心烦意乱,前朝官员意见不合众说纷纭,内廷太后又虎视眈眈,借着缩减开支一事调动人力,不断往他身边安插眼线。

清早出房门时,他见院中多了几个眼生宫人内侍,一时间只觉得头疼的老毛病好像又隐隐作痛起来,便早早的退了早朝,在祝英的跟随下沿着宫道缓步走回御书房。

靠近御书房宫墙时,他敏锐地发觉跟在他身后的祝英脚下步子顿了顿,方才停下来隔着墙留心听着里面的动静。

离得远,李昌烨只依稀听见“克夫”,“家世”等字眼,但见到祝英表情变化,也大概猜得一二。

年轻的皇帝眉间阴郁加重,他抬脚迈进院中,门后的两个宫女见他进来慌忙起身跪地行礼。

皇帝目不斜视,面色肃然。短短几瞬两个宫女后背生了一片冷汗,撑着地面的手掌不自觉的发着颤。

良久,她们听见他开口对身后的祝厂臣说道:“搬弄口舌是非之人,如何处置?”

“回陛下,应杖责二十,罚宫道提铃十日。”

李昌烨眼神淡淡地从她们二人身上扫过,随即抬腿迈入殿中。

晓蓉跌坐在地上,三魂吓走了七魄,见祝英挥了挥手,身后的两名内侍上前将她拖起。她惊恐地瞪大了眼睛,踉跄着爬行上前揪住祝英的衣角,

“厂臣!厂臣您不认得奴婢了吗?奴婢是孙卯的内人,求求您!求您看在与孙卯同僚的情面上救救奴婢!”

祝英看着跪在自己面前不停磕头的女人,暗自叹了口气,他轻合眸摇了摇头吩咐道:“带下去吧。”

“厂臣!求您开恩,厂臣救救奴婢……”

两名内侍手脚麻利的将人捂住嘴拖出院外,女人痛苦的呜咽声逐渐消失在耳中。

祝英进殿时,李昌烨正坐在桌案前批奏折。

沏茶时他听见皇帝低沉的声音问道:“谢延卿的身世,你查的如何?”

祝英将茶水端至皇帝面前,道:“臣去户部查过卷宗,也询问过左侍郎大人,正如谢姑娘所说的那般,出自陈郡谢氏旁支。”

“以前怎么没听人提起过?”李昌烨问。

“陈郡谢氏百年世家,旁支嫡系众多,兴许是那一位同家族闹了矛盾,分出去后才有了他这一代,谢姑娘事先不知道也在情理之中。”

“这么说,他并非是太后安插入朝的人。”

李昌烨搁了手中的红笔,在眼神在奏折中那处翰林院侍讲学士名单中谢延卿的位置停留了许久。

太后没理由选一个寒门出身,无依无靠的翰林官员,这对于她们言氏一族毫无助力。

所以当她欲赐婚的消息传来时,李昌烨下意识的认为这又是她为自己筹谋的新棋局,想要在内阁之中安插肯听她号令之人,从而监视限制他一举一动。

可若是谢延卿出自陈郡谢氏一族,那他拒婚也在情理之中。毕竟言家同谢家为争夺四大世家之首的位置,针锋相对了多年。

祝英想了想:“兴许……是言姑娘自己的意思。”

李昌烨抬眼看向他,像是等待着他的后文。

“臣近日听说,言姑娘时常去内书堂看谢大人讲学,还在翰林院门前出手相助,这事儿已经传遍了翰林院……所以臣猜想兴许是言姑娘自己向太后娘娘求的情。”

祝英上前几步,替李昌烨收拾好批阅好的奏折,又说道:“不管是因为什么,他公然拒婚驳了太后娘娘的面子,坏了言姑娘的名声,皇上施以惩戒也在情理之中。”

李昌烨沉思许久,就在祝英以为他不再思虑此事时,听见他说:“言云衿同她父亲不一样,她是个仗义明事理的姑娘,只要太后不拿她婚事来争权夺利,朕没必要和一个小姑娘计较。”

他还记得隆德十五年时,在慈宁宫里初见到言云衿时的情景,一个娇艳明媚的小姑娘,连蹦带跳的站在他面前,样着巴掌大的小脸开心的问道:“你就是我姑母的养子吧?那今后你就是我的兄长啦!”

娇艳,明媚。

一看就是世家贵族捧在手心里,在万千宠爱中长大的姑娘。

彼时的他是皇宫里生母早逝,不受重视的三皇子。言太后则是无子嗣在身,又不受帝王宠爱的贵妃。

就是这么两个看起来毫不相干的人,因为利益聚在了一起,一个想有家世助力,站上九五至尊之位。一个想母凭子贵,坐稳太后之位。

他们这对徒有虚名的母子,彼此深知对方的野心,这些年来虽维持着表面的和平,暗地里的少不了争权夺利。

毕竟有着三四年朝夕相处的兄妹情分,他不是不希望她嫁入高门,可若是这桩婚事日后会成为制约他皇权的剑刃,李昌烨也没办法坐视不理。

所幸,她看中的不过是一个寒门出身的翰林学士,他大可成全这桩美事,将她风风光光的嫁出去。

“皇宫里的那些流言蜚语,你去处理一下,未出阁的姑娘难免对名声有影响。”

祝英领了命,却站在原地犹犹豫豫地没有走。

李昌烨抬眼看向他,“还有什么事吗?”

“回陛下,驿站那边传来消息,武安侯正在返京的路上。”

作者有话说:

预告:我们的男二,武安侯傅见琛就要登场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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