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闹。”苍羽眉间轻蹙,周身的威压骤然散开,压得姬眠欢快喘不过气。

“你怕舅舅怪你?”姬眠欢运起妖力抵抗苍羽的压力,整个青云殿都开始微微摇晃,小几上的茶杯却还端正放着,他暗带嘲讽之意嗤笑一声,“那你想动摇妖族根基去修补天梯,覆巢之下无完卵,狐族也一并不得生,你就不觉得他会怪你?”

“若是那只狼妖能有些用处,自然不必危及整个妖界,我亦不会再动手收集各族的灵器。”苍羽不在意道。

“你散播下吞噬之法,助纣为虐绞杀妖族数万,麒麟灭族,如此也就当无过?”姬眠欢眼前发黑,感觉耳侧的大穴突突地疼,他强撑着不适捏碎小几上的茶杯,破碎的瓷片扎入手,勉强稳住心神。

“呵,”苍羽口中发出一声轻嘲,他周身威压收拢,垂下眼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贪念咎由自取,与我何关。”

好一句与我何关,姬眠欢手掌撑着小几的角,心中冷笑。

尸山血海,毁种灭族,妖界的腥风血雨与苍羽而言不过无聊蝼蚁间的争斗,他只要结果,不管过程。

“你要动呼那策是不行的,”姬眠欢松开手,扎入掌心的碎片沾染血色落到地上,清脆一响,四分五裂,“我把舅舅的魂牵给他了。”

“你说什么?!”如若方才的仅是一点对姬眠欢的小警告,此番消息落入耳中,苍羽脸色乍变,怒意浮现于眼底。

牵魂一术是狐族的秘术,而来姬宿秋也曾与苍羽亲密无间,将这牵魂一术简略起说过几句,即是将一方魂魄寄托予另一方,若被寄托者魂飞魄散,寄魂者也将无所依存。

“你竟为了那狼妖如此对你舅舅?你也舍得?”苍羽怒极反笑,一道灵力扼住姬眠欢的咽喉。

“呵呵……”姬眠欢咽喉处发紧地疼,却还笑出几声,眼眸内嘲讽之意更深,“我自是不知道我舍得他们中的谁,却是知道你会舍不得。”

“你要用呼那策开天梯,就杀了舅舅,我一个人也无趣,索性一起走。”

“好过听你苍生大道,冠冕堂皇,扯下去全是肮脏的蛆虫。”

“你,你……”苍羽显然被他气得极深,怒而起身,一甩袖捏住姬眠欢的脖颈甩出殿内。

“你若非要替他死,自留信给宿秋,向他认错,”苍羽的声音里怒意未消,“原本祭魂选定的日子就在妖族春祭后,你好自为之吧。”

姬眠欢从喉咙里吐出一口血唾沫,猩红的眼眸注视着那道逐渐关上的门,他抹过嘴角的血,声音不大不小道:“我没错,要我怎么向他认。”

青云殿的门啪地一声重重合上,一股灵力直将姬眠欢逼退,他不再留恋此地离去。

灵镜的禁地里,姬眠欢拖着一身疲倦依靠在魂池旁,他枕着手臂望向姬宿秋稳定下来的神魂,长长叹息一声。

他想睡一会儿,一会儿就好。

他变成一只只有三条尾巴的小狐狸缩在石壁下,像他从前靠在姬宿秋腿边,许是心神太过疲倦,又加之魂术对自己的催眠,姬眠欢很快坠入梦里,梦里他还是三只尾巴的狐狸,摇着尾巴问舅舅,何时能有像姬宿秋一样的九条尾巴,何时能走出灵镜,看一看妖界人间。

风迟月晚,最是好安眠。

蓦地,姬眠欢却从睡眠里惊醒,他浑身炸毛地跳起来,仓皇望向禁地之外。

他的一段神识,断了。

那铃铛响起来的时候,呼那策正从凌伊山房内退出来,再过几日就春祭,凤族的请帖堆成堆,慕容潇只好先归去一趟,呼那策执意相送,慕容潇却瞧见那铃铛响,说:“看来是有约了,真不凑巧。”

“我先送你。”呼那策握着那铃铛,眼底微亮,却还是忍着立刻去见姬眠欢的冲动。

“不必,”慕容潇按住他肩头摇摇头,目光停留在呼那策明显鲜活起来的眸光上,眼眸微弯道,“君子成人之美。”说罢化身一抹赤红腾于天际,往昆仑玉的方向飞去了。

呼那策待目光所及之处再也看不见慕容潇,这才去往炎地的结界处。

那枚响动的铃铛一直指引着他到一处空旷灵脉,他方才来得心急便化了原型,而今站立此处才化为人形,握着那铃铛目光扫了一圈四周。

忽的眼前一黑,一双手遮住他的眼睛,一口咬在他右耳垂上,继而温热的鼻息落在颈项。

“耳坠怎么不见了。”姬眠欢亲了亲那耳坠痕的位置。

“碎掉了,雷劫时候。”呼那策道。

他眼前一片黑,目不能视,周身的感觉便格外明显,狐狸舌尖划过他颈线,尖牙在脆弱的喉结处几次磨磋。

“护着哥哥,碎了就碎了。”姬眠欢松开遮在呼那策双眼前的手,转而从背后将他抱在怀里。

“不是说春祭吗?缘何现在就来了,”呼那策轻声问姬眠欢,他并不经常多话,此时却有好多话想说,也不十分主动,此时却想表达,于是他转过头,敛住心头闹了多日的相思,只道了极简短的一句,“我想你。”

恰似独望寒月,孤对灯,辗转反侧不成眠。

也像月色盈窗,灯火亮,一心相思无处藏。

“……我,也想哥哥。”

姬眠欢将呼那策抱得更紧,禁不住转过身子搂着他的脖颈亲吻,他一面吻,一面忍着心头的悲哀,他的手按着呼那策的后脑勺,另一只手摩挲过呼那策的腰间。

“你此次回去,他们还有为难你吗?若有委屈只管向我说,瞧那些人欺负你,我心里难受。”呼那策说。

姬眠欢落在他腹部的狐狸锐爪顿住,收回一些,“不曾。”

“那就好,”呼那策抿着唇,犹豫几次,忽而脸色薄红,小心问道,“我…春祭后可以去灵镜见你吗?若是你不愿意,我就不去。若是你不想他们知道我和你,我也不说。”

若是有他在,那群长老应是不会敢再打压着姬眠欢的,他心里有个私心不好明说,只得东躲西藏暗示,希望又有些窘迫,等着姬眠欢看穿。

“哥哥……”姬眠欢松开这个吻,抬起眼睛看着呼那策,眉眼弯弯道,“是想来迎亲吗?”

被贸然戳破,呼那策也只得移开眼,他面上颇不自在,轻咳几声,还是坦白:“是。”

崩溃从心尖开始,如同雪山震动,飞扬的雪就似落雨般的泪,纷纷扬扬,天命这一场雪,曾经压到了姬眠欢的母亲,如今势必要压到姬眠欢,他深深埋在呼那策墨发里,按着呼那策后脑的手指转而缠绕过呼那策的发丝。

“……不行。”

这个答案让呼那策一愣,他垂下眼掩住失望,道:“无妨…是我欠考虑,也不够稳妥,什么都还没拟定好就提…”

“…不是,不是哥哥的问题,”姬眠欢抱住他,下巴磕在呼那策肩头,“是我。”

“玩腻了,不想继续了。”

呼那策张开的口霎时僵硬住。

一股熟悉的剧痛从腹部开始蔓延,撕裂开皮肉,血腥气冲上鼻尖,呼那策瞳孔一瞬间紧缩成一条竖线,心跳几近停止,仿若再次坠落幻境,挣扎无能。

刚才还放晴的天刹那就暗下来,风雨飘落,雷劫将至。

姬眠欢当初和凌伊山立下天地规则,承诺在修补好妖核之前不会伤害呼那策,终究食言了。

本也可以将那最后一滴精血渡给呼那策后再动手,只是,姬眠欢觉得自己该挨这雷劫。

“哥哥让我跟在身边这么久,怎么从来不问我为何而来,难道真的猜不出来?”姬眠欢将最后一滴精血渡入呼那策口中,在他耳侧轻笑一声,“你说是不是,狐狸哪有把情爱当真的。”

尖锐的指尖撕裂开伤口,捣开丹田,指尖在血肉里搅动,如同软刀子乱割,血液顺着破碎的衣衫裂缝里渗出来。

一道雷劈下来,呼那策下意识搭起禁制套在姬眠欢身上,却被姬眠欢捏指破开。

那道雷就这样劈在姬眠欢身上,他闷哼一声,眸子瞥过呼那策一眼,蹙眉道:“不用你管我。”

一股超脱妖皇的威压瞬间反将姬眠欢死死按在地面,他蹙眉咳嗽几声,看见呼那策瞳孔里燃着的怒火和惊疑。

“…你说什么?”呼那策按着姬眠欢的肩膀,跪坐着压在他身上,两只金眸里露出森森的寒意,凶恶霸道的妖力将姬眠欢禁锢得动弹不得,满心只要他再给一个确定的答案,连自己身上的伤势都不管不顾。

“……听清了,何必问。”

呼那策沉下眼,面色凝霜,牙齿咬得咯吱咯吱响,宛如是在咀嚼着生骨,抬起拳头狠厉落下,那一拳带着强势的风声而来。

姬眠欢直直看着呼那策。

那双眼睛。

呼那策咬紧舌尖,神色里几近崩溃,动作一歪,拳头落在姬眠欢耳侧的地面溅起灰。

呼那策倔强得很,记得自己要保护姬眠欢眼睛的念头,就永不食言。

那句话出来的时候呼那策回想自己的所作所为一千遍,只是还是不明白做错了什么。

即便委屈不说出口,落在姬眠欢脸颊上的眼泪也替他说出来了,滚烫的血也滴落在姬眠欢的衣衫上,浸透后黏在皮肉上,也跟着如岩浆在舔舐一样疼。

尖锐的爪尖撑开温热的血肉,握住那颗魂晶一把拽出来,连带着碎肉和鲜血淌了姬眠欢一身,呼那策疼得哽咽声都夹在着忍耐疼痛的抽气,双臂不住发抖。

却硬撑着不肯弯下腰,再靠近姬眠欢一寸。

“……你就是想要这个?”他咬紧牙关,免得痛呼出声太狼狈。

“我来狼族本就是同长老们串通好的,一切戏你看得可还开心?现下虎族之劫已过,狼君对我而言也就这点作用了。”

“你想要这石头,我就给你,我只问你…从前那些,是你真心吗?”

这是姬眠欢第一次把魂术用在自己身上,他压制住所有的心绪,直视那双眼睛,嘴角扯出一个轻佻的笑,“狼君觉得呢?”

“真心对狐狸而言有什么用呢?随随便便就能拿到的东西。”

“倒是狼君让我惊讶得很,都说一代天骄,怎么情爱就能蒙蔽双眼,谈情说爱,实在不是两个王该有的行为。”

呼那策猛地掐着姬眠欢脖颈,他的眼睛像是被冻住了,僵硬得对上姬眠欢的视线都要废一番功夫,双瞳微微转动,看起来似个活物,又麻木得生出一股死气。

他看着姬眠欢,很久才红着眼睛开口:“…拿了魂晶,还要我吗?”

低哑的声音像一把刀插进了喉咙,姬眠欢动动嗓子眼,干涩得失声一样说不出话来,只是双眼疲懒地掀起,笑着看了呼那策一眼,摇摇头。

他想呼那策恨他恨得刻骨,定要用四尖九刃十三锋在他身上划无数道疤,多得就像他们曾经在彼此身上留下的吻。

那样他心里也会好受一些。

可偏偏没有。

偏偏那狠命落下来的,那要把他撕碎的,颤抖的,是吻不是刀。

混合着眼泪落到口里,比刀子割在身上还疼,吻离去的一瞬,也就像拔出了一把插在心口的刀。

一刀两断的刀。

“……若是狐族再敢安插奸细进炎地,我一定杀了他,再杀了你。”

“天晶石,不是个好东西,我言尽于此。”

“你修我妖核,我就把它做报酬给你。”

一掌将手心攥着的铃铛拍碎在姬眠欢耳侧,呼那策屈膝撑着大腿和地面强行站起身,他捂住腹部的血窟窿,衣角往下滴落血。

“我们两清,再不相干。”

呼那策没有提,姬眠欢也没有开口,所以那串象征着炎地君后的银灼,还在姬眠欢脖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