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薄怒起,两道身影在幻境中不断接近又错开,妖力与灵力相撞,碰撞声声,铮铮如玉石相击,余力波及二三里,又似惊雷炸开,巨树瘫倒,山石碎裂。

少年手中的佩剑紫光流转,细碎的雷电之力掺杂其中,霹雳作响,他身上几处见血,净白的白色劲装染灰,一双黑眸却越发明亮,周身气息越强。

饶是呼那策战过的对手不尽其数,也是头一次见这样愈战愈勇的人。

若呼那策是已然经历无数风雨的树,谢一凡就是刚冒出的嫩芽,弱小却拥有无限可能,呼那策手上的动作刻意放慢,力道减弱,有意不将其压得太狠。

谢一凡不敌,却能察觉呼那策的放水,他不甘心,狠心咬破指尖以血为媒介在剑身上画符,血色的符咒融进剑身,谢一凡借躲闪呼那策进攻的机会,近身挥出凌厉一剑。

低估剑气中蕴藏的灵力,剑锋竟破开呼那策随手搭建的防御,他目下微惊,立刻抬手重新捏下一个法诀抵挡,手背刹时传来轻微的疼痛感。

伤口不算大,却是谢一凡在他身上留下的第一道口子。

呼那策看着手背上慢慢愈合的伤,感觉到幻境之外的狐狸偷偷帮他,不由心下一软。

谢一凡那一剑耗费他全身的力气,现下只能杵着剑动弹不得。

他胸口不停起伏,急促喘气,见呼那策身上的一点血,目光灼灼,语气毫不沮丧,“输了。”

“没输。”

呼那策手指微抬,谢一凡便被一股妖力捆锁着移到他身前。

“若你同我一般年岁,未必会输,你只是还太小了。”

“你不杀我?”谢一凡自然听出呼那策的语气,他抿着唇,愿赌服输道,“你可以问我,但若是有关宗门的事,杀了我也是不会告诉你的。”

“别去抓那只赤狐了,”呼那策淡淡道,“张家小公子是自愿跟着的,再说有我在你也抓不到。”

“怎么可能会有妖自愿和人类在一起?”谢一凡长眉倒竖,立刻呛声反驳,但他看着呼那策,斟酌一番后忽而改口,“不过,你若是肯告诉我你姓甚名谁,我能答应你不去捉她,但不能保证我那些师兄弟不会去。”

那赤狐的行踪连他都找不到,除非是师伯楼江亲自出手,否则那群废物也只能铩羽而归。

“告诉你?”呼那策剑眉微挑,他仔细看了两眼谢一凡,凌厉妖力险些擦过少年脆弱的咽喉,“是想多年以后再来一战?”

“你说的,我输在太小,”谢一凡微微缩了一下脖子让那刀锋远离脆弱处,他舔舔嘴唇,虽被妖力捆锁,还是用力收紧手里的佩剑,声音低低道,“给我五百年,我来妖界找你。”

“只怕你届时还走不进妖界。”呼那策眼底闪过一丝笑意,他松开谢一凡周身的妖力,转身离开。

“你还没说你叫什么呢!”谢一凡勉强以不太狼狈的姿势落到地上,他想翻身站起来追上,周身的伤却被牵动起来,让他只能停在原地疗伤。

“若是到妖界,来炎地寻我。”

那只妖低沉的声音,穿过风月落到谢一凡耳里,他咬牙撑着起身,望向呼那策的背影,“沧海派谢一凡,定会去炎地找你一战。”

“还真是和策小时候像极了。”慕容潇看着镜中少年的模样忍不住笑出声。

姬眠欢不比慕容潇甩手掌柜,他一半多的心神都在控制着幻境,见谢一凡自以为走出幻境开始活动,暗中以魂丝牵引,探入谢一凡识海攫取信息,为他搭建一个属于他的真实。

这就是真知镜最可怕的一点,他能以人的真实去构建虚伪,操控者再稍稍影响,很难被人察觉到破绽。

如此只要以让幻境中的同门以宗门紧急为由提议回府,幻境就会根据谢一凡的记忆和过去展现出真实的地图,他们便能窥探镜中的路线前往沧海派。

姬眠欢专心操控幻境,听慕容潇谈到过去的呼那策,终究压不住好奇和些酸涩的妒忌问:“从前哥哥和这又狂又傲的小屁孩一样?骗我吧你。”

“你不是想知道我和他如何相识?”慕容潇哪能听不懂姬眠欢的心思,他抿唇一笑,见姬眠欢悄悄把耳朵探过来。

慕容潇与呼那策相见的时机实在不太好,那几乎是他此生最狼狈的时刻。

他少时姿容清丽,又因年岁太小时常长袍散发,一头柔顺墨发,未长开的五官又秀气柔和,时常被人误认为女子。

身为神凤自小被保护得极好,外界只知凤族有神凤,却不知神凤是少君还是圣女,一次出行历练偶然被路过的散修惊鸿一瞥,因面容清丽气质柔和,便流传出神凤是个绝代佳人的谣言。

百年一次的祭月典,万族同聚妖神旧殿,慕容潇拜别父亲独自于神殿后山漫步,届时他旧伤才愈,本就不打算参与大比,便往后山散心。

不想旁人早盯上这只被传得神秘至极的凤凰,竟有数名心怀不轨者跟随他,除去一睹芳容,见他受伤妖力微弱还存上腌臜心思。

龙族少君那浪**子,以为慕容潇是女子,竟不知廉耻要戏弄于他,大言不惭凤凰本就是龙族禁脔,神凤合该于神龙身下求欢。

彼时何曾听过这些污言秽语,慕容潇杀心顿起,可旧伤限制,险些被公仪子濯得逞。

那条**龙摸上他的脸,啧啧道:“长成这幅样子,倒是配做我龙君的妃子。”

慕容潇被围困于山崖,心一横要跳下去也不让龙族折辱凤凰声誉时,一个少年的声音却插了进来。

“可我不觉得你配得上他。”

他抬眼望去,见一墨发金瞳的少年倚靠在树背之上。

少年垂眸睥睨,周身气质冷淡,虽效仿长者从容沉稳,终究从眼角眉梢里透出年少轻狂。

“你们,打扰到我修炼了。”少年不耐烦啧了一声,从树上跳下来,他身形矫捷,闪身至公仪子濯面前,一拳狠狠击向那只龙妖的腰腹。

慕容潇只听到一声骨头折断的咔嚓声,公仪子濯周围几个龙妖立刻慌张地围了上去。

慌乱之间,少年捏住他的手腕,那双金眸瞥过来,唇角冷淡至极,“不走?”

慕容潇刚刚对战牵扯旧伤,此刻脱力,汗水浸湿后衫,他犹豫着摇摇头,少年看出他窘迫,直接将他一把背到背上。

“走不了,就早说。”

慕容潇回望身后半死不活的公仪子濯,轻声说了句谢谢,呼那策背着他奔至山里一条溪谷处,将他放在一块石头上,又从乾坤戒里掏出许多草药开始研磨。

“你还会这个?”慕容潇忍不住问了一句。

方才他一直没说话,突然开口,呼那策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不是女子?”

慕容潇被他的话噎住,想起刚刚竟被当做女子被人调笑亵玩,垂下眼睛不再开口。

呼那策知他是男子,动作便粗鲁得多,直接一刀划开慕容潇后衫,冰凉而疼痛的感觉刺激慕容潇眼睛一热,差点掉下泪来,他咬住唇,不想再和这只妖说一句话。

“刚刚这里在流血。”

呼那策用慕容潇衣服的布条绑好伤口,蹲到溪流边将手上的血洗干净。

感觉到后背的伤口渐渐止疼,慕容潇苦中作乐想,兴许是疼到麻木了,他看着蹲在河边的少年,问道:“你那一拳,可会让龙族少主记仇的,不后悔吗?”

“后悔什么?怕他不成。”呼那策斜眼看过来,面无表情的脸上硬是被慕容潇看出张狂。

他噗嗤笑了出来,“凤族慕容潇,阁下是何方神圣。”

这只妖有趣,他想认识一番。

“炎地呼那策。”

少年坐到他身旁,似乎确认他是男子,才道:“你既然受伤,怎么还一个人出走,不和同伴一起?”

慕容潇眸间一暗,轻声道:“无人肯与我同行。”神凤尊贵,生来被捧着,同辈之间差距过大,时常让慕容潇难以合群,久而久之习惯孤独,可也心有所盼。

他来祭月典,本是存着与各族天骄交友的心思的,不曾想会遇到这般恶心事。

听闻他孑然,少年眼睛一亮,虽面色如常,语气却轻快起来,“正好,我也是一人,你这几日若要再去何处,叫上我吧。”

呼那策想了想,认真道:“我打得过他们。”

行路成双,如此不再形影相吊,他二妖在那段日子逛遍神殿后山,慕容潇越了解呼那策,就越为他的面上的沉稳与内里的锋芒感到好笑。

这把宝剑锋芒未敛,实在让他惶恐担忧会被有心之人折断。

可少年本就该如此的意气风发,这不是该敛住风华的年纪。

神殿一别,临行前慕容潇与呼那策登上后山山顶,那时妖月如圆盘,他忽然想起昆仑山上孤寂的日日夜夜,不由得长叹了一声。

“你已是命定成神的神凤,为何还总是唉声叹气?”月光之下,少年靠在石壁之上,清辉月光落他桀骜眉际。

“成神路孑然,不知还要何人能走到最后,”慕容潇指着月亮,语气低落道,“要飞到那么高那么远的地方,是不是非常冷?”

年少的狼妖听懂慕容潇言语背后的孤寂,他起身坐到慕容潇身旁,也指着天上的妖月一笑,满眼志在必得,“成神何怕孤单?”

“我亦有朝一日与你同行神界,那时你不会独自一人。”

“原来,哥哥的药从小到大都这么疼。”姬眠欢沉默后突然释然叹了一口气,还以为哥哥那次是故意收拾他才弄那么疼的药。

他又好奇问:“哥哥少时也那般性子,那为何现在——”

慕容潇唇边的笑意慢慢淡下来,姬眠欢的话一顿,才觉得这个问题似乎于他们而言过于沉重。

可他还是忍不住想,究竟是发生了什么,才让呼那策从年少轻狂变成如此沉稳,像被岁月打磨过后的宝石,容光内敛。

“年岁不再,自然就不再那般冲动了。”

呼那策的声音落到姬眠欢背后,他想偏过头去,被呼那策掌住脑袋,从脸侧亲了一下。

“专心点,谢一凡不好糊弄。”

纤长的睫羽刷过姬眠欢的侧脸,呼那策温热气息随着让他心痒的声音落在耳侧。

“想听,以后时间很长,我慢慢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