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空上几声响遏行云的鹤鸣,余音围绕着云雾缭绕山巅,经久不散。

这山如一把挺直的剑,直直向苍穹锋利指去,山上松石林立,如仙人抱瓶,让人见之忘俗,犹入神仙之境。

如此说来其实也不算太过,只因此处本就是修真界。

高耸的白玉柱山门牌匾上,深深刻着沧海派三个字,沟壑处残存着几丝高深剑意。

姬眠欢自入幻境以来犹如鬼魅灵体,旁人看不见摸不着,他在此处不知待了几日,总算看见一两个人影从山门走来。

来者是两少年,稍大的一位面容清秀,气质温和,腰间一把白玉剑,眉眼温润地跟旁边矮他一头的少年说些什么。

姬眠欢仗着幻境之中尚可为所欲为,背着手凑上前站在他们身旁,还仔细看了看那小少年的脸,虽年龄尚小,却已然从眉目看出昳丽痕迹,与那魔神残魂有几分相像。

他心里一惊,步子往后一退。

眼前两人却都没有察觉到他的意思,姬眠欢几番试探,确认二者真不能感知他的存在才放心。

“兆昭,我此一走,你莫再和山上几个小师弟闹别扭。”那稍大的少年抚摸过魔神的头,看得姬眠欢都心惊胆战,生怕魔神觉醒一口咬掉他的手。

“什么几个小师弟,你哪来的其他小师弟,”兆昭瞪了一眼那少年,冷哼一声将手里的丹药全丢给他,“倒是师兄你,烂好人一个,这次又帮别人做任务,可别又被什么骗了险些死在路上。”

少年笑了起来,轻轻敲了下兆昭的头,“你小子,白把你养这么大了,好端端咒师兄做什么?再说了不是还有大师兄吗?轮得到你来操心。”

“下次,若是那家伙再敢称病躲任务,”兆昭咬咬唇,艳丽的五官上一片阴冷,“我药掉他下半身,看他还敢不敢把事情推给你自己去找女人逍遥。”

他说罢,又埋怨看了少年一眼,却终究软下口气一把将人抱住,“柳青师兄,早去早回。”

小师弟兆昭自小家族被魔灭门,独留他一人被师父捡回山门,因炼丹天资奇绝被收入师父门下,柳青上头的大师兄被宗门寄予厚望,师父又闭死关,内门多了个嫩生生不会哭不会闹的娃娃,若是放着不管怎么行呢。

他便自小将兆昭带大,两者关系极为亲厚。

“师兄,一路小心。”

柳青已御剑而去,兆昭却仍站在宗门之下,目光久久不肯移。

姬眠欢倚在一旁石柱上,只觉得牙酸脸歪,他突然觉得眼红得紧,怀里也空落落的,修真界总爱自诩仙风道骨,偏爱苦寒高山,风来吹得他冷得很。

兆昭站了许久,终于收回目光往山门内走去,姬眠欢赶紧跟上,心里嘀咕着早些破除这幻境。

想念的感觉破土而出就难压制,呼吸的时间都变得难捱,只想现在就跳出镜子将呼那策抱进怀里,贪图对方的体温,更痴念那无情无欲的目光因他温热,面颊生红,汗落颈窝时的滚烫。

“神君要带策去何处?”慕容潇忍着胸口的疼痛挡在赤鸢面前。

赤鸢捏紧捆住呼那策的锁链,目光冰冷,看着慕容潇可笑的行为嘴角讥讽上扬,“不自量力的东西,在本尊面前找死?”

“若非你是凤族唯一神凤,本尊早就将你捏死了。”

“神君不想听吗,”慕容潇放缓呼吸,以免牵扯到胸腔的伤口,他空洞的两只眼睛抬起来,汗水浸湿了长睫,“您没有成功的原因?”

他的话音刚落,赤鸢的怒火骤然被点起。

赤鸢知慕容潇所言不虚,只是一想到处心积虑的夺舍会失败,他一向骄傲,耳朵听过自己的失手都觉得受到折辱。

若非这是凤族唯一的神凤——赤鸢抿平嘴唇,寒声道:“本尊给你个机会,若是诓骗,你活不过话落之前。”

想到让他心烦的,还得是怀里这个被魔气入心的狼妖。

“不听话的蠢货,”赤鸢低头掐住呼那策的下颌迫使他抬起头,赤色的眼眸望向那右耳的耳坠,眸中怒色隐现,“若非世间只此一个能承受本尊的神魂。”

“本尊定要将你送去千刀万剐,好好长长记性,学会何为安分。”

从呼那策踏入古阵地的一刻赤鸢就从沉睡中苏醒,他认定这具身躯为自己新生所用,蛮横划为己有,便再不许谁接近,赤鸢生性矜贵,身居高位又随心所欲,占有欲极强,让本就孑然的呼那策因他更不好与人亲近。

千年来都干干净净的,他很满意,直到月满玄宫那夜,陌生的气息带着沉甸甸的欲念袭来,将他满意的躯壳惹上不该有的味道。

本来昏睡的赤鸢被侵犯到领地一般愤怒,入魔和火焰般的灼烧疼痛,都是他给呼那策的教训。

那只狐狸靠得越近呼那策就越疼,赤鸢本想让呼那策知错就改,谁料这个废物就这样疼晕在狐狸怀里,沾满灼热的气息。

他的手指慢慢滑落到呼那策颈项,清冷的脸上不曾有过动容,五指猛然收紧。

逐渐感受到窒息的呼那策微微张开口,他眉头紧蹙,汗水顺着脸颊一滴滴坠落,额间一股魔气缠绕,半分没有醒来的迹象,慕容潇忍住冲动,垂眼平静道:“神君可闻天道意志?”

放置于呼那策颈项的手一松,赤鸢按下升起的暴虐,瞳中血色微黯,“气运之子?”

“气运之子应运而生,生而承担天道使命,”慕容潇沉声道,“神君苏醒的时日不算久,恐怕有一事不知。”

“三界,已然有万年之久无人飞升了。”

“灵气渐弱,无人飞升也是此间修者愚钝,”赤鸢冷哼一声并不放在心上,“尔等天资愚钝,又甘心耽搁于情爱,何敢配飞升证道?”

慕容潇并不反驳,只是继续道:“晚辈愚钝,可这三界天资不凡者仍不乏其数,神君所选策为躯壳,不正是看中他可飞升的天资吗?”

“本尊只择躯壳,区区天梯,如履平地之事,肉体天资岂能阻我飞升?”赤鸢面色冷下来。

“这便是了,”慕容潇眸间一暗,“要飞升上界,就要过天梯,可这天梯,早就被封死了!”

“此间诞生的气运之子,便是要用神力冲破天梯,使三界通神之路重新打开,当初您就是…”

“胡言乱语!”赤鸢心下震怒,他认定慕容潇说谎,手掌一拍便又给了慕容潇一掌。

慕容潇这次不再乖乖挨打,他捏诀手中神力倾泻,竟然能挡住赤鸢三分掌力。

“晚辈所言句句属实,若是神君不信自可去九霄一看。”

赤鸢再次抬掌的动作停了下来,他手掌微张,慕容潇被迫化作比原型小千倍的赤鸟被赤鸢两指掐住咽喉。

“若敢骗本尊,你和那只狐狸都活不了。”

一只极尽艳丽的凤凰从这座陷落的山飞向天空,燃烧着火焰的尾羽划破夜幕,如同烟火璀璨华丽。

九霄天梯处,赤鸢抵开重重雷劫,望着封死的天梯面色阴沉。

“当初是谁坏了本尊重生一事。”

被捏住咽喉的赤鸟无法反抗,连翅膀都不曾扑腾,只张开尖喙口吐人言:“沧海派宗主。”

“仙尊,苍羽。”

姬眠欢跟着兆昭数月,每日除了看他钻进丹房修炼外就是甩脸子给那些上门来讨好的人。

这样的日子不知过了多久,姬眠欢待得厌烦,他随意走在沧海派,忽望见一个极为熟悉的背影,他心念一动跟上去,不知不觉竟然跟着那背影走到一处桃林。

桃林之中并非花盛时节,一银发男子端坐于树下,他面前摆了一棋盘并不急着对弈,只是提着一壶酒往自己嘴里灌,没几口便眼角微红,已有醉意。

姬眠欢只觉得自己眼眶温热,他几步上前,凑近看着那熟悉的容颜,嗫嚅道:“舅舅。”

他的手穿过姬宿秋的脸,没能感受到一点温度,是了,他在这幻境里是触碰不到人的。

姬宿秋一头银发垂在肩头,他的面容与姬眠欢有几分相似,只是眉宇多了几分温润和风流,他靠在此处等了许久,一个脚步声慢慢踏过来,姬眠欢转头去看,竟是一身青衣手执长剑的苍羽。

“苍北——”姬宿秋抬眼,原本欣喜的脸色变得困惑,他修眉微挑,温声询问道,“您是?”

“沧海派弟子,苍羽,”苍羽握住腰边的剑,两道凌厉剑眉紧蹙,“你是何人,为何在此?”

苍羽鼻翼微动,脸色刹那冷下来,一道破空的风声,他长剑直指姬宿秋,“妖。”

“为何在沧海派。”

姬眠欢在一旁啧啧称奇,原来舅舅与苍羽仙尊相识只是意外,他如今倒是对舅舅口中的苍北多了些兴趣。

“在此等候友人,”姬宿秋淡淡一笑,苍羽年岁比姬宿秋小太多,此时修为还不及这狐君,姬宿秋只轻轻弹指,那剑锋就被柔和的风挡住,“若你来也是缘分,肯否请小仙君指教一番?”

他笑意温和指指面前的棋盘,做出了个请的姿势。

姬眠欢坐在一旁的树干上窥探舅舅往事,一时竟津津有味,直到面前的画面骤然扭曲,舅舅与苍羽都不见。

只剩下一身血的青年被人抱在怀里,他的身上萦绕着丝丝缕缕的魔气。

“昭昭,别哭,没事了,魔神已经被师兄压制住了,不哭。”

抱着人的青年昳丽容颜泪水横流,他此刻崩溃至极,抱紧柳青低声哽咽道。

“我要杀了大师兄。”

“杀了苍羽。”

作者有话说:

新封面,嘿嘿,放在微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