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更)做我的幕僚,绝对不会亏待你。.

为什么会是他?

冯嘉幼脑海中闪过无数念头, 揣测着徐宗献为何劫她过来。

要知道此人已在宫廷待了二十几年,从最低等的洒扫太监做起,一路摸爬滚打踩着尸山血海才有今日。

五年前,先帝驾崩前夕, 他早就成为仅次于掌印的秉笔大太监。

而先帝驾崩当晚, 正是他传的遗诏, 并联合手握军权的大都督齐封,力保当时仅有十一个月大的小皇子登基, 挤走了内阁首辅更属意的二皇子。

其中有没有猫腻不好说, 因为先帝昏庸无道,整日里疑神疑鬼, 视自己的儿子为仇敌,一直不曾立下太子。

驾崩前几年, 倒是非常宠爱小皇子的生母梁贵妃,也正是现如今的梁太后。

而随着小皇子登基, 徐宗献也终于爬上了宦官的巅峰, 成为司礼监的掌印。

在大魏, 司礼监原本就是帝王专门用来制约内阁的存在。

内阁想做什么事儿, 拟定政策呈上去, 他强硬着不给盖印,这事儿内阁一时之间还真办不成。

更何况如今皇帝年幼, 徐宗献等同手握皇权, 可怕得很。

面对他的问话,冯嘉幼太久没有言语, 此时从惊怔中反应过来, 也忘了自己穿着男装, 立刻以女子姿态福身问安:“见过徐督公。”

称这声督公, 是因为从前东厂尚未废除时便是这样称呼,如今东厂虽被内阁压着不得恢复,但徐宗献手下豢养的势力与当年东厂无异。

因没有名目,这群阉人便被统称为“十二监” ,徐宗献便是十二监的大督公。

冯嘉幼谨慎问:“不知督公您……”

不等她问完,徐宗献道:“听闻谢夫人是崔少卿的幕僚,智计过人,不妨猜猜我今晚为何会请你来。”

“莫非是因为帝师李大人今晚当街遇刺一事?”冯嘉幼只能想到这一处。

如今此案落在玄影司手里,谢揽首当其冲。

他调查的方向,或许关系着太后党与辅政大臣之后谁能稍微占据上风。

“这一点督公大可放心。”冯嘉幼始终垂首而立,“您也知道玄影司从不偏颇任何一方,沈指挥使一贯嚣张,谁的账都不买……”

徐宗献劫她来,是想试着通过她来操控谢揽?

她忙补充一句,“妾身并没有这样大的本事,能去左右妾身的夫君。”

她话音落下,徐宗献换了个姿势坐,依然是闲适懒散,语气也不辨喜怒:“谢夫人是做不到,还是不想做?”

冯嘉幼心道还真是如此,她今日若不答应,他打算拿着她的命去要挟谢揽?

若谢揽是那种野心勃勃之人,不在意她的命,他岂不是会得罪玄影司,反受其害?

难道内阁将他选定的第二任帝师搞下台,扶了李似修上去,将他气到昏了头?

冯嘉幼觉着不太合常理,并没有回答。

徐宗献手边的桌面上摆着一个上了锁的木盒,他看一眼:“不说你夫君,聊聊你祖父冯阁老吧。说起来我还是比较欣赏他的,在朝中几十年从不结党营私,凭一手断案的真本事进入内阁,算是股真正的清流。”

冯嘉幼不防他怎么又提起了爷爷,而且这夸奖从他口中说出,听着有几分讽刺。

徐宗献感叹道:“可惜了,谁让他那会儿挡了别人的路。”

冯嘉幼先是微微蹙眉,随后霍然抬头。

他这话什么意思?是说爷爷的死有蹊跷?

当年爷爷的身体本就不好,又因为车马受惊重重摔了一跤,才一病不起。

冯嘉幼料想他在耍诈:“不应该的,我爷爷也不是当即殒命,事后调查车马没问题,受惊的原因也没问题,的确只是一场意外。”

“我可以很确定的告诉你,那不是意外。”徐宗献微微勾起唇角,“证据就在这里面,想不想看?”

……

这厢玄影司内,谢揽换好了飒爽的官服,出门去到李似修遇刺的长街上。

不好再去打扰李似修,裴砚昭喊了他的护卫姜平过来,在现场详细描述当时的情况。

裴砚昭按照姜平所说的细节,代入刺客,演练了好几遍,差不多将刺客的本事做出了一个评估,甚至推断出刺客的一些习惯。

谢揽站在一侧的商铺屋檐下避雨,听他交代手下人将这些记在卷宗里,忍不住道:“裴镇抚说的不对,这刺客比你推断的厉害太多。”

裴砚昭只淡淡瞟他一眼,但玄影司其他人看他的目光则颇为不善。

他们全都跟惯了裴砚昭,对于谢揽这空降的千户官并没有几分好感,看不得他当众反驳自家大人。

谢揽才懒得管他们怎么想,等他从寨子里带来的人手去暗卫营镀一层金,出来之后比这些人强的不是一星半点。

裴砚昭却问:“我说的哪里不对?”

“当时下的暴雨,现在是小雨,阻力不一样,岂可混为一谈?”谢揽抬头望雨,回想他当时经过这里时的雨速。

沉吟片刻,他快步冲出去夺了裴砚昭手里形似刺客使用的短刀。

飞身跃上刺客原先的藏身地,随后又飞跃而下,去砍杀马车里假扮李似修的人。

姜平和当时一样去拦,只见短刀在谢揽手中打了个旋,刀背擦着那人的手臂过去,谢揽又利索地退走。

姜平目露惊喜,连连点头:“对!谢千户与那刺客的速度身法几乎是一模一样!”

玄影司一众人愣住,刚才裴镇抚试了好几次,他竟一次成功,还分毫不差?

谢揽根据刺客逃走的方向,接连在房顶跳跃,一直跳到刺客消失的地方才回来。

他重新落在街道上,短刀在手中打了一个旋又一个旋,眉头深锁,似在心中估算。

之后对那持笔的记录官说道:“刺客手小指细,七成是个女人。她的轻功比刀法厉害,李大人临时起意去望仙楼,雨夜走这条路也是偶然,刺客没时间踩点,逃走的每一步却都是周遭最佳,可见她对这附近的坊巷环境极为熟悉。”

谢揽环视街道左右的商铺,“她平时应该就在这坊间居住,住了有些年头了。”

那记录官听得呆愣住,提着笔许久没有动作。

“你们都愣着做什么?”谢揽发现玄影司这些人也未免太呆了,要是他的人早就该干嘛去干嘛,根本不用他多废话,“既然已知她的身形,还不去挨家挨户排查?”

刚回京城第一天就给他找这麻烦,谢揽非将刺客抓出来痛打一顿不可。

玄影司众人似乎被他的气势所慑,忘了这里裴砚昭才是最高上级,齐齐正色抱拳:“属下领命!”

“等等!”谢揽审视周围,那刺客既住在附近,此时不知会不会就藏匿在人群里围观?“一队人将附近封锁,排查围观的女子。一队人去封锁城门,再回衙门调集人手,城墙每五十步安排一人仔细守着,以令箭及时传递消息,看她能飞到哪里去。”

“是!”一众人接受安排,有条不紊的去做事。

只留下裴砚昭脸色难看的站在原地。

谢揽真心安慰他一句:“也不算你的问题,主要是李大人遇袭时我刚好路过这儿,清楚当时的雨速。”

裴砚昭的脸色更差,即使他清楚也计算不了这样精准。

谢揽不好再说,他常年在漠上与人交手,自然环境对速度的影响他早已习惯成自然。

“妙!”

街道前方突然有人笑着赞叹了一声。

笑声是从一辆马车里传出来的,车内之人原本撩开帘子默默看,说完这声“妙”之后,他放下了帘子,又说了一声“走吧”。

裴砚昭一眼认出此人的马车,朝他的方向躬身抱拳恭送。

见谢揽没有动作,低声提醒:“是齐大都督,还不快行礼。”

谢揽眸色收紧,顿了顿才敷衍的抱拳。

关于他还有亲生父母这事儿,不知为何,从西北回京城这一路谢揽始终感觉非常陌生。

甚至觉得二叔和爹怕他会不顾一切冲来找齐封报仇,分明是杞人忧天。

但此时齐封突然近在咫尺,谢揽竟升出了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

等齐封的马车走远,他仍不能完全静下心来。

人群散去之后,裴砚昭压低声音:“我忘记问你,你之前说有私事,竟是去了西北。你去那里做什么?”

“看望我师兄。”谢揽正心烦,也压低声音信口胡说八道,“我师兄你知道的,十八寨少寨主谢小山。”

裴砚昭听着他扯:“你们是师兄弟?”

谢揽继续扯:“师父先在西北教他,又来蜀中教我,我们当然是师兄弟。”

裴砚昭冷笑:“接受诏安的人真是谢小山?我怎么看着他文质儒雅半分不像,那谢小山可是个出了名的猖狂悍匪。”

说谁猖狂?谢揽抱起手臂也冷笑:“裴镇抚没听过人不可貌相?比如有些人表面上气度凛然的,也看不出从前给人当过童养夫。”

一句话将裴砚昭给说红了眼。

但他来不及发作,直视斜侧方的房顶:“谁!”

他正要出手,被谢揽拦住:“是我的人。”

只见小巴像只猴子从房顶蹿下来,没有靠近他们,着急的朝谢揽招手。

谢揽心生不妙,他不放心冯嘉幼,从大理寺出来后就让小巴暗中跟着她,如今看来是出了事。

他快步走过去弯下腰,小巴贴着他的耳朵焦急道:“少夫人回家路上被一伙人给劫走了,他们武功好厉害,赶车的斗笠人好像比云飞还厉害,我不敢现身,只好一路跟过去……”

谢揽没骑马来,抢了裴砚昭的马就跑:“带路!”

……

厅内冯嘉幼仍在盯着徐宗献手底下的木盒子。

她紧紧绷着双唇,内心乱做一团,只因无法判断他说的到底是不是实话。

她太想看盒子里的证据,却知道徐宗献不会轻易给她看:“督公的条件是什么?”

“你若看过这证据,便知你我的目标其实是一致的。”徐宗献依然保持着弯唇的表情,手指轻轻点在木盒上,似在蛊惑,“来我麾下,做我的幕僚,绝对不会亏待你。”

指甲与木盒接触,那滴滴答答地声音吵的冯嘉幼更加心绪不宁:“我不认为自己值得督公费此心思招揽。”

“莫要小瞧了自己,至少你肯定有本事帮我将李似修赶回金陵去。”

冯嘉幼垂头不语,徐宗献静静打量着她。

才貌双全,也难怪。

沉默之中,房门突然被推开,冯嘉幼先前见过的斗笠人闯了进来,急慌慌道:“督公,那位谢千户闯进来了,咱们的人完全拦不住!”

徐宗献微微怔:“他带了多少人?”

“只他自己!”

“自己?”

斗笠人点头,知道他难以置信,也明白他们被人跟踪了,丢了督公这处隐秘别院,心中惧怕不已:“属下护送您赶紧离开吧!”

根本来不及,谢揽已经追着他来此,如个杀神一般,只抵达门口,却仿佛席卷着滚滚气势,厅内已然被肃杀之气充斥。

斗笠人惊惧之下去抓冯嘉幼的脖子,想要当做要挟。

冯嘉幼却先被谢揽拽住手臂向后一拉,牢牢圈在胸前。

斗笠人不防扑了个空,尚未反应过来,便被谢揽一脚踹中肋骨:“是你吧?就是你这狗东西劫走我夫人!”

根根骨头断裂的声音响起,剧痛令那斗笠人跪倒在地。

一路上谢揽被吓得腿软,不然这一脚能要了他的命。

“你们真是好大的胆子,京城之内竟敢当街劫人,还有没有王法了?”谢揽见冯嘉幼安然无恙,恐惧之意消失,只剩下恨意。

这会儿她瞧着平安无事,被劫来的一路上得有多害怕。

越想越恨,“啪”的一声,谢揽没搂着冯嘉幼的那只手,从那人头上的斗笠折出一根尖锐竹篾,两指一夹以内力扔飞出去,当做暗器朝徐宗献脖颈处飞溅!

徐宗献坐着不动,神色亦是淡然,那根竹篾被他一名暗卫扔出的暗器打掉。

“可以啊。”谢揽朝那暗卫躲藏的方向望去,立刻知道上首这人身份不同寻常,身边环绕着一等一的高手。

不过他也没使几分力气,正要再动手,却被冯嘉幼死死按住:“夫君千万不要!”

方才她根本就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谢揽出手实在太快,如今看到掉落在地的竹篾才后知后觉的惊出一身冷汗。

他这样露本领很容易露陷。

且以徐宗献的身份,他们最后肯定讨不到什么便宜。

谢揽被她按的动不了,好不容易才忍住没再继续动手。

徐宗献仔细看了谢揽几眼,撩开衣摆站起身离开,直接往后院去了:“我方才说的话谢夫人不妨考虑看看。”

暗卫提醒:“督公,您带来的盒子忘记拿了……”

“原本就是给她的。”徐宗献信步而行,“给她找点儿事情去做,省得她整天盯着叙之不放,一直调查他,迟早查出我们之间的关系。”

又回头往厅中望一眼,“倒是这位谢千户很是不简单。”

暗卫惊叹:“顶尖高手,一路打进来甚至都没用全力。”

徐宗献:“他若用全力你能否接得住?”

暗卫仔细思虑:“暗器的话属下勉强一试,但若正面交手,恐怕得我们师兄弟几人联手才有希望牵制住他,不过此人的弱点也十分明显就是了……”

徐宗献知道了他所指的弱点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