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更)她喜欢咄咄逼人.

武道场位于北城边的小环山。

顾名思义, 是被矮山环绕的一片凹地。

这矮山不陡,和土坡差不多,马车也能上去。但有个约定成俗的规矩,武道场前, 必须下马走上去。

冯嘉幼和谢揽出门的早, 抵达之时围观者还不是很多。

道场内倒是已经人头攒动。

谢揽原本打算等开始再下去道场, 留在上面多陪一会儿冯嘉幼。

然而道场内的沈时行看到了他们俩,愉快地招招手, 开始往坡上走。

谢揽便先下去了。

沈时行想来冯嘉幼身边也不容易, 短短一段路程,被这个官员, 那个公子的拦住,偏他在外还总是一副儒雅有礼的模样, 不得不耐着性子寒暄。

随后众目睽睽之下,玉冠白衣的沈时行直奔着冯嘉幼而去。

冯嘉幼听见背后有女子的声音开始议论她。

“你说冯嘉幼这婚事是不是个幌子?她与那位谢司直其实是对挂名夫妻?你瞧她, 私底下还是跟沈公子纠缠不清。”

“你不知道么, 她夫君今日也来了武道场, 争的还是千户官的位置。一个小文官, 学了几个月的武艺, 被那些教头吹的天花乱坠,还不是为了掩人耳目。”

“掩人耳目?”

“沈公子的父亲是玄影司指挥使, 他来考玄影司千户官, 这都想不明白?”

冯嘉幼竖起耳朵听得挺开心,这会儿她们嘲讽的多起劲儿, 等会儿谢揽上了场, 她们的脸就得被打的有多疼。

可惜沈时行来她身边聒噪, 挡住了她耳朵:“谢兄真要转武官?他真有武学天赋?我怎么不信呢, 先前我大哥一直怀疑他,不会是真的吧?”

冯嘉幼先隔着帷帽轻纱瞥他一眼:“你不要忘记我已经嫁为人妇,你这样毫不遮掩……”

“谢兄清楚即可。”沈时行有几分是故意的,“齐瞻文想劝谢兄休妻的事儿我知道了,我寻思着,我还是得再帮你挡一挡才行。”

冯嘉幼道:“用不着。”

沈时行扼腕叹息:“我之前一直以为我大哥有苦衷,只想着撮合你们重归于好。又不知我父亲和你父亲的关系,不然的话,我将你娶了正好,这世上再没有比你我更般配的对象了。”

冯嘉幼无语:“我们般配?”

沈时行:“难道不是?你我一样无心儿女私情,各自都有醉心的事业……”

“你那也叫事业?你可别羞辱我了。”冯嘉幼摆摆手,让他一边凉快去。

“怎么,这事业还分三六九等,没听过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沈时行指了指自己,“你嫁给我,其他不说,至少不用担心被贼惦记。”

“那也是凭你爹的本事,和你关系不大,说句不好听的,万一哪天你爹倒台你比我还惨。”

冯嘉幼不是第一次劝他,明明一身才华,更有一腔赤诚,奈何玩心太重,都想不起来他到底换过多少衙门了,“也不知你何时才能收心,早日寻到安身立命之所。不如你去试试御史台?”

沈时行敏锐捕捉:“你想弹劾谁?我现在也能帮你弹劾。”

“那不一样。”冯嘉幼摇头,“你现在弹劾全都算在你爹头上,牵扯太大。御史不同,这是他们的本职工作,在意的人不多。”

官职虽小,没有实权,但往往能起到关键的作用。

冯嘉幼说着,眼尾余光扫见远处的薛绽。

他衣饰朴素,若非本人出众,显贵人群中还真不好一眼瞧见他。

而且他会出现在这里冯嘉幼一点也不意外,监察玄影司选拔是否公平,也是御史的任务。

“对了,我请你帮我调查薛绽,你查的怎么样?”

沈时行顺着她扭脸的方向望过去,也看到了薛绽。

他与薛绽不过是点头之交。

在这京城的贵公子里,他俩都属于不爱抱团的那种。

沈时行道:“户部薛尚书这人是比较善于钻营的,但薛绽我认为还好,相对比较正直。贺阁老有意将自己的小孙女许配给他,但薛尚书似乎不太情愿,他更属站队太后。”

冯嘉幼心道正常,站队旧文官集团,薛家只能喝口剩汤。

再看太后那边,强盛的只有大都督和掌印徐公公。

薛家入了这个阵营,等压倒了那几位辅政大臣,往后薛尚书入内阁做首辅都有可能。

“但薛绽似乎不满。”沈时行低声道,“或者说薛绽对阉党不满,不愿他父亲与阉党同流。他之前曾写过折子,弹劾徐公公的义子徐铳豢养狼犬伤人,以及强抢民女,无恶不作。可惜都被压了下来。”

“哦?”冯嘉幼微眯起眸,“有意思。”

两人谈论之时,薛绽似乎察觉到他们火热的视线,朝他们望过来。

沈时行一派儒雅的朝他拱手。

薛绽冷淡还礼。

冯嘉幼则离开沈时行,朝他走过去。

薛绽瞧着有几分错愕,但很快恢复平静,移步远离身边好友,朝她走来。

冯嘉幼停在一片相对安静的空地上:“薛御史,多谢你之前替我解围。”

隔着她的帷帽,薛绽也依然垂眸:“谢夫人不是已经将银子还回来了?”

冯嘉幼淡淡道:“可我心中仍有个疑问,薛御史好心为我解围,为何要借齐副统领的手?”

薛绽也淡淡回:“在下身份特殊,以免落人口实。”

冯嘉幼轻笑:“那薛御史就不怕落齐副统领的口实?”

薛绽并未回答。

“薛御史下一个准备弹劾之人,是不是齐副统领?”冯嘉幼撩开了轻纱,一双眼睛直直盯着他。

薛绽旋即望向下方武道场:“谢夫人请自重。”

“这话该我说,薛御史请自重。”

冯嘉幼曾在宴席上与薛绽争辩过两次。

第一次他年纪尚小,说不过她,恼的直接抓起一个橘柑砸她,砸中她的额头,将她给砸哭了。

第二次是在少年时,被她气的脸红,一整晚生闷气不说话。

而现在的薛绽已是喜怒不形于色。

“那日客栈失火,巡城犬发疯,怕不是薛御史的杰作。”冯嘉幼放下了纱帽,“毕竟,薛御史最能精准控制着你二人恰好途径此地。”

薛绽微微蹙眉:“谢夫人慎言,这顶帽子并不小。”

冯嘉幼只管道:“因你心中并不想接受齐副统领的拉拢,又碍着令尊不能明说。便借此事弹劾齐瞻文,顺道,那只狼犬还能给你机会去弹劾徐公公的义子徐铳。”

薛绽:“谢夫人……”

冯嘉幼不给他机会说话:“至于遇到我则是个偶然,你故意取出一锭远超出木簪价值的银子,请齐副统领为我解围,让他误会你对我有心。”

之后齐瞻文为拉拢他,开始搞起小动作,“你放长线钓大鱼,若我夫君当真心动,接受以我来换官位,你就能以我夫君的作为,弹劾齐瞻文以卖官来夺人妻女。”

薛绽拱手沉声:“在下为谢夫人解围之时,绝对没有谢夫人以为的这种想法,实乃出自真心。”

他垂首,冯嘉幼瞧不见他的眼神:“那就是为我解围之后,齐瞻文自己跳了出来说了些什么,你顺势而为了?”

薛绽沉默半响:“谢夫人还是像少年时一样喜欢咄咄逼人。”

“究竟谁逼着谁?我奉劝薛御史一句,立刻去齐副统领面前收起你那暧昧不明的态度,不要以为我冯嘉幼如今无所依仗便任由你们编排。在你想尽办法弹劾齐瞻文之前,我会先想尽办法将你收买巡城官给狼犬下|药的证据递到大都督和徐公公面前去,看谁速度更快。”

冯嘉幼凉凉笑道,“薛御史不想同流合污的气节我十分欣赏,但你敢将脏水泼到我们夫妇头上来,我定要你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