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礼.

姓谢的同乡?

“来人可报全名?”谢揽问着, 又示意松烟将包袱里的瓶瓶罐罐收好,稍后再说。

门外仆人道:“他自称谢临溪。”

谢揽一双眼睛逐渐清亮,原本的焦灼不安转被喜悦取代。

临溪,正是他义兄的字。

“少……少爷, 您慢点!”松烟看着他疾步跑出门, 宛如野马脱缰, 想提醒他不要得意忘形。

背井离乡待在京城的两个多月,实在是将他给憋坏了。

不过瞧他还记着门外有人, 没有直接从敞开的窗户跳出去, 说明还是清醒的。

……

正在前院忙活的冯嘉幼听闻府上来了一位谢揽的蜀中同乡,好奇得紧。

她先前问过谢揽, 蜀中有没有邀请的人,路途遥远, 须得提前送帖子,他直截了当地说没有。

自称从前曲高和寡, 与同窗格格不入。

冯嘉幼起身去往花厅, 她比谢揽来得早, 不好直接见男客, 便绕去后厅隔着一处镂空往厅内望过去。

这谢临溪规矩坐着, 略有些拘谨。以一根简单的桃木枝束发,穿着朴素的淡青色书生长袍, 容貌不俗, 只不过一路风尘仆仆,无精打采, 难掩疲态。

谢揽三步并作两步的来到花厅, 一声“义兄”出口之前, 察觉到冯嘉幼躲在后厅, 遂将步伐放稳,喊道:“临溪兄。”

谢临溪忙起身,躬身拱手:“谢司直。”

谢揽正要与他接着客套,又察觉到冯嘉幼离开了,看来她只是好奇过来瞅一眼。

谢临溪见他一直朝自己背后看,也转头,低声道:“适才莫不是冯小姐?”

“嗯。”谢揽提起来头就开始痛,招呼他坐下,笑道,“你怎么会来?”

“我原本想去大理寺问你住在何处,问路时遇到一位熟人,告诉我你如今身在冯府。”

谢临溪淡淡笑容里藏着几分揶揄,“委实令我错愕,过来瞧见张灯结彩,又真见到你,才信了。正在心中揣测,这冯小姐须得是何等品貌,短短时日,竟能套住你这匹北地的狼。”

谢揽正要解释,他摆手,“莫与我说流言。”

“是我二叔。”谢揽的事情谢临溪一清二楚,没必要瞒着,三言两语和盘托出,“是不是难以置信,你一直仰慕我二叔,还曾与我赞叹过当年的冯探花,结果竟是同一人。”

“这……”谢临溪果真露出震惊之色,“我去到黑水城时你二叔不在,正遗憾与他不得相见。”

“早晚会见到,他如今人在京城。” 谢揽拍他肩膀,“我刚才想问的是你怎么会来京城?祖母呢?”

他义兄的祖母得了糊涂病,本就是去北地找姚姑姑医治的。说起来也并非亲祖母,只是养育义兄长大的老仆人。

义兄与她感情甚笃,抛下她上京,莫不是……

但见他并无伤悲之色,谢揽才敢放心问。

谢临溪却皱眉:“不是你喊我来的?”

谢揽怔愣:“我何时喊你来了?”

“你不曾写信给我?”谢临溪诧异,“信上写着‘义兄,速来京城助我’,我以为你遇到了难题,便将祖母先嘱托给姚姑姑,赶紧上京来了。”

谢揽霍地起身:“信在何处?”

谢临溪茫然:“扔了,只那几个字,我留着做什么?”

谢揽问:“你确定是我的字迹?”

谢临溪道:“信上有你的令签,我不放心,还请姚姑姑帮忙瞧,她也说是,你的字体寻常人谁模仿得了?”

“究竟是谁在搞鬼,竟敢冒充我!”谢揽目光冷厉,第一个想到二叔,又排除掉。

二叔知悉此事全貌是最有嫌疑的,但他没有这样做的理由。

冯嘉幼如今有性命之忧,谢揽贴身保护,谢临溪来京,他还得分心再保护一个。

“坏了!”谢临溪面色一紧,“我原本正想告诉你,适才那为熟人还告诉我,似乎有个北戎的探子一路跟着我,该不是他们故意设计引我来找你?”

“他们没这个本事。”谢揽想也不想的否定,“定是你在威远道通行时,亮了我给你的令牌,被他们瞧见,疑心是我又不敢动手试探,才一路跟着。”

那群废物吃一堑永远也不知长一智,能让他们一路跟来京城,会是他本人?

“你先住下,探子会在冯府周围,我找机会杀了便是,没什么要紧的。”谢揽想不通的是还有谁知道他在京城,又引义兄过来,到底想干什么。

“我不能留在这。”谢临溪起身要走,“你在北地常戴面具,不能排除是有哪方势力想知道你的真实容貌,太危险了,我出门还得假装去那熟人府上,再多转几处,以免暴露你。”

“不行。”谢揽戴面具又不是为了保密,是怕戈壁上的太阳太烈将他晒得像涂了胭脂,遭人耻笑,“如今情况不明,我不能离开冯小姐,你遇险我赶不及。”

谢临溪不这样认为:“我从北地一路来此都平安无事,对方的目标肯定是你。没达到目的之前,不会对我怎么样。和你挨得近,我反而会有危险。至于那个北戎探子,京城地界内,更不敢做什么,我自己想办法。”

“你能想什么办法。”不是谢揽瞧不起他的武功,的确是不太行。

“我不是遇到熟人了?”谢临溪表示自己有帮手,“几年前我曾救过她,她是威远侯府的二小姐,你且放心吧。”

说到威远侯,谢揽是知道的,程大将军镇守西北,是距离他们十八寨最近的大魏军。

挺有本事一人,想来女儿也不会差。

谢揽心道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原本他只是来帮二叔的忙,怎么现在连他与义兄都被牵扯进来了?

会不会有关联?

谢揽想去告诉冯孝安,却又不知他如今人在何处。

“明日你的喜酒我喝不上了。”谢临溪以茶代酒,先敬他一杯。

谢揽不喝,带着歉意道:“我顶着你的名头,害你被人嘲笑……”

“他们笑的是谢揽,我如今是谢临溪,再说我家中早已无人,孑然一身,怕什么耻笑。”

谢临溪劝他放宽心,不准他送,临走时又问:“对了,你来京城原本要查的事情,有眉目了么?”

谢揽捏了捏眉心,忧愁的很:“我才刚摸到架格库的门,就摊上了冯小姐的事儿,没空去了。”

他想查的事情,都是已成定局的血腥往事,即使知道了也改变不了什么。

当年南疆王叛乱,率军五万人北上,大魏号称出兵三十万南下征讨,首次交锋不敌,大败于云城。

究其原因,又是老生常谈的粮草问题。

供给大魏军粮的滇中粮仓坏了事。

粮仓内的储备粮不仅少了一大半,剩下的一小半还以次充好。

滇中粮仓归属于滇南都司管辖,出了事,又查不出来缘由,从上至下一大票文官武将被砍头抄家流放。

他父亲谢朝宁就是其中之一个倒霉蛋,全家连着才半岁的谢揽一起被流放,十几口人死在路上。

但谢朝宁却没有报复大魏朝廷的念头,说自己确实失职,被罚的不冤枉。

谢揽是吹着漠上的风沙长大的,对大魏没有半点归属感。

但他从不与谢朝宁争辩,只想知道滇中粮仓到底是谁盗的,谁换的,这伙人才是害他失去亲人的罪魁祸首。

可谢朝宁不准他查。

谢揽怀疑他知道,一直在逼问。

起初他说谢揽太小,不要满心仇恨,专心习武才是正途。

等谢揽能独当一面后,又说对方不是他一柄孤刀能够对付的势力。

被逼问急了,谢朝宁竟说这势力叫做世道,凭你谢揽武功盖世,也休想撼动分毫。

谢揽正值气盛之年,哪里能听得了这话,彻底恼了。

世道撼动不了,但敢在他面前搅乱世道的见一个杀一个!

谢朝宁不肯说,他跑出来自己查。

也不是非得去报仇,就是不想被蒙在鼓里过一辈子!

可现如今他不得不暂时放弃,因为事情的轻重缓急他还是分得清的。

再怎样也是过往,远不如眼前冯嘉幼的命重要。

谢临溪离开很久,谢揽仍站在花厅外的院子里沉默。

冯嘉幼原本也没走远,又拐回来,见他面朝院中的花圃站立,脊背绷的刀背一般,脸藏在灯笼光晕之外,莫名瞧着有些孤单。

冯嘉幼犹豫了下,上前去:“谢司直,你在看什么?”

谢揽从思绪中醒来,奇怪自己竟没察觉她靠近:“没看什么,方才见到昔日好友,想起一些往事。”

冯嘉幼想来也是:“你那同窗在京城可有住处,怎么不将他留下?”

谢揽想起自己说过并无相熟的同窗,解释道:“他不是我的同窗,我们交情匪浅,是因为……我们曾一起生过病。”

冯嘉幼微楞,一起生过病的交情?

谢揽讲述义兄的经历:“我十二三岁时,保宁府辖下有个村子曾接连出现怪病,官府公布为疫病,将整个村子封禁起来,此事闹得保宁府人心惶惶,药铺几乎被搬空。我因略懂一些医理,觉着这不像疫病,不知官府为何如此草率,执意封村,于是前往查看,越过重重障碍,才进入那被封禁的村庄里……”

第一次听他聊起从前,冯嘉幼认真听着。

想起沈时行曾说,谢揽初有天才之名,也不吝惜于人前展示,十二三岁时不知遭了什么打击,逐渐消沉避世,鲜少出现于人前。

莫非就是此事?

谢揽话说半茬,一声叹息。

“后来呢?”冯嘉幼猜他究竟遭遇了什么黑暗之事。

多半是经历了残酷的人性,或背叛,或者自己无法面对的怯懦。

谢揽道:“我潜入那村庄一看,竟然真是疫病。自己也被染上了,一起被封禁在内,脸上起了脓疮,几乎毁容,治了好久才治好。”

冯嘉幼眼皮一跳:“……只是这样?”

“只是这样?这还不严重?”谢揽想起当年初见义兄,他整个脑袋都裹着厚厚的纱布。

且不后悔,此次估计错误,下次还敢再去,因为关系到一整个村子的人命,万一真有猫腻怎么办。

谢揽之所以与他结拜,一是同名,二是当时都丑,其三正是欣赏他这腔孤勇。

冯嘉幼恍然,他后来避世竟是因为伤了脸:“难怪你对我娘说自己从不照镜子,倒真是我误会你了。”

谢揽默认不解释。

冯嘉幼明白了,那位谢临溪估计也是去村子里探寻真相,两人一起染过疫病。

还真算过命的交情,难怪不接请帖也会从蜀中跑来为他道喜。

“万幸,你二人都恢复的挺好,这世上才没少了两个好看的人。”冯嘉幼庆幸之后,一双眼睛直勾勾盯着他。

眼神似画笔般,从他饱满的额头勾勒到高挺的鼻梁,又点在他不薄不厚的嘴唇上。

谢揽没去看她,只觉着有条鞭子在抽他的脸,火辣辣的疼。

“我先回去了。”谢揽打算转身。

“婚服你试了如何?”冯嘉幼想起来。

谢揽没试过:“差不多。”

瞧出他的敷衍,冯嘉幼眯起眼睛:“试穿不耽误功夫,我特意嘱咐绣娘,做了件容易脱的。”

“容易脱”三个字咬的音准明显不同。

这一语双关,谢揽只觉得头皮发麻,喉结滚动几下:“我回去再试试。”

若是真的,得让松烟缝结实点。

冯嘉幼看着他落荒而逃的模样,忍俊不禁。

……

今儿晚上是没得睡了,冯嘉幼坐在镜前,看着几位嬷嬷帮她试妆。

心中还在想谢揽方才的反应,猜自己是不是误会了。

他会避着自己,或许不是瞧不起,只是他甚少接触女子,害羞罢了?

冯嘉幼揽镜自照:“嬷嬷你说,我的姿色如何?”

徐嬷嬷笑道:“那不都在镜子里写着。”

可不是么,冯嘉幼对自己容貌一百个自信,平素也精心养护着。

她漂亮,又有才学和财富,除了家中没有权势,几乎无可挑剔。

不可能拿不下如今还没几分见识的谢揽。

冯嘉幼试来试去:“就选这个妆面吧,显得我成熟些。”

起身时,瞧见压在妆盒下的一支签。

正是她从青云观求来的上上签。

……

等到五更天,冯府里已经热闹起来。

因谢揽在京城居无定所,就在府上拜堂,省了许多迎娶的习俗。冯嘉幼穿上了嫁衣,盖上盖头那一刻,心中竟也升起一丝紧张。

隔壁谢揽更紧张。

攥着一个小瓷瓶,又问一遍松烟:“你确定有用?”

关键此药不对着冯嘉幼,不能提前试一试。

松烟也被外面的气氛搞得紧张起来:“没问题的少主,但你得提前一刻钟吃。”

“知道。”谢揽将瓶子塞进宽阔的婚服袖筒里。

起身又整理了下衣冠。

惹得松烟上下打量他:“没想到少主您竟然适合这样鲜艳的衣裳。”

以往他的衣裳不是灰色就是黑色,总是一副老成的模样。

如今身着一袭大红,即使眉间紧皱,也遮挡不住他的神采光芒。

谢揽当他是在调侃:“少说两句风凉话你是不是会死?”

松烟吐舌头,却没腹诽他,只想着真好啊,这趟京城没准来对了。

门外仆人有请:“谢司直,吉时快到了,夫人请您先移步去往厅中。”

谢揽应了声“好”,顾着他的面子,宾客并不多,走个过场罢了,没什么好怕的。

但他还是去匣子里摸了摸自己的刀,仿佛能给他带来力量似的。

谢揽走出房门,去厅上要路过冯嘉幼的院门口,知道她还在里面,禁不住停下步子。

等会儿这两处便不住人了,要搬去一个更靠近冯府后方、新开辟的院落,当做新房。

冯嘉幼也算煞费苦心,从各种细微处表现出他只是暂住冯府,不是入赘来的,以免遭受仆人们的议论。

这小姑娘欺负人时不讲情面,照顾人时同样是方方面面。

也难怪二叔心疼她,父亲失踪,母亲清修,唯一疼她的爷爷也早死了。

只剩她一个人扛风扛雨。

相比较之下谢揽认为自己更幸运一些,他虽自幼丧母,北地的生活也苦,但他有父亲,还有好几位亲叔叔般的师父。

“谢司直?”前面领路的仆人见他站在小姐院外发呆,喊了他一声。

谢揽抽回思绪,刚迈开步子,却听见冯嘉幼的房门打开,隔着院墙她喊了一声:“谢郎。”

这声“谢郎”喊的谢揽迈出去的那条腿险些劈叉。

冯嘉幼走到垂花门:“咱们一起去如何?”

嬷嬷慌里慌张地追出来:“小姐这可使不得,已经省了不少规矩了,不能再乱了该有的规矩!”

“谢郎?”冯嘉幼毫不在意,但怕他在意,待在垂花门不出去。

谢揽好一会儿才缓过来,他哪里知道中原人在女方家中成婚是什么规矩。

但冯嘉幼一个致力于剔除旧法典,改写新法典的人,哪里会在意规矩。

他今日魂不守舍,反应也慢了几拍,还真怕离得远了,她遇到意外自己照顾不到。

“好。”谢揽答应。

“那你过来接我。”冯嘉幼将盖头重新盖上,朝门外伸出一只葱白的手,手中拿着一柄红团扇。

谢揽硬着头皮走过去,伸手捏着那团扇的扇圈。

冯嘉幼这才从门里走出来,感觉到他想松手:“谢郎得引着我,这盖头没拜完天地之前是不能取下来的,我瞧不见路。”

敢情是想守的规矩就守,不想守的就弃,谢揽不多话,以这柄团扇作为连接,小心牵着她往前走。

从住处到厅上,要途径两个花园,一片池塘,她蒙着头不说,还不低头看路,故而走的十分缓慢。

有一次还险些被婚服的裙摆绊倒,幸亏谢揽手快。

扶她站稳后,谢揽实在想不通:“我瞧着小轿不是都在门口停着了,待会儿你乘着过去多好?”

“昨天晚上,那支签的签文一直萦绕在我心中。”隔着一层红纱,冯嘉幼与他聊起签文的事儿,“根据那签文所示,我与谢郎成婚是误入歧途,选错了路。”

谢揽从不信这些,却倏然觉得竟然有些准:“嗯?”

冯嘉幼百思不得其解,她是受了预知梦的启示,再加上这支千里姻缘一线牵,有什么可担心的?

至于所谓的“误入歧途”。

谢揽若能依照预知梦成为当朝一品,自己又能与他白首偕老,怎么会误入歧途?

后来冯嘉幼想通了,路是她自己选的,哪里存在‘误’这个字。

所谓歧途,指的应是谢揽往后的路恐怕不会太顺畅。

“我年纪小,对官场知道的始终有限,先前可能想的过于简单。所以拉着你来一起讨个彩头,旨在告诉你,我愿陪你攀高峰,自然也不惧陪你下低谷。”

人生总不过起起伏伏,她选的,她不怕。

冯嘉幼捏着扇柄的手轻轻回拽:“只要谢郎不松开我,哪怕前方是火海刀尖,我都敢闭着眼睛陪你走。你我夫妻齐心,便没有过不去的槛。”

她往回拽的时候,谢揽下意识捏得更紧。

冯嘉幼感觉到了,却瞧不见他此刻的表情。

半响他才问道:“若真有过不去的槛,你我该怎么办?”

冯嘉幼道:“那便是你我人生路的终点,还能怎么办?”

谢揽微动嘴唇,不知该怎样接她的话,原来这世上会有如此触动人心的承诺,且还环绕在两个全无感情的男女之间。

“对不起。”谢揽收拾心情,牵着她继续往前走。

如果他是京城里的公子哥,与她因为父母之命成婚,哪怕原本不情愿,听了她这番话,也会想要陪她走下去。

可惜不是。

而冯嘉幼会说这些话,也是因为不知他的真实身份。

他得明白,必须冷静。

冯嘉幼不知他这句“对不起”为何意。

感觉到他情绪不佳,她也适可而止,不再开口。

就这样沉默着抵达厅中。

……

江绘慈并不在上首坐着,上首是空给谢揽父母的,她甚至都没出现在婚礼现场。

冯嘉幼盖着盖头,在一声声喜话中与谢揽拜了天地。

一切都很正常,只除了拜父母时,谢揽拉着她面朝西北方。

随后冯嘉幼先被送去新搬的小院。

外边的宾客谢揽一个都不认识,倒是发现了冯孝安的身影。

女儿成婚他肯定是要混进来的,谢揽想去到他身边,告诉他谢临溪被骗来京城一事,却见他退出了人群。

谢揽快步追上去,却突被一名打扮的比他今日还花哨的男子拦住。

男子捶胸顿足地道:“我的表妹啊,你往后千万要好好对待我表妹……”

谢揽被他一拦,又遭众人瞩目,彻底追不上了。

这人正是冯嘉幼的表哥江赴。

她舅舅江振岐也来了,观完礼之后,就去探望江绘慈。

江绘慈正裹着件披风在院中独自坐着,他走上前:“小妹,你这几日不是病了,还出来吹风。”

江绘慈见到自家大哥,才流露出些许脆弱:“我该再强硬一点的。”

指得是谢揽与冯嘉幼的婚事。

起初流言四起,她的确决定将两人配成双。

但后来谢揽提亲时,她明显感觉到谢揽有所图。

女儿明知他有所图也不在意,从那时起,江绘慈就不再看好这门婚事。

“让你想到了自己?”江振岐问,“明知冯孝安是与父亲结盟,冲着父亲在江淮商会里的影响力才答应娶你,你也愿意。”

江绘慈苦笑:“谁让我也有所图呢。”

那时候,京城里多少有权有势的美人儿盼着嫁给他。

若非有此良机,冯孝安哪里是她一个相貌平平的商户女可以奢想的?

她见到冯孝安第一眼,就像被鬼迷了心窍。

即使冯孝安明确告诉她,他天生浪**,心怀万千,可能突然失踪,也或许忽然死去。

不会是个好丈夫,更不会成为一个好父亲,她依然愿意嫁。

江振岐当时便劝过她多次:“如今你后悔了?”

“不后悔。”江绘慈摇头,“只可怜了小嘉,我的不幸是我自找的,她的不幸却是我带来的,我没脸见她,不愿与她亲近,正是怕自己后悔。”

她出嫁时信誓旦旦对母亲说此生无悔。

她绝不能后悔。

“人各有命。”江振岐安慰他的妹妹,“何况在我看来,小嘉比你通透得多,很懂得情深不寿的道理,也知道自己真正需要的是什么,不可能会步你的后尘,无需多想。”

*

冯嘉幼无聊的坐在新房里,以为谢揽很快会过来,因为外面那些宾客他不认识几个。

但他竟然硬生生拖到晚上才回来。

而且一直在门外徘徊,几次三番想敲门,又忍住。

冯嘉幼算是明白了,自己讨来的彩头一点儿没能触动他。

她也不吭声,由着他在那里踟蹰。

“姑爷?”门外也不是好站的,两排仆人正齐刷刷盯着谢揽。

嬷嬷上前塞给他一杆秤:“姑爷,咱们本该在旁边伺候着,小姐说您脸皮薄,奴仆们便先退下了。”

说退下,却还站着不动。

赶鸭子上架,谢揽唯有提着那杆秤推门入内。

新房内燃着红烛,贴了喜字,摆满了喜果点心,桌上还有合卺酒。

谢揽巡视一圈,看无可看,最后才将目光锁在位于内室的新娘子身上。

冯嘉幼着一身红装,正罕见的安静坐在床边。

谢揽朝内室走去,一鼓作气,用手里的称挑开她的盖头。

盖头落下时,冯嘉幼仰起脸来,娇艳的容颜在谢揽眼中逐渐清晰。

他忽地想到今早上松烟未必是取笑他,或许中原人穿着这大红色的婚服,的确是要平时惊艳许多。

意识到失神,他忙转身朝外间走:“是不是要喝合卺酒?”

冯嘉幼起身跟过去,一言不发的与他交臂举起合卺酒。

谢揽正要喝,冯嘉幼突然道:“我在这酒里下药了。”

谢揽的动作只稍微一顿,知她又戏弄自己,仰头一饮而尽。

冯嘉幼这才满意的喝下:“谢郎越来越了解我了。”

放下酒杯,冯嘉幼正想着下一步该做什么,谢揽忽地将她打横抱起,步入内室,扔去铺着红褥子的床铺上。

这是冯嘉幼完全不曾料到的,头一个念头就是他真被下药了?

她本在想如何哄着他就范,他真行动,她竟会心慌,一时间羞的想钻进棉被里去。

谢揽却没有下一步的动作,只站在床边,一手扶着床架,低头盯着床铺上局促不安俏脸泛红的美人。

专注之下,他的额头开始凝出汗珠。

等时候差不多时,对着冯嘉幼长吁短叹:“你我已是夫妻,虽然难以启齿,我也必须告诉你一件事。”

冯嘉幼褪去羞涩:“嗯?”

谢揽:“我有病。”

冯嘉幼不明所以:“什么?”

“下午我不是告诉过你,我从前得过疫病。”谢揽白皙的脸开始泛红,“痊愈之后留下了病根,只要一对女子有……想法,我就会……”

不必他说,冯嘉幼已然瞪大眼睛,看着他脸上、脖颈上,但凡**在外的皮肤,开始出现大片红疹。

怪吓人的。

他自己也挺痛苦的模样,转身去了外间,背对着冯嘉幼。

冯嘉幼心中起疑,但下午他说起感染疫病的事儿,并不像说谎。

“哪有这种病根?”她闻所未闻,只听说有人对猫毛狗毛敏感。

谢揽不答,摆出落寞的姿态。

冯嘉幼沉吟片刻,从**起来:“总有办法治,你别灰心。”

见她信了,谢揽背对她长长松了口气。

松烟这药果然有用,只要动了欲望就会出疹子,这张脸现在根本没眼看了。

冯嘉幼问他:“那你这样难受不难受?”

谢揽怀疑自己若说还行,她会吹灭了灯,说黑灯瞎火的看不到就万事大吉。

“难受。”谢揽闭上眼睛,“越动情越难受。”

他走去书案前坐下,取过一本书,一副唯有读书方能令他冷静的态度。

冯嘉幼也走过去,掀开琉璃香炉的盖子,为他红袖添香:“既然如此,漫漫长夜,谢郎咱们聊一聊?”

“聊什么?”谢揽低头假装翻书。

冯嘉幼伸出手,将他翻开的书册阖上,同时轻启朱唇:“聊聊那个令你知道自己有这病根,让你越动情越难受的女人啊,我实在好奇得紧。”

谢揽稍稍怔愣,旋即脊背绷直。

心道完了,竟忘了这茬,该死的松烟想的破办法,新婚夜这不是公然挑衅吗?

冯嘉幼绕去他对面,眼睛虽弯成迷人的月牙,眼底却晦暗不明的,像是在说,今晚若不交代清楚,小心我让你喜事丧事一起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