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冰雪融化, 天气开始转暖。

北城西区老城区的边缘地带,筑着一排棚户屋,简单的用木头混着塑料搭建起来, 从外观上来看很是破败。

斐然醒后,控制不住的连咳了几声。

房子里有股浓重的灰尘味,有些呛人, 身体上也像是被潮湿粘上了般,有股黏黏乎乎的阴冷。

斐然缓缓起身, 视线在周围环视一圈。

破败的木屋,一眼就能看到底。

木屋的墙边堆放着乱七八糟的杂物,屋里大型的家具除了一张床和一个缺角的柜子什么都没有。

随着周围入目的景象, 斐然脑海中的记忆逐渐回笼。

原主吞安眠药自杀了。

原主祖上也算是大户, 虽然传到原主这一代已经没落, 但靠着上一辈留下的两套房子和家产, 即使不出去工作, 原主也依然能生活无忧。

但坏就坏在, 原主好面子,有人求上门来让他帮忙做担保, 原主面上虽瞧不上那人拍马屁的做派, 但心里却极为受用,点头同意了。

最后还款日期到,借款人却消失了。

借款人当时所低押的房产远远够不上还款金额,原主作为担保人,名下所属财产被划走, 房子被法院强制拍卖, 原主因拒绝执行险被刑拘, 最后就落脚到了这个地方。

原主拿着拍卖完剩下的钱, 在外撑着一如既往地体面,咬牙等着借款人的出现,但是借款人宛如石沉大海般,毫无音讯。

就在今天,原主被以前的一个老邻居发现住在这里,自觉丢了大脸,再加上身上的钱财用尽,借款人却始终杳无音讯,原主想到以后的要过的苦日子,一时没想开,直接吞药没了。

至于儿子斐理……那从不在原主的考虑之内。

斐理的存在只是原主用来完成传宗接待的使命和必要时拿来炫耀的工具,原主落魄后,斐理的作用好像也消失了,斐理就这样自然而然的被原主从他的世界里踢了出去。

对于这一点,斐理大概也是知觉的

倏地,木屋里传出吱呀一声响。

斐然抬头看去。

屋子的木门被人推开。

十七岁的少年逆光站在门口,身形挺拔的像是一棵小白杨,刺眼的光线掩住了他面容,看不清脸,但是身板看着却尤为结实。

斐理走进木屋,手里还还拎着一个饭团。

他看都没看斐然一眼,径直走到破木柜边坐下了。

斐理脱下书包,将其扔到柜子上,然后又面无表情的唰的一下拉开书包拉链,从书包里掏出书本,打开。

斐理一边看书,一啃白米咸菜团。

一时间,屋子里除了翻书和咀嚼的声音,其余都静悄悄的。

斐然这个活人对于斐理来说就宛若不存在一般。

斐然看向斐理短刺的后脑勺,摸了摸肚子。

原主已经两顿没吃了。

斐然开口:“我也饿。”

柜前,斐理啃饭团的动作顿了一下,而后他像是没听到斐然的话一般,直接转过身完全背对着斐然,接着翻书。

斐然:……

他再次开口:“我饿。”

然而,屋子里依然没有其它的动静,只有斐理啃饭团翻书的声音。

斐看了眼斐理一人吃一整个饭团的背影。

豪横。

算了,他也不是很饿。

斐然转身躺倒,为自己节省体力。

不过,没过几分钟,屋子里却响起啪的一声。

柜子前,斐理突然把书合上了。

斐理转头看向躺下的斐然,脸色有些冷。

斐理的五官棱角分明,剑眉星目,甚是好看。

他望着斐然,语气冷淡的说了进屋以来的第一句话:“别吵。”

斐然侧躺着,一抬眼就对上斐理视线。

斐然顿了一秒,开口道:“我没说话。”

斐理嘴角紧绷,他静看了斐然两秒,而后,他忽然回身踢了一下柜子,声音冷厉:“饿死你最好。”

斐然双眼瞬间一闭,直接翻了个身,他不理斐理了。

斐理看到他的动作,双手缓缓握拳。

木屋里又再次恢复了安静。

不过,还没过一分钟,躺在**的斐然就被人攥着衣领给拎了起来。

斐理被拎的半坐在**,他仰头对上斐理的视线。

这个崽子是不是想挨打?

还有,他为什么这么可怜?

斐理此时完全不知道斐然心里的想法。

他看着斐然,声音里带着几分警告:“我这里只有咸菜饭团,没有你要的山珍海味,你吃就吃,不吃就饿死。”

原主就算住在这个破茅屋里,也是讲究的,他拿着剩下钱沉迷在之前高高在上的生活中,哪怕在这个破棚屋里一住就是两年,也没有影响他在外的丝毫体面。

原主没破落以前就像是摆在一个宝座上的锈王冠,原主破落后也只是换了一把破椅子,他自己则一直是王冠。

斐然扯开的斐理手,重新理整自己的领口,“我说不吃了吗?”

斐理冷冷的看了斐然一眼,而后他转身就把自己咬了几口的饭团拿过来,伸手就从中间掰开。

斐理把自己没咬过的那半隔着塑料袋递过去,冷言道:“吃。”

斐理盯着斐然,目光冷冽,似是如果斐然敢不吃,他就会把斐然打一顿似的。

然而,斐理预想中斐然嫌弃饭团的景象并没有发生。

斐然接过饭团就吃了起来,动作和他以往吃的那些精致餐饭没有什么区别。

斐理冷眼看了会,而后直接转身回到了自己的柜前,再次翻着书,吃完剩下的饭团。

饭团味道还不错。

但是,

斐·小可怜·然觉的这半个饭团不够吃……

斐然看向斐理:“我还饿。”

斐理拧眉朝斐然看去。

斐然对上斐理的视线,面不改色:“我饿不行?”

斐理眉头缓缓皱了起来,他为什么觉的斐然和以往有些不一样?

想到什么,斐理问:“你钱呢?”

如果是以往,原主早就拿着钱出去吃喝了,根本就不会和斐理说话。

斐然若无其事移开视线:“花完了。”

原主买安眠药剩下的钱,被原主买纸钱给自己烧了,一滴不剩。

斐家房子被法院强制拍卖后,还是剩下不少的,要不然也撑不住原主这两年的体面,但那也只够原主住在破屋里在外撑两年,以原主那事事不比人差的要求,就算是预留再多,花完也是正常。

斐理自然知道斐然总有一天会把钱花完,但是他没想到会那么快。

斐理看着斐然的眼神愈发的冷。

他明白了。

斐然身上没钱,自然不嫌弃吃咸菜团了。

斐理:“你饿死都是活该。”

说完,斐理就转身大踏步走了出去。

门口的木门也被斐理甩的砰响一声。

黑灰色的木质腐朽门板,在门口来回的晃,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宛若嘲笑。

斐然:……

他为什么这么可怜。

斐然正这样想着。

轰——

天空突的传出了一阵呼响的雷鸣,像是大雨来之前的前奏。

雨?

记忆里今天没有雨。

斐然起身下床快步走到门口,驻足仰头看向天空。

下午的天空乌蒙蒙的一片,黑云像是都聚集在了木屋的上面似的,风刮的周边哐哐的响,动静大有些吓人。

斐然回头看了一眼他们家的小木屋,隐约有种不详的预感。

不过,这种预感还没有完全起来,斐理已经快不知道从哪回来了,他手里还拿着一把糖。

那种那一毛钱一根的棒棒糖。

斐理不耐烦的把糖塞进斐然手里,“吃这个,不吃扔了。”

说完,斐理也不再管斐然,快步走进了屋。

斐然垂眸看了眼手里棒棒糖,伸手挑了一支草莓味的塞进嘴里,剩下的都顺手揣进了兜里。

斐然叼着棒棒糖看向天空,努力回想刚才的感觉。

但是那种不详的预感还没完全想起,突的,天上的雨水哗的就噼里啪啦的落了下来,迅猛急速的宛若倾盆泼洒。

斐然愣了一下,嘴里的棒棒糖都忘了吮。

豆大的雨水顺着风倾砸在他的鞋面上,一下又一下,斐然低头看了一眼转瞬就湿了半截的鞋,他倏地往后一退。

他莫名的又看了天空一眼,而后伸手啪的一下关上了门。

木门随着他的动作发出吱呀的一声响。

斐然回头,拍着身上的雨朝屋内走。

忽的,他脚步一顿,目落在斐理正抱着的一根木头上。

斐理不知道从哪里抱了一根木头,此时正用来抵在右侧屋顶被雨打的有些凹陷下坠的地方。

斐然面色一瞬间警觉:“你从哪抱的木头?”

斐理不想和斐然说话,随手敷衍潦草的指了一下左侧的屋顶处:“那。”

左侧的屋顶上乱木堆砌的有些杂乱,被移走木头后看起来还算平静,然而,不一会,左侧的屋顶突然开始轻颤起来。

斐然心里那顾不详的预感越来越浓烈。

他快步走过去,抱起斐理刚才抱到右侧的那根木头,朝左走,“你抱的时候为什么不问——”

轰隆——

伴随着猛烈的雷声和狂风,房顶的那些木头雨布突然噼里啪啦的落下,皆倾砸在斐然身上。

……房子……塌了……

斐然单手握着木头,站在风雨中,有些僵硬的伫立在斐理头顶。

风混着雨水冷冰冰的拍在斐然的脸上身上,他整个人都些不太好。

斐然脸黑了一瞬,而后不知怎么朝天怒吼了一声:“哥。”

一瞬间,天上的乌云似是都静止了一瞬,随后黑云又缓慢翻滚了几圈,像是小猫撒娇似的,最后再寥寥的洒下些毛毛雨,突然就没了,像是怂了一般。

斐然身下,斐理被斐然安全牢固的圈挡住,他耳边只有木头的轰鸣声。

在斐然的臂弯下的斐理怔了好一会都没反应过来。

不知过多久,斐理冷着脸从斐然臂弯里钻出来,“你把房子弄塌了?”

斐然抱着木头呼吸一滞。

岂有此理。

他抬手兜头就朝斐理脑袋拍了下去:“是你弄塌的。”

“胡说。”斐理硬着脸不承认。

“你把左侧承重柱弄换到右侧,房子不是你弄塌的,还能是老子?”

斐理想了一下,视线倏地转向别处:“……这个房子是我的。”

这个房子,是斐理靠母亲留下的钱买的,原主当时还不愿意来住,他给自己找了一个高级酒店,但是没几天因为消费太高,影响了他接下来在外的体面,他搬来和斐理一起住,为此,他还躲着熟悉的人走。

没有人知道原主住在这个地方,他在外面依然体面光鲜,风光无限,认识原主的人只以为原主祖上还有富余,他搬到了其它城市定居,只偶尔过来北城游玩罢了,今天之前知道原主真实情况的其实只有斐理一个。

斐理僵着身子,“我的房子,它想塌就塌。”

斐然睨了逞强崽子一眼,也没揭穿。

他把手中的轻轻木头一丢,吮着嘴里的糖无所谓的道:“你房子没了,我带你去我的房子。”

斐理皱眉。

斐然的房子?

干涸拱形桥洞里,两边的洞口大敞着,洞壁上老旧的石砖堆砌,上面还有扎结的蜘蛛网,寒风呼呼的从洞口穿行而过。

斐理抱着东西,被冷风吹的人都僵了,“这就是你说的房子?”

“不然呢。”斐然环视了一圈周围:“不比你的木屋坚硬,风吹雨打都不倒。”

最后不论斐理同不同意,斐然都开始动手收拾。

桥洞也没什么不好,坚固,结实。

桥洞的结扎的蜘蛛网被扫掉,塌房子里的东西被斐然一个个的往洞口搬。

一开始斐理还能冷眼旁观,他不相信斐然会真的愿意会住这种地方,毕竟当初住木屋都那么勉强,更别说这连房子都算不上的桥洞了。

但是当看到斐然拖着床往桥洞走的时候,斐理还是没忍住动手了。

他迅速的挽起袖子,动作利落的把木屋里的杂物都放到床板上,冷着脸和斐然将床抬到桥洞里。

好在两个人本就没有多少东西,来回搬运了几趟就搬完了。

斐家房子倒塌的动静不小,周围自然有邻居探头出来看探情况,不过见斐然斐理没什么事情的样子,也没人多说什么。

大家本就不熟。

桥洞里的杂石和垃圾被收拾出去,木屋里的东西被两人搬了过来。

桥洞里,不大不小的床靠洞壁放着,与床相对的另一边洞壁处放着柜子,床与柜子之间空出了一段通道,一些乱七八糟的杂物则堆在柜子前的墙边,锅碗一类的东西被用石头架在了桥洞口……

对比之前桥洞孤旧零落的样子,现在依然是一个小型的房子,就是两边的拱形洞口依然漏着风。

天彻底黑下来后,桥洞也刚好收拾好。

不过,桥洞一收拾完,斐然就不知道去了哪里,洞里只留下斐理一个人在。

斐理躺在**,单手枕于脑后。

他不太关心斐然去哪,还会回不回来。

毕竟就算斐然不回来也很正常,在木屋时,原主本就不经常回来,斐理习惯了。

斐理双眼望着洞顶,此时脑海里不断回闪刚才木屋倒塌时的画面。

斐然挡在了他头上……

风吹穿过传来细碎的响声,柜子上的书页被风翻的哗哗响。

斐理扭头,目光落在翻腾的书页上。

天黑后,桌上的书也只能看出隐隐的轮廓。

他作业还没写完。

可是没有灯。

对于学习,斐理其实没有那么喜欢,甚至可以说是讨厌,但是母亲喜欢。

母亲总说她想上个大学。

她走后,斐理总觉得他也应该上个大学。

想起母亲,斐理就就不可避免的想起斐然……

有时,斐理总觉的母亲的一切都是错的,比如想上大学,比如喜欢斐然。

他讨厌。

讨厌学习。

讨厌斐然。

讨厌亲戚,讨厌朋友,讨厌自己,他几乎讨厌这个世间的一切……

倏地,桥洞外传来细微的动静,雨布被揭开。

斐然拎着一堆东西回来了。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