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宁记得自己本来应该在通勤的地铁上拉着吊环昏昏欲睡来着。

最近傻卵产品经理又有了个绝妙的主意,于是安宁他们所在的技术小组为了实现这个绝妙的主意,加班加到地老天荒。

今天终于全部都搞定了,一眨眼全组就都跑光了,生怕产品经理又有什么新的绝妙的主意,把人拉回来继续加班。

安宁也是其中之一,明明只是下午五点,他已经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全靠进地铁站之前在自动售货机上买的能量饮料硬顶。

这是直到刚刚为止,安宁的记忆。

现在,他疑惑的看着眼前的一切。

和在地铁上一样,现在安宁也被许多人簇拥着,但是这些人全都穿着仿佛歌剧戏服一般的西式衣服,而且头发眼睛什么的也完全是西方人的样子。

而且这些人,全都扛着像是步枪一样的东西。

中国男人大多数都兼职军迷,安宁认出来这些是所谓的燧发滑膛枪。

这是军迷俗称的“排队枪毙时代”的主战武器。

看起来安宁现在正处在队列行进中的线列步兵当中。

安宁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衣服,果然和旁边的人是一样的。

他成了一名线列步兵。

紧接着安宁发现一件事,他没有枪,取而代之的是他身前挂着一面行军鼓。

安宁小学时候在少先队的鼓号队敲过这玩意。

不过他应该早就忘球了当时是怎么敲的,然而现在他配合着脚步自如的敲着鼓点,仿佛这些年他从未疏忽过这门技艺。

——我穿越到了排队枪毙的时代,成为了一名军乐手?

安宁大张着嘴巴,一时间没能从这个惊人事实带了的震撼中缓过劲来。

但是这个世界并没有善良的等着安宁接受现实。

天空中传来尖啸声。

紧接一团黑影就落在安宁左前方不远处,那东西旋转着弹起来,像个超大号的保龄球一样冲向安宁——

安宁下意识的就闭上眼,然后他听见身旁人的惨叫。

睁开眼睛,他看见身旁的人倒了一溜,炮弹就这么直接穿过了队列,留下一排脚从膝盖以下断掉、惨叫着的倒霉蛋。

安宁的后脑勺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想吐。

然后第二发炮弹来了,这一次炮弹还没落地就命中了队列,从“滚地球”变成了“高飞球”,在刺耳的呼啸声中擦过所有人头顶,然后命中了一个倒霉的高个子。

那人的脑袋像个从十楼摔下来的西瓜,窟嚓一下碎了。

安宁已经连卧槽都说不出来了,肾上腺素的大量分泌,让他的呼吸急促,心脏像是要突破肋骨到了拦截从胸腔蹦出来那样。

但是他的双手依然在训练有素的打着鼓,仿佛和安宁那已经陷入慌乱的大脑分属两个不同的部分。

在安宁的鼓点引领下,面如死灰的线列步兵们机械的前进着。

又有炮弹落下,这一次是在空中爆炸的石灰弹,引线留得不够长所以在很高的空中炸开了,结果就是硫磺洒得很散。

安宁闻到空气中有奇怪的臭味,紧接着就感觉到肺部火烧一样的疼痛。

他身旁的人剧烈的咳嗽起来。

安宁想跑,扔下行军鼓就跑,远离这个充满血腥、恶臭和惨叫的地狱,但是他被战友裹挟着,根本动不了,只能继续前进。

肺部的灼烧带来的疼痛更加可怕了。

又有炮弹落下。

惨叫充斥着安宁的耳朵,盖过了军乐声。

安宁看到左侧的旗手被打倒了,马上有人冲上去,接替重新扛起了旗帜。

旗帜上的标志,看起来像是鸢尾花——法国军队?

确实军装看起来很像是法国,白色主色调,浅蓝色的大翻领,灰色的背带……

这时候安宁注意到走在军旗旁边的军官。

——对了,如果贵族老爷中弹,我就可以借口保护贵族老爷,脱离冲锋了!我在电影《巴里林登》里看过这个情节!

安宁满脑子想的都是怎么离开这个该死的地狱。

然后那军官老爷就正面吃了一发滚地弹。

炮弹跳起来的高度正好,把军官老爷拦腰打断了,顺便还把军官老爷身后的列兵全都点名了。

安宁看到军官老爷才能挂的半月形“狗牌”高高的飞起。

——完了,没借口了。

安宁这时候突然特别想拉尿,应该是因为过分紧张。

他眯起眼睛,大概是觉得这样应该能减少眼前的画面对自己的视觉冲击。

——不管了,放空脑袋,一股脑冲就完了。

正好这时候安宁所在的线列步兵大队冲进了一团炮弹爆炸留下的浓密硝烟之中,视野完全变得灰蒙蒙的。

安宁干脆闭上眼睛,踩着鼓点前进。

因为紧张,他打鼓点的节奏凭空加快了许多。

突然,他感觉有光找到自己的眼皮上。

于是把眼睛睁开一条缝,发现队伍已经穿过了硝烟,然后前方的小麦田里是敌人的身影。

敌人的队形十分的分散,看起来是在线列步兵大队前方执行袭扰作战的散兵。

安宁听到身边的人惊呼:“我们的散兵呢?”

下一刻,安宁就看到开火的闪光。

枪声慢一拍传来,子弹已经贯穿了安宁前方替代贵族老爷领队的军士。

安宁身边的人也中弹了,稀里哗啦倒下一片,只有安宁自己和隔了四个身位的旗手还站着。

安宁再一次闭上眼睛,等待着死亡的到来——他妈的,这种穿越太坑爹了!

但是并没有子弹继续飞来。

他睁开眼睛,看到前面的散兵们在装弹。

但是因为散兵使用的步枪为了追求精度,有膛线,枪弹和枪膛的贴合也更加紧密,所以上弹的时候需要用槌子捶通条把子弹硬打进枪膛。

总之这种精准的前膛枪,装弹巨慢。

这时候,口令从左侧远方传来:“全体,停止前进!”

安宁的手条件反射的打出了“停止前进”的鼓点,行军鼓在线列步兵的时代就是用来指挥队列行进的道具。

“举枪!”口令依然从很远处传来。

这个口令经过很多人的“传递”,听起来就像有回音一样。

安宁没有枪,他只有行军鼓。

对面的散兵们有些已经完成了装弹,看这边停下来准备射击了,这帮人立刻开枪然后扭头就跑。

散兵们的任务本来就是袭扰,不是和线列步兵对射。

因为没有形成齐射,这次的杀伤效率比刚刚的齐射低很多,但是散兵们拿的都是有膛线的枪,打得比滑膛枪准得多,安宁身边有不少人倒地。

安宁在在心里默念:打不到我打不到我!

口令传来了:“开火!”

紧接着枪声就快把安宁的耳朵给振聋了。

安宁的整个视野,都被滑膛枪射击形成的烟雾遮挡,白茫茫的什么狗屁都看不到。

空气中全是火药燃烧不完全留下的刺鼻气味。

这时候安宁不知怎的就改变了打鼓的方式,开始敲出一连串短促的鼓点——

安宁意识到,这是在用鼓点给部队装填打拍子呢,他记得自己看过探索发现频道的一个节目,排队枪毙的时代,线列步兵装填每个步骤的完成时间相当于四分之三拍的音乐中一个小节。

而安宁敲的短促鼓点就是四分之三拍的。

安宁推测自己应该是魂穿到了某个训练有素的鼓手身上,所以身体已经形成肌肉记忆。

他一边打着鼓点,一边斜眼看旁边的战友,然后发现左边离他最近的战友——离他最近的活着的战友,在拆预装的火药包的时候,手抖了,一包火药几乎全洒到了地上。

然后这人就直接把剩下的那点火药装进枪膛就,就开始进行下一步了。

——卧槽,我军要败啊这是!这训练度……

这个刹那,一发炮弹飞来,安宁观察的战友人就没了,就剩下插在地上了两截小腿。

安宁咒骂了一声,然后因为手里的汗太大,鼓棒没握紧,掉地上了。

——草!

他正要捡鼓棒,就看见前方刚刚射击产生的白烟散去,敌人的线列步兵也随之进入了视野。

敌人的军装看起来像是普鲁士……法兰西王国打普鲁士?七年战争吗?

安宁能清楚的听到对面的军乐声。

对面明晃晃的枪刺,就像一排整齐的森林,就那么长了腿向着安宁的方向飞快移动过来了。

生活在和平年代的安宁哪儿见过这阵势。

口令来了:“举枪!”

安宁感觉下口令的人明显也慌了,这个口令下得有点早。

安宁左右看,发现很多战友都没完成装填,正急急忙忙的从枪管里抽通条呢。

——完了完了完了……

“瞄准!”

安宁看到一名战友急着把抽出来的通条塞回滑膛枪下面的槽里,结果怎么都塞不进去,索性扔掉了通条,举枪——

“开火!”

噼里啪啦的枪声再次洗刷着安宁的耳朵。

白烟再一次完全遮挡了视线,遮挡了敌人那灰色的军装和明晃晃的枪刺森林。

完全看不到排枪的效果。

只能听见敌人的军乐变得越来越大。

空中又炸开一发生石灰弹,铺天盖地落下的生石灰让许多人发出了惨叫。

惨叫声中,敌人的军乐变得更雄壮了,而安宁他们这边的军乐队,就跟哑火了一样。

安宁用眼角的余光看到变得松散了许多的队列中,已经有人在悄悄后退了。

这时候烟雾散开,敌人的线列步兵赫然出现在前方五十米以内,安宁甚至能看清楚敌人领队军官身上的挂饰和勋章。

然后敌人的口令声传了过来。

“立定!”

然后队列停止了前进。

“举枪!”

那整齐的枪刺森林,齐刷刷的一下放倒了。

安宁万念俱灰,他无比深刻的认识到,死神正在对他张开怀抱。

——妈的这不公平!我甚至没有时间去接受我穿越了的事实,就特么要死在这里了!

——妈的,就算真要死在这,你给我把枪拉一个敌人垫背也好啊!

——给我一个鼓也太欺负人了吧?

“开火!”

伴随着口令,是春节鞭炮一般的枪声。

敌人的样子一下子就被射击的白烟完全吞没。安宁听见子弹不断的在耳边呼啸。

这仿佛死神的低语。

安宁决定,就这么往地上躺好了。

好死不如赖活着,先苟命再说。

现在向后倒,看起来就像中弹了一样,没有人会说安宁是逃兵。

然而,就在安宁做出这个决定的瞬间,他中弹了。

嗡的一下,所有的思考都离他远去,他的身体不受控制的,自然的向后倒下。

※※※

不知道过了多久,安宁睁开眼睛。

他盯着天上点点星光,发了好一会儿的呆,才想起来到底怎么回事。

——我中弹了?

安宁赶忙确认自己身上的状况。

他一摸头,粘乎乎的血就糊了他一手,一同而来的还有疼痛。

——头部中弹。

安宁小心翼翼的确认伤口的状况——他知道用脏手摸伤口可能导致感染,但是现在这个状况,伤口不知道多脏,摸一摸情况也不会更糟糕。

于是安宁确认,伤口不深,感觉上——

感觉上有颗子弹打中了他的额头,然后跳弹了。

——脑壳跳弹?

滑膛枪的枪弹都是球形铅弹,而且这种玩意在出膛之前会和枪管内壁无规则碰撞,飞行状态非常的随机,头盖骨跳弹在地球的历史上有不少实例。

但是,碰上这种事的概率,比中体彩低多了。

以至于安宁不由得怀疑这就是他的外挂了——穿越过来,总得有个外挂不是吗?

安宁这样想着,用力拍了下脑袋。

——疼,还是不要去确认自己的脑袋硬度了,万一这次真的是运气好呢?

他支起身子,开始确认周围的情况。

时间看起来刚落日不久,地平线方向还有一点点落日余晖。

远处有篝火的火光,有灰色军服的人正在打扫战场,但是看起来他们并没有多卖力,估计是准备明天再认真的干这事——刚打完大仗,敌人应该也是要休息的。

有几个敌人正在战场上闲晃,安宁盯着他们看了一会儿,才确定这几个是在掠夺死人的财物。

他看到其中一个把尸体的鞋子脱了,美滋滋的穿到自己的脚上。

安宁摸了摸自己身上,确定应该没啥财物——自己这军装也是大头兵的军装,敌人的主要目标,应该是军官。

这个年代军官都是贵族老爷,身上应该有值钱的东西。

安宁继续躺在地上,调整了一个比较舒服的姿势。

这时候,他忽然看见自己手边有个军官戴的那种宽月牙型的狗牌。

——要不,我装成军官,向敌人投降。

——这个年代战争应该还讲一些规则,对贵族会以礼相待的。

安宁现在脑袋上还有伤呢,到时候感染了说不定会发烧发到死,这个年代医疗水平很烂的,治病主要手段是放血。

感染了会很快挂掉。

投降的话,赶快弄点烈酒清洗一下伤口,存活的几率会更高。

安宁很奇怪,自己现在思路特别的清晰,仿佛脑袋挨了一枪就开窍了一般。

做出决定后,安宁伸手去拿那半月形的狗牌——

然后他的手被按住了。

一脸震惊的安宁,向按住自己的手的人看去,于是看见一张年轻的脸庞。

尽管脏兮兮的,但依然看得出这是个清秀的少年。

“救我出去,我是奥尔良公爵的儿子,我不能……在这里被俘。”少年说。

安宁:“滚,没看我受伤了吗?”

安宁可是个现代人,而且来自讲究“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东方古国,他才不鸟什么公爵头衔呢。

但是,少年说完刚刚那番话,就昏死过去了,没听到安宁的回答。

安宁推开抓着自己手腕的少年的手,拿起那狗牌,正好这时候,篝火那边吹哨了。

安宁停下动作,微微撑起上半身,想看看情况。

他发现打扫战场的和在尸体堆里搜刮财物的人,都停止了手头的活,向篝火那边聚集,大概这哨音是集合的信号。

安宁突然发现,这好像是个逃走的好机会。

天边最后的微光已经消失,天上也没有月亮。

这黑布隆冬的,正适合逃跑。

安宁又看了眼刚刚求助的少年,估算了一下他的体形对逃跑速度的影响。

——得,救一个贵族跑回去,好像更赚。

于是,安宁行动起来,他悄悄爬起来,把还缠在他身上的行军鼓的背带卸了,然后把少年扛到肩上,借着夜色就狂奔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