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鼠师兄一语点出他的问题后, 沈青飞今天的“训练”虽然依旧说不上完美,但也比昨天要好得多,他的脑海中依旧会习惯性地浮现出一些想法, 但这一次,他没有试图像打地鼠一般将它们一一消灭,而是用上了新的方法——立刻想完,然后回来。

今天的任务同昨天的大差不离——下山崖去采集露珠烧茶, 做一些无意义的琐事,然后给狸花猫大师兄烧一锅鱼汤。

沈青飞其实还挺喜欢烧鱼汤这个任务的, 不仅仅是因为大师兄长得太可爱——虽然大师兄长得真的很可爱,它一张猫脸是最标准的圆脸,双眼也滚圆, 是人类眼中标准的猫中美人, 不过沈青飞并非那等以貌取猫之人,他喜欢这个任务是因为大师兄的剑法很快。

他不得不承认,当狸花大师兄一脸羞涩地来舀鱼汤的时候,他的脑子里其实想的是——与大师兄打好关系,之后或许能找它练剑。

不过沈青飞很快就意识到, 这种过于功利的想法大概会被松鼠师兄严厉地要求立刻从他脑海中甩出去, 于是他自觉地严肃地反思了一番,最终选择将注意力集中到大师兄那双滴溜溜的圆眼睛上去了。

这样的日子过了约十几天,沈青飞每天都变着花样给狸花大师兄做鱼,而今天,就在沈青飞照常去妖兽园抓鱼的时候,却碰上了一个熟人——

来妖兽园挑选飞行坐骑的方明明。

方明明一看见他, 便眼睛一亮, 然后看着他——或者更准确说一些, 看着他脑袋上方的位置超级大声地“哇!”了一声:“好可爱的松鼠啊!天下第一宗居然连松鼠都养吗?!”

沈青飞一把按住要跳起来的松鼠师兄,朝方明明微笑道“这是我师兄。”

这下方明明“哇”得更大声了,带着一丝肃然与敬畏看向沈青飞头顶:“不愧是天下第一宗!”

沈青飞忍不住笑了下。

方明明“咦”了一声:“青飞……你看起来——很开心啊!”

沈青飞愣了下:“是吗?”

方明明猛点了几下头,小鸡啄米般说道:“真的啊!你看起来比我们初见时放松多了!有师父收真好啊呜呜……不用七上八下地担忧前途。”

说到最后,他忍不住叹了口气。

那日收徒仪式时,他的队友中,沈青飞与刀六都被挑中了,沈青飞的拜师场面更是大起大伏得吓人,他在人群中差点也跟着大喘气,差点把自己憋死过去,方明明自己则并没有被选中,不过他并不会因此嫉妒这两个曾经的队友啦,刀六与沈青飞的实力他比谁都要清楚,天下第一宗的长老们收他们说明他们眼光没出问题!

没收他为徒嘛……也说明长老们眼光没出问题,咳咳。

松鼠师兄从沈青飞的脑袋上跳到他肩上,拍了拍他的肩膀,又从他的肩膀上跳到地上,面对着他:“小师弟,你与你的同伴叙旧吧,我去给猫大抓鱼。”

沈青飞愣了下,应了声好。

“飞行坐骑大多在最东边的位置,你们朝那儿去吧。”

松鼠师兄在外人面前的表现可以称之为“大师”,豆豆眼中透露出温和目光,声音微微拖长但又不显得造作,听起来甚至还有点子禅意,再加上一举一动中逸散出来的高人风范,让沈青飞不禁有些叹服。

“哇……”方明明依依不舍地看着沈青飞的松鼠师兄的背影,深受感动,忍不住感慨道:“青飞你真是幸运啊,不仅拜到了那么可爱的师父,还有这么可爱又善良的师兄。”

沈青飞听着“可爱”“善良”这两个词忍不住咳嗽了几下,虽然松鼠师兄的确很可爱,也的确善良……但这句话听起来依旧怪怪的。

于是他率先朝松鼠师兄所指的东边走去,一边走一边转移话题:“你近日过得怎么样?”

方明明叹了口气,又深吸了一口气,一副积攒了很多话要讲的“我就等着你问这句话呢”的表情,然后开始大吐苦水:“天下第一宗……只能说不愧是天下第一宗啊!”

“我自问平日修炼也算勤奋,否则哪里来的华清宴上争一争的资格对不对?但这里的人也太吓人了……天下第一宗对勤奋的标准也太吓人了……”

“那日你们走后,我被分到了正阳峰下,记作普通弟子。”

“普通弟子要成为亲传弟子,要么得有收徒权的长老法眼,要么就要自身表现足够出色,而天下第一宗自有一套衡量弟子表现的法子。”

“这法子称得上是面面俱到,每日修炼增长算分,每五天峰内切磋算分,完成宗门任务算分,我滴个苍天哦,那群人为了争那么一点点分数简直无所不用其极!”

“哦这词儿听起来是不是不太好……但是他们真的太恐怖了,我原以为像我这样一天修行十个时辰的青年才俊已经算是勤奋,结果混进人堆里竟还显得怠惰了。”

“更恐怖的是这分数年底还会清空重来,没得到第一的人,努力了也是白努力,第二年还得从头再来。换了旁的地方嘛,我还能想想,这么个奇葩规定,肯定有很多人自觉放弃,我只要坚持到最后就有很大机会拿到那第一,但在天下第一宗……这群人完全不为所动,起码我一个想要放弃的人都没见着,就连我们这种中途加进入来的,肯定没戏的人里,也都在努力摸清那打分方式,试图给下一年积攒经验,一个个都跟打了八十只鸡的鸡血一样……”

“我这几天是日日拼命修炼……你瞧我这眼睛,是不是充满了疲惫?好不容易中途休息那么片刻,还得分神去研究其他人的招数。”

“最气人的还是那任务,想做个任务还得靠抢的!”

“奖励分数稍微丰厚些的,早早就被那些半夜开始就等在任务处的家伙抢走了,奖励不那么丰厚的,那也是一个没留啊!”

“我今天好不容易抢到个不错的任务,就是路途有些远,还得来登记下借一只飞行妖兽……”

“青飞啊……你是不知道啊,我这些天是怎么过来的……”

方明明这劈头盖脸的一顿诉苦,愣是没给沈青飞一丝丝插嘴的机会,这长篇大论,饶是以方明明的话痨程度,都显得有些夸张,可见他是真的憋惨了。

沈青飞听罢,却忍不住叹了口气。

方明明所描绘的景象,虽然听起来幸苦,却是他最适应也最擅长的场景。

他不会得了便宜还卖乖地说些“希望自己没拜师”这种扯淡话,而且方明明他们所经受的所有幸苦和努力正是为了达到他这样有个师父的结局。但他不得不说,若是狐狸师父对他严厉些,要他像方明明他们这样拼命努力,他反倒不会像现在这么无所适从。

要他“拼命不努力”,哪怕明知对方说的对,这是必要的改变,他却依旧忍不住一声叹息。

方明明并不知道沈青飞复杂的心理活动,他说完后,长吁短叹间才发现自己已经走到了妖兽园中飞行妖兽所在的位置。他深感悠闲的时间过得太快,忧伤地挑了匹最简单的双翼妖兽,登记了一番,把那妖兽领了出来。

沈青飞看他依依不舍的表情,知道他还想继续与他说话,哪怕只是随便聊聊都行,但他只是幽怨地看了眼沈青飞,骑着飞行妖兽离开去做那个他好不容易抢来的任务了。

沈青飞则回头去与松鼠师兄会合。

松鼠师兄抓了条极肥的鱼,递给沈青飞,然后轻车熟路地坐上了他的脑袋。

这样的日子又过了十几天。

沈青飞开始越来越熟悉这样轻松松弛的状态,他开始能够真正让自己专心于烧水这种无聊到一定境界的事,能用心去体会水在灵气作用下慢慢升温沸腾的趋势。

他也逐渐不会在向下攀爬岩壁时忍不住将手指深深嵌进那坚硬的岩壁。

他甚至体会到了煮各种鱼的乐趣,松鼠师兄大抵是出身人类社会,没准还是只市井中的松鼠,他脑海中像是有“鱼的一百种做法”。到后来,沈青飞已经将每天听一种新鲜做法当成了一日惊喜。

他也放下了那满心的思绪,将所有需要担忧的问题都暂时先抛至了脑后。

但同时,就在他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度假时,他大脑的某处也在冷静地评估着自己离狐狸师父的要求的距离,并且认为自己离那一天已经不远了。

一切都在正轨上行进。

直到松鼠师兄对他说——

“小师弟,师父让我转达于你,你下山游历去罢。”

“什么?”沈青飞几乎脱口而出,几乎是质问道。

松鼠师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神色,但很快又恢复了平日的神情,伸出两只爪子比划道:“游历。你知道游历是什么意思吧,就是没有目标地到处乱逛,等待突然悟到些什么,而当你悟到些什么都时候,就可以……”

“我知道游历是什么。”

沈青飞打断了它,难得地失去了风度与冷静。

他深吸了一口气:“我当然知道游历是什么意思,我问的是,为什么要我现在去游历?”

“我入宗门不过一个月,什么都来不及学,哦不对,还是学了一样吐息法的,但除此以外,我什么都没有学,需要游历才能突破的瓶颈从何而来?”

“小师弟……”松鼠二师兄突然褪去了几分平日里的玩闹气息,它看上去仿佛突然变成了几百岁的智慧大师(虽然它的确可能已经几百岁了):“下山吧,去游历,然后你会明白的。”

沈青飞捏紧了手,从那锅泛着浓香的鱼汤旁直起身,他看向对方的眼睛,然后放开了手。

“好……那我便下山。”

·

沈青飞没有要整理的行李,他来的时候只带了两把剑,离开的时候自然也只带了两把剑。

他不知道自己现在到底是什么心情。

是愤怒?还是惶然?

他不明白,明明他已经达到了那个该死的要求——它要他松弛下来,要他放松,要他他妈的“不用力”!要他做一切与他本能相反的事!

而他做到了!

他做到了这一切,他以为自己终于可以得到认可,然后正式拜入胡长老门下,但他却得来了这么一句话——“去游历吧。”

说的难听点,他加入天下第一宗,拜入这位传说中的天下第一剑客门下,不是为了被扔到一旁让他自己去“悟”的。

他不是那些愚蠢的年轻的修士们,会听信“加入xx宗是你的荣幸”这一套蠢话,宗门就跟公司一样,员工是公司的新鲜血液,公司需要员工就和员工需要公司一样,他拿了多少的年薪,肯定就意味着他已经或是未来将会给公司创造出更多的价值——除非这个公司单纯只是空壳烧投资玩的。

所以他进入天下第一宗时,并不曾像其他人一样那么激动,如果他有激动的话,更多的也是因为他找到了最快地提升自己的渠道。

天下第一宗意味着全大陆最集中的资源,最好的师资(如果可以这么叫的话),最高纯度的灵气,甚至最好的竞争者,一切一切都是最好的,他进入天下第一宗,就是为了在这里一步一步超越所有人。

而不是为了他妈的玄之又玄的……武侠小说一般的训练!

沈青飞一路朝山下奔去的时候,知道自己的情绪有些失控。

他其实不是不赞成狐狸师父的教育理念(?),也不是不相信对方,否则他也不会这么认真地做了这些无聊事快整整一个月,他知道对方的意思,也能理解,但他还是愤怒,他不理解的是,有什么是一定要他下山历练才能做到的?他参加华清宴是参加了个寂寞吗?毕竟他才享受了一个月的天下第一宗的灵气浓度就要离开,甚至还没用到任何其他这个巨型宗门的资源。

更重要的是……他知道盘旋深藏在他的愤怒之下的,是一股惶然与深深的恐惧。

“等你悟到了,就可以回来了。”

那如果他永远都悟不到呢?

如果他永远不知道,自己离对方的要求究竟缺了哪一块拼图呢?

这意味着他才进入这个师门一个月,就被无限期地放逐了吗?

沈青飞捏紧了拳头。

他不会就这么坐以待毙。

或许胡长老原本对他有绝佳的安排,但再绝妙的安排在只是水中月镜中花的时候,沈青飞绝不会将自己的未来全部赌在上面。

而且,他有系统不是吗?

虽然他现在卡在电力段位和信息段位中间上上下下,而且量子力学难学得要死,但至少它有明确的前进方向,直白得不能更直白地将向前都道路摆在了沈青飞面前。

或许他要潜心花上一年,两年……数年……甚至数十年在他妈的量子力学上又怎样?那也比一个虚无缥缈的历练要短暂得多——至少数学期望上要短暂得多。

愤怒与惶然中仍不忘严谨的沈青飞终于踏出了天下第一宗那道高得极具压迫感的大阵。

走出山门大阵的一瞬间,沈青飞可以清晰地感受到周围灵气浓度瞬间极速降低。

他没回头,一路朝远处离开。

.

天下第一宗在远离所有凡尘俗世的地方,这意味着沈青飞花了好久才走出了真正意义上的“天下第一宗”的范围。

他神色复杂地看了眼前着恢宏的城墙,这座修仙者城市虽然壮丽非凡,但谁都知道远处看起来再原始不过的深山才是修仙者们真正神往的地方。

沈青飞走入城内,随便找了家客栈住下,开始全力研读系统中的课本。

其实他已经读了太多遍,但依旧会出错。

沈青飞身为金丹期修士,虽然不需要身体上的休息,但精神上依旧会疲惫,所以在连轴学了七十多个小时的量子力学后,他终于忍不住决定出去走一走,彻底地醒一醒脑子。

他不知道这座城市叫什么,但这里的繁华程度比之大陆中心洛州也不差什么,沈青飞打算去集市看看有没有什么用得上又买得起的东西。

他低着头,从一个摊位看到另一个摊位的时候,一道熟悉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

“青飞?”

沈青飞一怔,回头看去,站在街尽头处的,赫然是一月以前与他在华清宴后分别的傅遥。

傅遥见到沈青飞回头,不禁面露喜色,三步并作两步,踏到他面前:“青飞,你怎么在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