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飞?

傅遥默默咀嚼了一下这个名字, 暂且记在了心中,然后他扬起一个笑容。

“不知可否为我引荐一下?”

那正一脸复杂地看画并思考的少年骤然间警觉地抬起了头。

“你找他做什么?”

他对沈青飞再不满也是内部矛盾,他刚刚脑子没转过弯来以为这人是沈青飞认识的人有事找他, 但认识的人找他怎么会掏画像……就算原本他有些脑子搭错,但听到那句“引荐一下?”也意识过来了——这家伙完全不认识沈青飞, 还不知道从哪找上门来了!

难道是寻仇的?

他狐疑地想到, 也狐疑地看着对方, 并且将自己的狐疑表现得相当明显,这便是不知者不畏了,如果站在这里的是个筑基期修士, 大概还能看出傅遥身上那一丝金丹期修士外露的气势, 但他是个练气期, 还是不怎么高明的练气期, 傅遥虽然没有刻意敛气,但他境界稳定, 神光内敛, 所以竟完全没有被对方看出来是个金丹期修士。

傅遥看对方眼神哪里会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一时失笑。

他从纳戒中取出一个盒子,盒子被他以禁制封住, 只能用风行灵气打开——风灵根一向罕见,这个禁制更罕见,能辨别出这个禁制是用风行灵气打开的人这个宗门恐怕没有,所以只有沈青飞拿到那一瞬间会自动开启, 其他人只能当拿了个板砖。

“没什么, 我只是与他有过一面之缘, 他落下了东西, 我只好给他送回来。”

“可以麻烦帮我把这个盒子送到他手上吗?”

他顺便把那张画像也缠绕在了盒子上, 一起递给对方。

那被拦住的万剑宗外门弟子眼睛一亮,倒不是说他想昧下东西——他还没这个胆子,这么容易被拆穿的事……除非他想叛出宗门,开始流亡生涯,只是他突然想到了,平日里他们是绝对进不了内门的,但如果有一个正当理由呢……?他是不是也可以进内门看看?感受一下内门的灵气?

这么一想,他就突然提起了干劲,一口应下,拿着盒子匆匆往上山跑去了。

傅遥依旧身姿笔挺地站在万剑宗山下,他在盒子里留了虚空石,也留了纸条,表达了结交之意,等对方看完,应该就会出来找他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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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悲伤的是,该外门弟子的如意算盘没有打成功,他被要求留在内外门的分界线,然后等沈青飞过来判断这东西是不是真是他的,如果是的话就拿走。

沈青飞在修炼,他练剑,炼剑,又进系统里学了会儿习,终于平复下了心情,他修炼了一会儿,觉得暂时应该不会出问题了,终于松了口气。

不过这口气松得也只是暂时的,他神色复杂,心知自己的心魔并未完全除去,早晚会卷土重来,强压不是解决之道。

但好歹现在也算压下去了,他拿出空间里的洗髓丹,准备开始使用。

就在这时,有人远处喊道:“沈青飞沈师兄在吗?”

沈青飞面露疑惑,他很少外出,外出基本不是奔着阵塔而去,就是直接出宗了,所以在内门里压根没认识新的人,而原本认识的几个人……也都在宗外被他一剑杀了,所以现在会是谁在喊他,他还真的一点想法都没有。

他收起洗髓丹,起身推开门,朝声音来处走去。

他见到的是一个穿着内门杂役弟子服饰的少年,见他走出,脸色一轻松。

“沈师兄?”

“是我,你是?”

“哦!我是来传话的,外门有个说有东西要交给你的弟子,所以长老派我来传话,让你去浮云处。”

浮云,指的就是内外门中间隔着的那一片云雾。

沈青飞虽然奇怪自己在外门有什么东西,又有谁会拿东西给自己,但还是跟着他顺着山路向下走去。

哪怕是穿过那片云雾,看见了那个据说有东西要交给他的外门弟子时,沈青飞依旧是迷茫的,他完全想不起来对方是谁——他记性是好,但从来不记无关紧要的内容。

捧着盒子的那少年也正郁闷着呢,没能成功进内门看看,拿自己这趟不就是给沈青飞这家伙白白跑腿了吗?可把他郁闷的,此时看见沈青飞到来,没好气地把盒子往他的方向一递:“山下有人说是你落下的东西,他给你送回来。”

沈青飞下意识去接,他的手指接触那盒子的瞬间,禁制突的打开,缠绕在上面的白纸也被撑开,飘动着散落。

沈青飞看清那画纸上的人时,脸色一黑。

画上画的分明是他自己。

画是谁画的已经很清楚了,因为那张画不光分毫不差地将他的五官与姿势尽数还原,就连他那时的丑态也还原了。

他以为自己当时在离开前强撑着维持了面无表情,却没想到强撑的痕迹这么明显,如果这是傅遥画出的他的视角,那么自己的痛苦,恍然,与不甘显然都被对方尽收眼底。

自己无能的丑态不光被人看到,还被分毫不差地记录了下来。

哪怕知道对方没有羞辱之意,却沈青飞却从未如此清晰地感到切实的羞辱。

沈青飞捏着画纸的手猛然一紧,风行灵气尽数而出,试图将那张画纸绞碎。

但那张画纸不知道是什么材料做的,沈青飞的灵气对它完全没有任何效果,只是像被微风吹着了般动了动,一丝痕迹都没留下。

沈青飞木然想到,真不愧是主角,拿来画画的纸都不知是什么宝物,说不好是什么符修要竞相争抢的灵纸。

毁又毁不掉,扔又不能扔,沈青飞烦躁地将那卷画纸团成一团,塞进了腰间。

然后看向打开的盒子。

盒子里是他熟悉的气息,虚空石,但虚空石上面还盖了一张纸。

这次不是画,是一张便条。

“前日误拿了兄台势在必得之物,某心下有愧,惶恐不安,特此归还。”

这段比较正式,下面就开始随便了,甚至字迹也有些潦草起来。

“夺人所好非我所愿,实是意外,也不知道这枚虚空石够不够用,我一向运气极佳,虽然这是我第一次遇上虚空石,但肯定不会是最后一次,如果兄台愿意的话,可以同我一起上路。”

“若要寻我,我姓傅,单名一个遥。”

信的落款处不知道为什么还有个笑脸,虽然笔画简单但极具神韵——极具欠揍的神韵,可能是傅遥觉得刚报完姓名,就在落款处再写一次姓名有点傻,所以才画的。

而沈青飞满眼都落在了那句“我一向运气极佳”上,一时竟有种拔出剑来把这封信连同虚空石一起劈了的冲动。

不过他还没失去理智,他的剑既劈不开虚空石,大概也无法对傅遥所用的纸造成任何伤害。

他猛地合上盒子的盖子,转身离开。

“诶沈青飞,等等,你没什么话要对送这盒子来的人说吗?”

今天已经多管了闲事的外门弟子似乎决心要把闲事管到底。

“好歹是个把你的失物送回来的好心人嘛。”

沈青飞脚步一顿,扭头一字一句地对他说:“帮我转告他,多谢。还有我近日要闭关,很感谢他的好意,但我恐怕只能婉拒了。”

“谢谢。”他补上最后一句谢谢,谢过对方上上下下跑这一趟,然后飞快离开了。

沈青飞可以感受到自己的呼吸在逐渐变快,心绪再次不宁,好不容易找回来的修炼状态再次飞到了天外,还服用什么洗髓丹?

突然间,沈青飞猛地顿住了脚步,就这么停在了山路上。

他深吸一口气,开始开解自己。

其实他知道,自己和傅遥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恩怨。

当时神志不清中气他拿了虚空石,但也仅仅是情绪作祟,而且虚空石他甚至也还了回来……

除此以外,就是傅遥他父亲那一掌,还有抢走的磅灵果了。

沈青飞从未忘记过那一掌,但他一向恩怨分明,不光分明,还分得极细,傅遥是傅遥,他爹是他爹。在他眼里,血缘关系还没有朋友关系近,毕竟朋友是自己选的,亲人可不是。

所以,傅遥他爹打他的一掌,他不可能算到傅遥头上去。

真要说起来,他对傅遥的心情,仅仅也只是迁怒与嫉妒,嫉妒他不需要狼狈就可以拥有一切,嫉妒他已经拥有了最好的条件,偏偏还有最好的运气,已经拥有了最好的运气,偏偏还有最好的天赋,嫉妒他什么都有了,还完全不当回事……对于沈青飞这种无论想要什么,都要自己费心去争取去谋夺的人,真是看这种天选之子一眼都觉得心肝脾肺肾都在疼。

而且,如果沈青飞是在自己全盛状态下撞上的傅遥也就算了,甚至第一次碰面时的伪装状态也还好,再甚至,如果只是普通的落魄状态下碰上了傅遥,沈青飞都会平静得多。

偏偏……偏偏是自己最不堪的时刻,哪怕知道傅遥不可能知道自己被幻阵引出的心魔是什么,但沈青飞依旧有种被扒光了丢在人前的耻辱感。

沈青飞一想到他,就会想到自己的不堪,怎能不心绪不平。

但是……傅遥这个人。

沈青飞叹气,傅遥对他来说,或许就是所谓最熟悉的陌生人。

他的确把当初那本小说的所有情节都忘了个七七八八,顶多就记住了个开头,但一旦看过一本书,就会留下印象,尤其是贯穿全文的主角行事风格。

傅遥一生,都落在了他这个“遥”字上。

他哪里都去,但去哪里都漫无目的,他在书的结尾成为了世所皆知的第一修士,但从没有付出过什么心力,都是漂到哪里资源就自动送上门来。

事实上,傅遥他爹出现,还给了他一掌这件事一直让沈青飞觉得有些奇怪。

奇怪的第一个地方是,傅遥用过的所有天材地宝,其实都是自动送上门来的,他就是天道宠儿,想要什么就会有什么,犯不着从别人身上抢。

他也不屑做这种事,当时沈青飞回过神来时,发现自己的剑已经架在了傅遥脖子上。

如果换一个人,沈青飞恐怕已经条件反射地先下手为强,因为他无法确定以及被自己攻击了的人会不会放他一马。

而像现在这样明明已经被傅遥找上了门的情况,如果换成别的金丹期修士,沈青飞也恐怕已经谨慎地离开宗门,遁入大千世界中,从此消失不见,等有把握诛杀对方再出现。

但因为是傅遥,明明总共也没见过对方几次,算是实打实的陌生人,但沈青飞了解他的行事风格,知道自己遇见的是这位主角的话,就不需要担心自己的人身安全。

这样一个人,他父亲居然会出手以强欺弱抢他一个当时还是练气期修士的人的东西,难道不奇怪吗?还直接把傅遥的名字报了出来……简直生怕别人找不着仇人一般。

奇怪的第二个地方则是,沈青飞哪怕把剧情忘了个干净,但凭他留下的记忆,他完全不记得傅遥有个父亲,呃……当然,傅遥不可能是石头缝里蹦出来了,肯定是有父亲这么个角色存在的,但沈青飞模糊间有印象,傅遥来自傅家这一三大家族这个设定,完全就是个流于纸面的装逼设定,从来没被用到过实处,当时还有读者吐槽,说傅遥被仗势欺人的时候,怎么不亮身份,少了多少爽点啊!这种评论不少,所以沈青飞有点印象。

所以当初傅遥他爹的出现,除了让他为自己的倒霉气得笑出了声,也在他心中埋下了一丝疑惑,甚至傅遥在碧落山庄主动亮身份,也让他觉得奇怪,只是当时自己身上有任务,又觉得从此不会再与这位主角碰面,就将困惑丢在了脑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