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飞的突然出现, 引发的情绪浪潮十分复杂。

有震惊的,大多数人其实倒也参与了那场对沈青飞的追捕,不过除了司马长老以外, 都没有人与他正面对上,所以对这个天下第一宗新晋崛起的化神后期修士并不熟悉……自然也不会想到他会突然出现在此时此刻。

有庆幸的,庆幸沈青飞突然出现接下了白堕的话,他们过会儿再上去与白堕打过就不会太显眼了。

不过无论是震惊还是庆幸,都不是负面情绪,这场上唯一的负面情绪来源,可能就是司马长老了。

他一瞬间几乎是睚眦欲裂,他是想来个人来挫挫白堕的气焰——但这个人绝不能是这小子!

他讨厌这个沈青飞的小子甚至更甚于白堕!

不, 不对,他这么想岂不是默认那小子有能力与白堕一较高下吗?

他咬紧了牙, 心中暗道——不过是自取其辱罢了。

这小子唯一令人警惕的能力不过是那一手御剑术——在这里或许该叫“御刀术”更为合适。

但白堕那家伙, 虽然人实在讨厌了点,但修炼上确实是样样精到,从未有过任何短板的, 那把天水刀, 是他亲自寻了材料,亲自花费数年时间亲自锻造而成, 又并肩作战这么些年, 人与刀心意相通,那刀可不是能轻易被外人控制的。

被司马长老盼着赶快“自取其辱”的沈青飞并没有使出司马长老以为他会用的“御刀术”。

他平稳站在原地,身上青衣无风而起,竟是要与白堕正面比拼剑意的意思。

司马长老差点笑出声了, 什么叫以己之短, 攻他人所长啊。

谁都知道, 白堕专攻一种刀意,已经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

而那沈青飞,剑意虽多,却难免显得杂乱,而且要全部配合起来才能显出最好的效果来。

单单比拼剑意与刀意的质量,他怎么可能与白堕比过。

司马长老认为,大概是沈青飞他自己也觉得不可能胜过白堕,便干脆拿白堕来磨炼他的剑意,也算是有点小聪明了。

司马长老对此最满意的其实是,沈青飞选择了这样的比斗方式,虽然对他自身来说没什么差别,一样是输,但是,对他司马卓来说却是一件好事。

那隔着一层透明帷幕看他们比斗的新老弟子们,只能感受到他们的气势,他司马卓虽然在与白堕的战斗中落了下风,但在那些弟子的感受中,他与白堕在气势上应是均衡的。

但沈青飞这就不同了,他如此大张旗鼓地上台,却选择暴露自己的短处,无异于将众人的期待拉到极致,然后再主动戳破,简直就像个放出狠话却无法实现的跳梁小丑一般。

司马长老对此颇为幸灾乐祸。

但他很快就幸灾乐祸不出来了,反而有些心惊肉跳。

沈青飞摆出了要与白堕硬碰硬比试剑意的态度,白堕便也摆出了同样的姿态,刀未出鞘,只是意开始蔓延。

白堕的刀意所有人都很熟悉,那种冲天的狂意,唯我独尊的气势,这些年不知让多少人难受过。

沈青飞的剑意熟悉的人不多,但此前为了追击他与傅家的那个后辈,他的剑意已经被所有人都熟知了——最常用的有三种,其中两种都是为了迷惑对手不防御,不反击,只不过一个绵里藏针,一个是纯粹的淹没。

除此以外,他最常用的剑意就没什么特别了,是一种金锐之意。

现在要与白堕正面比拼,所有人第一反应都是,他应该是要用上那第三种剑意,毕竟其他都是战斗中取巧所用,只有这一式才是正面应敌的。

但沈青飞身上的剑意缓缓蔓延出来后,有人眼中闪过一丝迷惑,有人猛地向前一步,因为他身上的剑意,锋锐到了极致。

如果说白堕的狂是“天上地下,唯我独尊”,那沈青飞的剑意便是“只要有人能做到,那我也可以”。

那锋锐剑意与白堕的刀意分庭抗礼,在玉台正中撞击,爆发,溢散。

哪怕是隔了一层薄膜在观看的弟子们,一时也下意识地使出了各种法术或是扬手抽出武器抵挡。

因为那些细碎的刀意与剑意,哪怕冲向他们时已经支离破碎,但依旧有种要将人斩于刀下或剑下的气势。

那滋味可不是北地的雪可以比拟的。

震惊的情绪在围观者心中逐渐蔓延,大多数人都以为此次比斗只是走个过场,白堕的实力有目共睹,而且他还在当打之年,所有人都默认了此次华清宴也会是他代表天下第一宗出战,甚至没想过哪怕会有人给这个结果造成一丝丝悬念。

偏偏现在悬念就这么出现了。

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一面觉得不太可能吧……一面又觉得或许呢?

场上,无论是白堕还是沈青飞,都没有拔刀或抽剑的意思。

只有刀意与剑意在不停碰撞,蚕食对方。

这场碰撞持续时间似乎不长,总共也不过过去了几息,但周围山峰上的围观弟子们都感觉自己要窒息了,还是反应过来的长老们临时加固了玉台与周围各峰之间的屏障,变成了华清宴上那种壁障,让刀意和剑意都不能再泄露一丝一毫出去,才勉强让弟子们松了口气。

而当壁障修补完成时,玉台上那僵持的情况也有了变化。

玉台中央,也就是白堕与沈青飞的正中,出现了极细的裂缝。

众人震惊,这玉台的材质没人知道究竟是什么,但这么多年来,所有天下第一宗的化神期修士要比斗都会默认来此,因为其他地方斗很难承受住他们的攻击——比如像是狸花师兄,它深知自己剑意会破坏周围环境,所以每次都去云层深处练剑。

但那玉台此时却显出了裂隙。

极细的纹路,就跟指甲在岩石上划过一般类似,并不深,但依旧足够让人震惊与惊恐了。

但没人敢上前阻止,白堕与这突然冒出来的后辈的较量显然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刻。

又一道细碎的玉石被刻上划痕的声音。

只是这一次,不是完全的最正中,而是向白堕那边移进了半寸。

半寸,不过是半寸而已,却象征着大势已去。

沈青飞的剑意带着一股坚定到残酷的冷意向前推进,终于将那张狂的刀意吞噬。

一片寂静。

如此出乎意料的结局,却连惊呼声都没有。

许久,才响起了白堕的笑声:“技不如人,我白堕认输了。”

沈青飞的肩膀几不可查地松弛了一些。

“承让。”

白堕的酒葫芦变回了一只手就能拿下的大小,在一片寂静中慢悠悠地走下了玉台,在他师兄化日真人身旁盘腿坐下,喝了一口酒,将化日真人的一句“坐没坐相”当了耳旁风,而后饶有兴致地看向了玉台,他已经快速地进入了看热闹的围观状态。

与他的怡然自得形成鲜明对比的,自然是司马长老。

司马长老的脸在这短短几息之间,已经黑成了一张炭。

无论是白堕,还是沈青飞,他都极端厌恶,但如果要在这两个人之间说一个“更”,那他必然更讨厌这个由胡非为一手培养的,当初夺走了再造造化丹的,又三番四次好运逃脱了必死之局的臭小子。

他的胸膛微微起伏,最后做出了他的反应。

他阴冷地看向身后站着的萧寒云,语气几乎是刻薄而讽刺地吐出了一句:“你二人几乎同时晋入元婴,为何你还未晋入化神?”

萧寒云身体微不可察地一僵。

很久以后他才说道:“让师父失望了,徒儿定会加倍努力。”

“哼,口上的话,谁不会说?!”

这对师徒的气氛陷入了极致的僵硬,这场上却还有另一对师徒是完全不同的氛围。

这满场围观的数万人中,最惊讶的还要当属那方正脑袋的青年,他不光是惊讶,他简直快急死后悔死了!

他只是犹豫了那么一会会儿而已!结果白长老居然就下台了!

他如果刚刚上台,和白长老打完,输完,这青衣剑修再来与白长老比过,并把白长老打下擂台,他就又可以与这青衣剑修打过!

哎呀那就是两场酣畅淋漓的战斗呀!

现在好了,其中一场就这么白白不见了!

他几乎是委屈又埋怨地看了眼他师父,他师父看他人高马大的却泪汪汪地看他,一阵头疼,也顾不上让他别出风头了——也确实没什么好担心的了,论出风头,这位胡长老的年轻爱徒已经把风头全出完了,他徒弟再怎么样也就翻起个小浪花,任他去吧。

他一点头,那方正脑袋的青年立刻蹦上了玉台,那可真是“蹦”上去的啊,整个人动作间都带了几分欢快气息。

“平光峰,方面,前来向师兄……师弟?讨教!”

方面双手抱拳,说完这句话后从腰间解下一把匕首,匕首是短兵,用的人少,而且很不符合这方正脑袋青年的气质,但他这把匕首来头可不小,所以这么多年一直是绕着这把武器制定修炼路线的。

沈青飞将目光移向他,点了点头。

他刚点完头,那方正脑袋的青年便瞬间消失,并且几乎同时出现在了沈青飞身后,手中匕首缠着阴冷之气,已经来到了距沈青飞后颈只有一寸的位置。

越是境界高,战斗经验丰富的人,对战斗中的时间感知就越精确,普通人眼中的“瞬间”在他们眼中可能是被拉长了数倍的“慢镜头”。

但这方正脑袋的青年的“瞬间”真是瞬间,从他消失到再次出现,哪怕是战斗经验再丰富的人也看不出中间有任何间隙。

那一瞬间,他们在心中预测,沈青飞大概会反射性地向前拉开距离再反击,然后试出那方正脑袋的青年的“瞬移”究竟能用几次,是否有上限,如果有上限,就将他拖到这招没法用了再正式反击——反正如果是他们的话,就会这么做。

如果是以前的沈青飞,他大概也会这么做,但他回天下第一宗后,同狸花师兄练了太久的剑,对反应速度的概念已经和人类有所不同了……

于是在众人的目光下,那缠着阴冷之气的匕首被一把突然出现的剑挡住了。

那是一把灰扑扑的剑,了解过沈青飞的人就知道,那把剑被他唤作“隐剑”,也知道这把剑的特性,所以他们脑海中犹豫了一瞬间,他们看不出来这剑是怎么冒出来的,究竟是这把剑的本身特性作祟,还是沈青飞的御剑速度就是如此之快?

如果是后者的话,无疑让人心冷,但如果是前者的话,好像也没让人心暖到哪里去,因为他还是挡下了这一匕首,如果御剑速度不快其实就意味着反应速度快——没什么差别吧!

那方正脑袋的青年也是微微一怔,他其实和围观群众想得差不多,都以为沈青飞会先同他拉开距离,然后不停消磨他的“瞬移”次数。

其实他就盼着对方这么做呢,他遇上过不少这样的对手,那些对手最后都崩溃了——倒不一定最后输了,但气得崩溃是无疑的,他们都以为他的“瞬移”是有限制的,毕竟这么牛的能力一看就不是随便能用的,这也是他们修仙者的思维惯性了。

但这个惯性放在这里却是大错特错,那些抱着这个想法和他战斗的人,最后无一不是崩溃大喊——“你这家伙!移来移去的没完了是吧!”

然后这方正脑袋的青年就会露出他特有的憨厚笑容,回上一句:“是呀!”

这其实是他匕首的特性,她很喜欢这个特性,因为可以拉慢战斗节奏,好好体会对手的招式。

没想到沈青飞仗着自己反应速度极快,连闪都没有闪,就这么与他硬耗。

这样也好!打起来爽快!

方正脑袋青年一笑,又从原地消失,同时从沈青飞正前上方出现,匕首已经来到了沈青飞额头前。

但沈青飞的长生早就等着了,隐剑出鞘的时候,长生也一同出了鞘,谨慎地在沈青飞胸口位置徘徊,随时准备移动,而现在就是时候!

“咦?”

那方正脑袋的青年轻轻咦了一声,不过他现在彻底来劲了,他原本是想讨教沈青飞刚刚那冲天的剑意的,不过剑意嘛,刚刚他在旁边已经被捎带着冲击过了,现在这样更好,这沈青飞真是个妙人,打法真多,他也是跟着去追击过对方的,当时听领头的人把对方的招式和打法一个个都剖析过了——现在看来,连一半都没剖析到嘛!

方正脑袋的青年兴致勃勃地不断消失又出现,出现在沈青飞周围的任意位置,让人看得眼花缭乱,沈青飞的两把剑也像两道不同颜色的光一般不停出现在不同的刁钻角度,将对方的攻击一一抵挡下来。

沈青飞一动未动,只有他的两把剑绕着他在动。

场上一片寂静,只能听见三把兵器相击的清脆响声。

最郁闷的是隔着壁障围观的弟子们,这两人这种打法,他们完全看不清不说,连感受也感受不到啊!

打得太含蓄了!所有气势都局限于两人身旁,他们这些隔得远的什么都感受不到。

不过想想刚刚被那两道争锋相对的刀意和剑意席卷的感受……稍微休息一下也挺好,刚刚那会儿,虽然他们知道无论是那刀意,还是那剑意,其实都只是想将对方绞碎成碎片,但不妨碍他们这些只是围观的人觉得自己才是那个要被绞成碎片的人。

玉台上,两个人的攻击速度与防守速度越来越快,快到围观的众长老们都觉得有些眼花的时候,胜负突然间分出来了。

玉台上,方正脑袋的青年以一种违反牛顿力学的姿势停留在半空中,横在他面前的是一把雪白长剑。

他的攻击角度很刁钻,但更刁钻的是他后颈上隐剑的攻击角度。

就在刚刚那么一瞬间,沈青飞终于抓住了方正脑袋青年的破绽,在长生挡下了对方的攻击的同时,隐剑也隐藏着自身给了对方致命一击。

虽然这致命一击并没有真的下手,但任何遵守切磋规则的人都知道这就是已经分出胜负了。

其实沈青飞如果想更快分出胜负,最好的办法是调用他的“第三把剑”,那可抓的破绽就要多的多了。

但他一方面习惯了总是要留个底牌,目前见过他那第三把剑的只有死人,所以他不想在这样一场万众瞩目的比斗中将这一底牌亮出来。

另一方面,也是他觉得这个打法有点意思,可以趁机磨炼一番他的眼里。

那方正脑袋的青年收回匕首,远远飘落在一旁,挠了挠脑袋,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爽快!真是爽快!没有打过这么爽快的架!”

他的笑声和大喊简直是在众峰之间回**了。

他师父站得极远,按照他一贯的习惯,正站在最不起眼的位置,此刻却恨不得违背他一生的准则,宁可将自己暴露在所有人的注目下也想冲上去把这家伙拖回来……

沈青飞就当这是赞美了,朝对方点了点头。

然后将目光投向了其他人:“下一个,谁来?”

被他视线扫过的其中一位长老摸了摸下巴,突然觉得这句话有点耳熟。

然后他突然满头挂起了黑线。

能不耳熟吗?

刚刚白堕也是这么说的。

好嘛,他们天下第一宗的第一怎么都是这个性格啊……

他原本看沈青飞的外表还觉得他挺稳重的,还在想今年他们天下第一宗终于要有全新的形象了,没想到这形象压根就没变……

这位长老一边腹诽一边走上了前,决定来讨教一下这位新晋第一,他和白堕打过好多次了,毫无新鲜感,本来打算把今天这场比斗混过去的,没想到还有这样的意外,倒是让他来了兴致。

而那方正脑袋的青年则瞅上了兴致勃勃正在喝酒的白堕。

他可不甘心了,刚刚就差那么一点,他就能在沈青飞出现前先和白堕打过,然后再和沈青飞打过了。

他这越想越觉得挠心挠肺啊……一时间也顾不上辈分尊卑了,一路小跑着去骚扰白堕了。

原本正在好好喝酒的白堕:……什么情况?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沈青飞又轮番接受了几位化神长老的挑战。

他刚出现时带来的那种震惊情绪,也在一场又一场的交战中彻底消散了。

所有人都心服口服,他们天下第一宗,又出了一个年轻到不行又强势到不行的天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