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小姐, 我是小看你了。”

“何太客气,你是小看了最基本的人性。”

“不,是我小看你的聪明。”

大体来说,高学历客户还是更好打交道一些, 有些话是不需要说透的, 甚至连输了一局时,学霸的表现也够有风度。何太太没有威胁金曼曼要找律师团, 要告她违约——就像是她并没有告诉金曼曼自己的计划一样, 金曼曼的话也一样是滴水不漏, 她在勉励何小弟要好好学习,她说的话, 无论如何也不能说是有错。

何太太当然也没有错啦, 她只是在和金曼曼交流时, 解释了自己夫妇为什么要逼着何小弟上进, 而不是放任天性——因为何先生无法再生了, 这件事虽然是何先生的隐私, 但是也和何小弟受到的压力有关, 为什么不能解释呢?或许何太太告诉金曼曼, 还别有她的深意,她会和所有靠近何先生的漂亮女人说这些呢。

或许, 这些年来何太和很多人说过了这个理由,作为自己的抗辩:我们不是虐待孩子, 不是逼孩子, 只是孩子必须承受这些,她是唯一的继承人。这理由也的确足以说服其余人, 而所有人中, 只有金曼曼看出了何太太的计划, 现在,既然她看出来,那么她就有了足够的优势。

这就是思路的力量,金曼曼随时可以引导何先生发现另一种思路:何太太是不是对小弟逼得太过了?当年的试管是不是还存了一批卵子,她有没有和你提过找优质**库,再生产一些小弟的异母兄弟,将来作为小弟的帮手?

所有的诡计,被拆穿以后都显得简单,瞄准的就是人们的思维盲区,何太太当然不愿意让金曼曼胡说八道,把麻烦再度扩大,好在金曼曼的需求也很简单,给她约定好的酬劳即可,何小弟的成绩也会有显著的提升,后续老师有了绩效工资时,合同里约定了该给她的提成也少不了。只要能给钱,她绝不会对何先生胡说八道。

何太太的钱给得很爽快,她也承认自己唯学历论了,根本就没把艺术生当大学生看。这笔钱她付得心甘情愿,认为自己也学到了经验。不过,她请金曼曼也别把她想得太坏,【你怎么知道我原本不是在逼出我儿子的潜力呢?他是我生的,这世上没有人比我更爱他,现在,事情的发展不也很好吗?小弟的成绩有了提高,而且他以后会更成熟,更自立,你看,最后的结果也都是为他好】。

金曼曼是来赚钱的,不是来和何太太斗嘴的,她回了个微笑的表情,【上飞机了,何太请你放心吧,有问题我们稍后再聊。】

“她唠叨完了啊?”

林俏和她一前一后走在登机长廊上,理所当然,她们坐的是公务舱,有专用登机通道,不必如经济舱队伍那样排着长队,金曼曼很喜欢这种花钱免去等待的环节,这种特权感,比贵价衣饰更让她感到物有所值。

不过,她的享受对林俏来说是一种常态,林俏根本没有花心思去品尝这种愉悦,一门心思地打探何太的态度,“都说什么?其实钱给了,误会别扩大就好,不知道她还再和你瞎叨叨什么。”

“何太太不太能接受自己出演世俗意义上的反派角色。”金曼曼说,“她是有点矛盾的,要里子也要面子——又要把孩子当作筹码去牺牲,去操纵,又要大家都认为她是为了孩子好。理由当然也非常的简单——他是我生的,这世上没有人比我更爱他。”

她叹了口气,“如果这是真的就好了。”

这样的话是很能让林俏共鸣的,她也跟着叹了口气,难得地说了一句有深度的话语,“这世上最原始的剥削,就是父母对子女的剥削。”

当然,这句话反过来也是成立的,在有钱人家里,无可救药的父母和无可救药的子女都一样常见,每一个剥削者也都有一套说辞美化自己,不过,人们对于孩子遭受的剥削容忍度总是较低的,父母可以选择不被孩子剥削,但孩子没有选择。如果金曼曼没有逾矩,何小弟要什么时候才能自悟?或许只有无法挽回,被摧毁一切时,才会明白母亲的幽微苦心:何太太是个完美的寄生者,她不满足于分享何先生的财富,她要用自己的生殖力,自己的血脉,慢慢蚕食何先生的遗产,让他彻底成为被自己吃掉的公螳螂。

“在这件事上,最让人伤心的是,一个女学霸,最后还是要靠自己原始的生殖力来达成财富的增殖——读书有什么用呢?学历也只是她的敲门砖。”

林俏不免和金曼曼一起锐评何太的鸠占鹊巢大作战,这件事是瞒不了她的,因为这是林家介绍来的客户,若是大家闹翻了,金曼曼需要林阳这边提供一些帮助,而林家也要处理可能的麻烦。

从这点来说,她做得的确不对,金曼曼一时的冲动,在当时把林家的人际关系也置于风险之中。固然现在这件事已平安落地,但这是她的工作内容无需承担的风险,在那一刻,她确实越过了自己的工作范围。

好在林俏的脑子是很不够用的,或者说她压根不在乎这些,反正她不是那个开拓人脉的人,若是事情闹得难堪,她未必会帮金曼曼,但现在既然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林俏也就不吝于展示自己对何小弟的同情,她和何小弟的童年是两个极端,共同点是都很不快乐,不过,林俏在何小弟身上治愈了自己,她发现,被逼迫着上进也不是什么好事,不比被彻底漠视好到哪去。

“你说,到底是这样不正常的人比较容易有钱,还是有钱了以后,人比较容易不正常?”

也很有钱,也很不正常的林俏,在航程中很严肃地和金曼曼讨论这个问题,她的结论是,“我觉得是不正常的人比较豁得出去,所以他们有钱的可能性比正常人高,这就是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吧,正常人嘛,婆婆妈妈的,儿女情长的,没那么拼,也就没他们那么容易成功了。”

金曼曼默想了一下自己认识的有钱人,发现林俏的观察是很有道理的,有钱人有些特别没有良心,有些甚至更可怕,比如AI夫妇,特别没有人性,他们有兽的残忍和侵略性,又有机器一样客观冷静的评估力,这些都是和人性相背离的特质。“所以有钱人的家庭往往不怎么正常,有钱人家的小孩,从遗传学和家庭环境中来说,都很容易养成极端的性格。”

“你要是这么说,那这世界就很可怕了,一群极端的人掌握了极端的财富,除了没有生殖隔离之外,和大多数普通人已经完全不是一种生物。”

林俏的吐槽是半真半假的,她仔细想了想,突然颤抖了一下,握着肩膀有些惊魂未定地说,“还好我是个富二代——我不用那么变态也已经很有钱了。”

金曼曼不由大笑,她说,“那你叫我怎么办,我没有钱,好像也不是很变态,这岂不是说我一辈子都成不了富一代?”

这个答案,大概是显而易见的,金曼曼怎么去拼富一代呢?她可以做个小公司,可以试着去运营自己的品牌,但这里大家谈论的是白手起家,掌握数以亿记,甚至是百亿、千亿级别财富的富一代,金曼曼能和这样的富一代搭上关系,唯一的办法就是通过婚姻,和何太一样做一个高级一点的依附者。

所以林俏把她的话也当成是笑话,笑了好一会才说,“你的话呢,可要注意了,投资谁不要投资自己的男人,千万别指望自己的男人做富一代——你看,按我们的总结,能成功的富一代是没人性的,别指望他有良心,有良心的人又注定失败,这笔钱还不是打了水漂。”

金曼曼认为这话很有道理,而且男女通用,投资谁都不要投资自己的伴侣,“钱不是最可怕的,更可怕的是机会成本,是时间,精力,生育儿女的机会。”

林俏自己就是最好的例子,不过,她母亲在学术上的成就虽然说不上是世界级,但性格倒是很有世界级学者的味道,她等于被两个性格极端的成功者养大而又抛弃,所以她的笑里逐渐有了一点点真实的心酸,“和这样的人最好拉开距离,他们最适合的结局就是——成功而又孤独,不要仗着钱去折磨别人,孤独的死掉。”

这世上的确有很多孤独的隐世富豪,也有很多有钱人在家庭亲情中晚景凄凉,似乎在有钱人的生活中,美满而恒常的爱情,比财富的保值增值更要困难千百倍,当你有钱到一定的地步,要破产是很难的,但维系一段关系的难度却指数级上升。金曼曼想,从这个角度来说,做一段短期的依附者或许也没什么不好,小赚一点,抽身而退——这么小赚的一点,对普通人来说也已经是一辈子难以企及的财富了。

这个圈子的三观,确实和普通人的道德标准有极大的不同,因为混迹于其中的就大多不是普通人,大多数时候,金曼曼都能把握住那条滑溜的,似乎松手就将失落的‘分寸’,她游走于金钱与人性的阴暗之中,赚到了不少钱(以她自己的角度说),吃着富豪的残羹冷炙(以客户的角度说)——但不管怎么样,却始终还能守住最宝贵的东西,那就是良好的自我感觉。她逐渐有种笃定感,似乎自己已经牢牢地将三观夯实在了安全范围,没有了坠落的风险——

但是,这或许也是因为她还没有真正进入老钱世家的生活。金曼曼下了飞机之后,不过是短短两三小时,已感到自己受到很大的触动,她很爱钱,也熟知钱的威力,但她从没有一刻,像是如今在外岛一样,深刻地感觉到钱的魅力——有钱,尤其是有老钱,在外岛,那……感觉确实是真的好啊。

作者有话说:

更新了,大家久等了,一会给大家送上一章的红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