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贬值了。

这不该是事后清晨——或者说事后中午, 毕竟这一切发生在今早,女主角心中的想法,金曼曼也并不认为自己会因为过去的一夜而改变什么,但, 或许是曾经那一段浅浅涉足的捞女生涯, 还是给她打上了思想钢印,金曼曼洗澡时望着镜中的自己, 仿佛有一部分的她清醒无比地正对这份漂亮的资产做出评估:美丽, 但不再纯洁, 或许在某些顾客眼里这反而是个优点,但在主体受众中, 估值下跌。她的婚配价值因此跌落了好几个层次, 在捞女而言, 什么都没有得到便交付自己的身体, 似乎可以说是一种损失。

但如果是个自由的个体呢?如果她不物化自己呢?那么, 金曼曼的人生经历又往外拓展了一块, 很愉悦的一块, 她知道了自己的身体还有许多生理反应, 是此前她从没有摸索过的。金曼曼是个很晚熟的女孩子,在大多数女孩性别意识觉醒的青春期, 她恰好非常焦虑而贫穷,所以她的性.欲大概全转化为对金钱的贪婪了, 在昨晚之前, 她从未感到自己在身体上需要另一个人的陪伴。

甚至于,最近这段时间, 金曼曼觉得自己对这种事情是有些反感的, 荀嘉明没有口气, 吻技大概也不错,可和她的亲昵,让金曼曼感到这种行为很滑稽,她不知道除了屈辱和粘腻之外,这种事有什么乐趣。

但林阳……林阳当然是不同的,这种事并不是关了灯,是谁都一样,在金曼曼看来恰恰相反,没有比这种事更体现个性的事情了,很少有人会在床笫间还装模作样,人们总是展露最真实的自我,甚至和外在表现截然相反,金曼曼听了太多秘密,全都是开了包包拼单群,女人们用季抛的微信,在午夜时分吐槽老板的癖好,强势的公司老板喜欢当狗,而外围女只能强行充任皮鞭女王,不止一个秃头大叔要靠西地那非才能坚持可怜的五分钟,他们中又有许多人喜欢攀比,于是每一次上班都是对女方演技的锻练和考验。

那些不攀比,自知自己已经衰弱的人呢?他们的玩伴并没有因此轻松一些,恰恰相反,负担还要更大,这份钱是更不好挣的,因为雇主会从别的地方进行找补,这些行为往往过分到在代购群私下拉出去的匿名群都难以启齿,金曼曼只是在午夜时分偶尔见到隐晦的暗语。

这是个连多人运动都可以公开提到的群,她其实完全看不懂那些拼音,也不想知道都代表了什么。群聊内容如果截图出去,很可能又会被冠以‘媛’的名义,让人见识到爱慕虚荣的女人到底能习以为常的出卖多少自己,而身处其中的金曼曼,她见到的是这些女人的无奈,她们确实得到了许多,但同时也不得不接受这一点:性对于她们,是又渴求又畏惧的双刃剑,活跃的性能为她们换到更多的好处,但其本身却是一种无奈的、带有强烈被剥夺感的丧失。

这些外围女恐怕没有足够的文化来对此做出精准形容,但你会看到她们在后半夜更新朋友圈,发着哀愁的网络小诗,往往配上一张风景图,图上有一个女孩忧伤的剪影,悼念着、缅怀着不可避免的失去。

这是陌生的、交易的、剥削的性从人性中拿走的力量,金曼曼发觉这是一种很有趣的东西,它天生就不能成为单纯的交易,负面的性具有如此大的摧毁性,而亲昵的,和一个互相喜欢的人共享的体温,亲吻,互相合作取悦对方的身体,这本身便是一种极大的疗愈,甚至于已经超越了身体获得的生理性的快感。难怪有人说,钱、性、爱,三者只要有一,便可以维系一段婚姻。

林阳和金曼曼,似乎在短暂的时间内同时拥有了三者,林阳有钱,而且是个很好的伴侣,他的存在让金曼曼一度的噩梦彻底淡忘,她有一度常做噩梦,在梦中,她是被绑缚起的祭品,心惊胆战地面对着逐步靠近的流涎怪物,用尽全力挣扎却无济于事。

金曼曼一般都能在怪物的手伸向她之前醒来,因为她没有后续的经验,在梦中也无从想象,荀嘉明亲吻她之后,怪物的猪嘴也偶尔能封住她的呼吸——其实清醒是她并不至于如此反感嘉明,至少他真的没那么恐怖,或许嘉明也只是倒霉地被梦境采样,但是,梦中步步靠近的怪物只能说明,潜意识是真的不会欺骗你,只有你那可鄙的理智、无法克制的贪婪,会蛊惑着你欺骗你自己。

今天上午,金曼曼洗掉了她的噩梦,给美梦提供了丰富的素材,她可以写一篇两千字的小作文来感谢林阳的仔细照顾,说实话她甚至很怀疑林阳到底能得到多少快乐,女孩的第一次,总是十分生涩,金曼曼可以想象那些大人物如何掠夺走这份纯洁,漠视对方的痛苦,将其作为自己能力的证明,听说男人最快乐的时间不过三秒,而这份掠夺来的痛苦大约能为这短暂的记忆增色。

而一个尽力照顾她,缓解她的男人能得到多少乐趣则是个未知的命题,她问林阳,“如果我和嘉明已经发生过关系了,你会失落吗?”

“理智当然不会,感情上,或许,就像是你也会因为我的经验而妒忌,这是本能的反应。”林阳已经在解开打包盒了,他是个外卖行家,总能叫到好吃又干净,口味也家常的外卖,金曼曼都不知道她家附近还有五星级酒店的粤菜外卖。

她咬着筷子坐下等吃,“所以你交往过几个前女友?”

“三个——最后发生关系的是两个,其实没你想得那么多。”

林阳拖了一把椅子,在她对面坐下来,“在国外夏令营期间交了个女朋友,她是拉拉队长,情史很丰富,算是她带着我吧。不过很早就失去联系了,之后读大学期间交往了一个,没发生关系——当时太忙了,她倒是挺主动的。”

“可能你的每任女友都很主动。”因为林阳实在是个拉扯大师,他总能让女方主动出击还乐在其中。

“那你大概是最不主动的一个。”林阳开始分菜,用手试探温度,把一个饭盒拿去加热。

“相信我,以我难追的程度而言,我对你已经算是非常倒贴了。”金曼曼说。

林阳在开放式厨房挑起眉头看过来,从上到下把她打量了一下,眼神有点儿刻意的轻佻,但很快破功地一笑,“相信我,以别人倒追的程度,我对你算是追得特别狠的了。”

“这话好凡尔赛啊。”金曼曼把手交叠在一起,仿佛乖巧地凝视着林阳,她想林阳应该没有说假话,他的伴侣人数的确不多,这也是他对抗父母的手段之一,用审慎的行动形成无言的反差,他要证明的正是理智和克制的不可侵犯。这样的人,底线总要比一般人更高。

就像是床笫间他的表现,林阳的性格,和霸总格格不入甚至截然相反的温柔,如此温柔,他几乎是这样害怕伤害到她,给她带来一点不快,以至于频繁至极的询问,甚至反而显得有些笨拙,是啊,他的经验本来也不多。林阳自然是受到本能的驱使才想留宿,可真到了一切发生的时候,却又因为太怕她不舒服,反而把自己急切的需要完全压抑。

他对于拥抱的渴求,甚至于近乎过分的粘人,在这件事上他将剥夺感削弱到了极致,甚至变成了过分慷慨的给予,单纯的恋爱尚不能将男人的本能克制至此,总是要加上自小而来的情结。他的脆弱全写在了他松不开的拥抱里。

而金曼曼也有很久很久没有被人这样赤.裸而又坦诚地拥抱过了,记忆磨灭了童年属于母亲的拥抱,她的亲情结束在一片焦虑和绝望中,所面对的只有连续不断的失去,她在寒风中艰难迁徙,拒绝着一根又一根火柴,熬过了寒冬也没有和谁抱团取暖,她几乎以为自己真的并不需要这样肌肤和肌肤单纯的热度相贴——

她想,如果她是个娇生惯养的富家女,从小到大都被爱意包围,从未体会过匮乏,或许她也无法理解林阳对拥抱的无限渴求,她会觉得林阳太过需索,不够独立,‘爱是两个独立的人Blahblah……’,但,金曼曼是金曼曼,金曼曼被这样连续不断地拥抱着,她感到很愉快,很温暖,有时又有一点点悲伤,就像是陈年的委屈,现在终于迟滞地泛了出来,现在她终于可以委屈地哭诉了,因为有了这么一个人,向她索取时也给予着他,被她宠爱时,也宠爱着她。

是否高超,**功夫如何,似乎已无关紧要,金曼曼昨夜在陌生的不适后只感受到了轻微的,虚无缥缈的快感,或许是因为她的身体还没有适应这崭新的欲.望,如同一个吸管,只滴出了一点,尚未汹涌,但林阳和她从拥抱中得到和给予的都一样多,他们都充分地感受到了彼此提供的情绪价值。

“谈恋爱是很误事的。”

金曼曼总结说,她站起来走进厨房,抱住林阳的腰,把脸埋了进去,只是因为她突然想要抱抱她,“你看,这会儿我只想抱着你,什么别的事都不想做了——我觉得它会让老练的人也变得幼稚,这简直就有点儿肉麻难堪了。”

林阳尴尬地举着双手,他指尖还有饭盒的油汁,只能步履蹒跚地带着怀里的女人跋涉到洗手盆边,“所以恋爱只宜私下谈,我们可以保留彼此的幼稚姿态,作为把柄。”

金曼曼忍不住笑起来了,她要松开手让他洗手,但林阳制止了她,“我觉得我能行。”

为了打开水龙头,他不得不重重地挤压她,或许还有点儿叛逆的顶撞,金曼曼的笑声塞满了整个厨房,她度过了一个丰富的早上,获得了对林阳更深的认识,有另一个让她喜欢的存在一样对她爱不释手,他们停不下来地互相接吻,说真的,这和窗外铁灰色的天空调性不符,甜得让她尴尬。她任性地把宝贵的筹码就这样化作了取悦自己的一段经历,她已不再纯洁。

多好,金曼曼想,她充分地感到她的自我沉甸甸地,不断吸水膨胀,她在一个最好的年纪,和一个最好的人发生了最好的事情,她还有很多很多的时间去丰富,去探索,他们还可以做很多很多次,这让她不可遏制地,发自内心地感到愉快。

“我升值了。”她想。她自然而然地坚定地认为。

她升值了。

作者有话说:

更新了,大家久等了,本章无车胜有车,其实我一直是觉得男人不如工具的说法完全没考虑到这件事本身蕴含的感情交流,有时候关键并不是在生理的快乐,而是在这件事的过程中感受到的亲密和情感的支持,关键在于,这件事是否让你发自内心地感到被珍视,感到愉快,感到‘升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