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十一:……谢谢?]

[小十一:你也是。]

池雪焰停下车走进酒吧之后,才看见贺桥的回复。

整个场地被装饰得阴森恐怖,墙纸上布满斑驳的血迹,悬挂着大大小小沾血的器具:手术刀、电锯、斧子……

欣赏着面前极具杀人狂气质的聚会场景,又想起那句语气犹豫的谢谢,池雪焰心情很好地笑出了声。

正忙着在吧台上点缀仿真血浆的王绍京看见他进来,连忙招手:“这里!”

等他看清池雪焰的表情,不禁打趣道:“怎么这么晚才下班过来,在哄哪个小孩呢?”

“一个好玩的小孩。”池雪焰没再回消息,收起了手机,“还有哪里没弄完?”

“差不多了,哦,你帮我贴一下海报呗,梯子在那,你上去的时候叫个人帮你扶着。”

王绍京朝一旁的梯子努努嘴,又指指自己颇为可观的肚子,摇摇头:“我担心梯子承受不住。”

池雪焰应声:“行。”

他站上梯子,等别人把海报递上来的时候,王绍京在下面望了望,问他:“你这个白大褂碍事不?要不要先脱掉,等都弄完了再穿?”

池雪焰下车后,顺手穿上了早上出门时就带着的白大褂,这会儿又是池医生了。

“不用,习惯了。”

梯子上的池医生摊开海报,酒吧幽暗的灯光照亮深红的发顶。

海报上同样有一道穿着白色医生服的侧影,与银光烁烁的手术刀相辉映,阴影里透出浅浅的电影片名,SCALPEL,也即手术刀。

这是一个相当经典的恐怖电影系列,深受影迷喜爱,比如开酒吧的王绍京就是狂热的死忠粉,不仅把酒吧命名为SCA,在店里摆了不少电影周边,每年还会搞几次《SCALPEL》主题的观影聚会。

过来玩的客人可以打扮成电影中的任意角色,一群人在精心布置的场景里边玩边看电影,是一场很有cult氛围的同好狂欢,这种形式在国内还比较少见。

池雪焰念大学的时候听说了这个聚会,被朋友拉来玩了一次以后,很快喜欢上了这部电影,此后次次都来,也因此认识了王绍京。

海报上的医生与手术刀是电影第一部 里的主要元素,讲述了一个高智商医生精巧而凶残的复仇游戏,往后的几部里剧情和杀人方式花样百出,但让人印象最深刻的符号始终是白大褂和手术刀。

论反派,还得是精通人体结构的外科医生。

池雪焰贴完海报,将边角按得平平整整,盯着纸面上的白大褂看了一会儿,忽然转头问王绍京:“我像反派吗?”

满手血浆的王绍京抬起头,以为他已经提前进入了电影角色,顿时咧开嘴,露出一个骇人的笑容:“D医生不是反派,他明明是主角。”

“……”看着他血淋淋的牙齿,池雪焰乐了,“这款糖浆好吃吗?”

“真特么甜。”王绍京掐着嗓子嚎起来,“快甜死我了!!”

今晚的SCA酒吧人气极旺。

街道里人流如织,酒吧招牌上的霓虹灯异彩纷呈,在潮热的夜里朦胧氤氲,看起来和往日别无二致。

三三两两的年轻人结伴而来,其中不少人打扮成医生模样,还有人打扮成了电影中出现过的各种死者形象。

熙攘的人潮里,有一个气质冷漠却模样出挑的“医生”最为显眼。

他的同伴们都穿着专门为这次活动准备的同款白大褂,胸前口袋里则放着不同的手术器械,一看就是团伙作案。

这套手术器械是电影周边,塑料质地。为了避免误伤,所有客人都只能携带仿制道具,酒吧里的装饰物也全都不是真刀真枪。

有人郑重地将塑料手术刀递给已经成为人群焦点的同伴,像在移交王冠:“老陆,按照身高排序,这把最重要的手术刀属于你了。”

陆斯翊一动不动,表情冷淡:“幼稚。”

朋友们都熟悉他的脾气,立刻有人嘻嘻哈哈地揽住他的肩膀:“配合点嘛,你肯定会喜欢这个电影的,特别解压。”

陆斯翊看着递到面前的手术刀,仍在负隅顽抗:“我的实验还没……”

同伴眼疾手快地将道具塞进他的口袋,不由分说地推着他往里走。

“哎呀,闭门造车多难受,你不是卡住了吗?痛痛快快玩一场,说不定就有新思路了,连你导师都劝你别老是闷在实验室里……”

霓虹灯的彩光辗转过洁白的外套,等进了门,就是另一片天地。

初次参加的客人们惊叹于四周极具气氛的环境布置,常来的老客们则互相打招呼闲聊,到处是喧哗的声音。

等大屏幕上正式开始播放电影,声浪更是一波高过一波。

在场的绝大部分人都看过这部系列电影,很多人甚至对具体情节和台词倒背如流,画面上一出现某个将在不久后惨死的角色,台下的观众们就会给出毫不留情的辛辣评价。

比如在一片幽暗的医院大楼里,身型肥胖的保安手里捧着一纸袋爆米花,腋下夹着一个手电筒,慢吞吞地踱步巡逻,爆米花被咬碎的清脆爆裂声,和腰间钥匙串晃**的金属声交织在一起,气氛诡谲。

“大哥你别吃了,回头看一眼啊!”

“破手电有什么用,能不能把灯打开!!”

当保安倒在血泊里的那一刻到来,酒吧里爆发出酝酿已久的叫声和嘘声。

打扮成大楼保安的王绍京坐在吧台旁,腰间挂着同款钥匙串,欣然接受客人们铺天盖地般丢过来的爆米花,然后乐呵呵地往手边的小黑板上画了正字的第一横。

这才是恐怖片的正确打开方式。

越玩越疯的人群里,唯一拥有一头红发的医生,神情却有些游离。

池雪焰参加了许多次SCALPEL狂欢会,今天是第一次没有全情投入。

银幕里的D医生在完成自己的初次试手后悄然离去,除了暗处闪过的白色衣角,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银幕外的池雪焰则蓦地想起了傍晚听到的那个故事。

小说世界里的反派,因为一段偏执的单恋失去了一切。

这明明是不可能的事,他的脑海里却浮现出贺桥在说这些话时极其认真的神情。

也许是因为贺桥这个人挺有意思,但两人没聊上几句就散了,所以他潜意识里有些遗憾。

池雪焰晃了晃脑袋,决定不再想了,试图赶走那些琐碎的思绪。

他的余光扫过不远处一片静止的区域,随即有些意外地转头看了过去。

在群魔乱舞的昂扬气氛里,有个打扮成D医生的高个子男生看起来异常冷静,与周遭的热闹格格不入,独自低着头,像是在写什么东西。

池雪焰走近了几步,越过漫天乱飞的爆米花和纸团,看见对方将一把塑料手术刀垫在右手掌心,以此为垫板,正握着笔在一张小纸条上写字。

以池雪焰极佳的视力,依稀能看见上面不是什么电话号码或者电影死者计数,而是一堆天书般的复杂公式。

一个具有强大定力和优越侧脸线条的左撇子学霸。

并且对周围的嘈杂和身旁的窥视者丝毫没有察觉。

池雪焰看了一会儿,先是觉得稀奇,随即眸中笑意渐深。

他常常被奇怪的、难以捉摸的人或事吸引。

几近沸腾的酒吧里,这块奇异的寂静之地又扩大了一点。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一块夹着白纸的写字板递到眼前,埋头苦思的男生才抬起头,目光中闪过一丝错愕。

对方的正脸也很符合他的审美,池雪焰这样想。

“用这个写字比较方便。”

男生犹豫了一下,伸手接过:“谢谢。”

有了更趁手的工具,他迫不及待地低头写了起来,被公式拽进那个充满谜题的世界,片刻后似乎是想到了礼貌问题,又硬生生抽离出来。

他看向陌生的红发青年:“我很快写完,写完后就还给你。”

池雪焰耸耸肩:“没关系,送你了。”

对方正要重新低头,他继续问:“被朋友硬拉过来玩的吗?”

“对。”

池雪焰便笑了:“两分钟后D医生会用写字板杀人,很经典的名场面。”

男生愣了愣,看看手里的写字板,再看看前方的大银幕,最终还是埋头算起了公式:“我马上就能做完。”

池雪焰也随之移开视线,不再打扰对方。

这是个很坚持自我的人。

等到电影第一部 放映完毕,灯光亮起,酒吧里开始中场休息,男生才放下笔,松了口气,连一贯冷冽的表情都柔和了些许。

他取下密密麻麻写满字的纸页,整齐折好后放进口袋,再找到坐在吧台旁和王绍京聊天的池雪焰,归还写字板:“我用完了,谢谢。”

池雪焰看出他迫切想要离场的姿态,问道:“要走了吗?”

“嗯,要回实验室。”他的语气里透着隐约的兴奋,低声道,“有了新思路。”

在对方转身离开之前,池雪焰及时地朝他伸出手,自我介绍道:“池雪焰。”

这是个很适合结识朋友的场合,周围到处都有交换联系方式的陌生人,他的举动并不突兀。

所以这个高高大大的男生也没有抗拒。

他伸手回应,语调平淡:“陆斯翊。”

话音落地,眼前幽暗流转的灯光像是摇晃了起来,蓦地撞进一场惊惶的梦。

陆斯翊。

池雪焰的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

他听见自己忽然变得遥远的声音:“哪个翊?坚毅的毅吗?”

还有对方更加遥远的回答。

“立羽翊,站立的立,羽毛的羽。”

同样的问题,在贺桥给他讲述穿书故事的时候,他也问过。

因为这是个不太常见的字。

他得到了一模一样的回答。

在一片朦胧轰鸣着的杂音里,池雪焰不记得陆斯翊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原本想要个联系方式的念头彻底消弭,他茫然地注视着眼前光影缭乱的世界,直到人们高声欢呼,灯光再度熄灭。

正准备播放第二部 电影的王绍京拍拍他的肩膀:“发什么呆呢?要开始了,赶紧的。”

池雪焰叫住他,声音里隐隐的无措被笑闹声盖过。

他又问:“我像反派吗?”

王绍京抛给他一袋爆米花,头也不回地盯着大银幕,答案掷地有声:“你是全场最帅的反派!”

五分钟后,酒吧门口。

霓虹彩灯映亮了池雪焰的侧脸,晚风吹乱短发,他凝视着酒吧大门上张贴的电影海报,隐没于阴影中的白色衣角。

良久,他拿出手机。

无形的信号穿透空气,在盛大的夜色里跃动,转瞬间便涌进一扇明净璀璨的玻璃窗。

窗里的年轻男人窝在柔软的沙发里,手指敏捷地操控着游戏手柄,面前的超大屏电视上光影变幻,调到最大的游戏音量震耳欲聋,即便这间游戏房的隔音极好,屋外的人也能隐约听见流泻出来的噪音。

枪战结束,屏幕上弹出提示任务完成的图标。

贺桥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个闪现又消失的图案,操纵摇杆,驱车驶向下一个任务地点。

他一点也不想打游戏。

可是今天贺霄在家,就在楼下客厅里陪他妈看电视,而“贺桥”爱玩游戏是家里人都知道的事。

正当他在虚拟都市里开车横冲直撞的时候,摆满水果零食的茶几上,手机滋滋滋地震动起来。

池雪焰打来的语音电话。

贺桥一时不察,原本驾驶平稳的轿车直直翻下了坡,空中翻滚三百六十度。

在车辆坠地的漫天尘烟里,他按下接听键,脑海中霎时浮现两人最后的对话主题:牙齿护理。

不着边际,却很清晰。

听筒里传来嘈杂的音乐和环境音,没等他开口,池雪焰的声音鲜明地响起:“贺先生,吃夜宵吗?”

电话那端的人语气恣意,令贺桥恍惚瞥见那一抹热烈的红。

“关于傍晚的见面,我后悔了。”对方的声线明亮张扬,紧贴着他的耳畔流淌,“要不要出来吃火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