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那日鬼门关大乱,江白与杜若分开后,便因鬼门关突然封禁,没能及时进来。

 一个月后解令下来,江白终于入了鬼门关,偷摸离队后,本想去做几件大事,却发现想法虽好,可这阴间之道,活着甚是,艰难。

 尤其是寻个庇护之所,难上加难。

 干什么都要钱,可他偏偏没钱。

 吃喝不算频繁,还可以忍,可是等闲就会被人觊觎生魂之体,即使他身负术法,也是防不胜防。

 几次危难过去,他终于想起家族代代相传的关于离园的故事。

 说是很多年前,一位老祖宗同样作为生魂之体误入黄泉。

 因偶然巧遇花婆婆,惊为天人,爱慕不止,到最后还为她献出了生命。

 虽没得美人回眸,却得了她以离园之主的一句承诺。

 后代子孙,如有生魂偶入黄泉,可傍身离园,以求一世安稳。

 无人相帮,此间却难行事,于是,江白脑子一热,便给花婆婆发了封信。

 只是寄信,也是要花钱的。想要寄给花婆婆的信,除了要知道她的通信名号,费用更贵。

 也不知他是怎么在这些日子里挣到足够的钱,总归是最后给花婆婆来了一封信。

 虽然来了信,但这信却有些奇怪,因为他只写了一半,文尾一句话明显只点了个逗号,便匆匆折信发了过来。

 信上只来得及告诉花婆婆他在酆都,生活不易,希望她能够念在老祖宗交情的份儿上帮他一把,便再没下文。

 花婆婆贵人多忘事,直到杜若他们几人要去酆都,才终于惦记起来。

 不是杜若给花婆婆刷下限,她是真觉得照着花婆婆的性子,并非将此事忘了,而是根本就懒得去找这故人之子。

 要知道这江白虽然身手不错,但无依无靠,无钱无势,黄泉上下,精明的人那么多,说不定早就被坑成个普通阴魂了。

 花婆婆当初许下的承诺,前提便是这后人须得是生魂之体。

 江白寄信寄的马马虎虎,未尝让人觉得他靠不住,换谁都会觉得,就算亲自去一趟,也应当会白跑。

 花婆婆应当也是因此才释然的将这信扔在一旁,未做理睬。

 结果就在前几日,江白竟然再次来信了。

 这次的信,是求救信。

 说他被人关起来,差点散魂,虽然因为身手躲过一劫,但此刻还在不断被追查中,如今正躲起来四处逃命。

 境地已经真的到需要离园出手的时候了。

 按理这种紧急情况下,花婆婆应当立刻亲自出马,可那江白却说他也在等酆都的拍卖会。

 希望离园派人于三月后,再于酆都会和。

 一来二去,此事也堆在杜若身上了。

 杜若听完花婆婆的解释,仍然不高兴。

 运送轮回稻谷,她忍了,可是找人这种事,又不是什么秘密,为何也要她去做?

 花婆婆那头和杜若解释完来龙去脉,看到对面的姑娘依旧边听边皱眉头。

 她想了想,便安抚道:“我打算将你的阶品再升上一升,只是离园规矩在那儿摆着,总归要你再做出些成绩,我才好正名目。我知你当日入九炎涧之前所说的什么安身之地都是些托托辞,所以也乐得给你铺一铺路。怎么,你竟如此不愿意吗?若真不愿意,那就出去把费心叫进来吧。”

 强人所难的事,花婆婆从很早以前就不怎么做了。

 杜若摇了摇头,“花婆婆,我并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觉着,押送轮回稻谷和找人,都不是简单的小事。我平日里除了打理那几栋楼里的花草再无琐事,出门与人交往的经验多有不足。来黄泉不过几个月,除了离园的安生日子,在外面几乎就是被坑着过来的。这,要是我到时候出了什么差错,我也担不起这个责任啊。”

 她说的,可都是句句属实。

 花婆婆倒是将她这番话真的听进去了。

 她盯了杜若一会儿,又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海螺递给了杜若。

 “交给你,自然有交给你的道理。这传音螺你也收着,若是到时候,你真的拿不定主意,又或者出现了连亮出离园令也解决不了的事,就用它来喊我。”

 杜若对日后的离园来说,至关重要,像如今这般畏畏缩缩,胆小怕事,如何能行?

 花婆婆这番安排,当然是有心要让她历练一番,才这么苦口婆心的交代。

 “这海螺只能用一次,不到万不得已,可别冒然使用。不过有了它,你此行也就算是有了最大的保障。怎样,有了这些,还觉得困难吗?”

 杜若没想到自己误打误撞,竟展示了一把会哭有奶吃的戏码。

 她原本是真的不想惹事,花婆婆提的所谓升阶之事,她也并不关心。

 费老都已经承诺将来为她求一个自由出园的资格了,升不升阶,有什么所谓?

 只是,她又不能让花婆婆看出这苗头,便只能装作欢喜的接下传音螺。

 再推辞下去,怕是花婆婆不仅要翻脸,还会产生怀疑了。

 也罢,左右就是运送个种子,寻个人,接下又有什么关系?

 只是,她这一趟拍卖会之行,要做的事,有点多啊……

 花婆婆交代完了事儿,见杜若又朝下面望下去,便走到她身旁一同向下看去。

 “从这里看下去,有何感想?”花婆婆问。

 “觉得很可惜。”杜若回答的真心实意。

 脚下数众楼房花室尽皆残破,若是这残砖断瓦未曾被毁,那在万年前,该是何等的风光。

 最后,却只因一个异生苍耳葫的木源天象,便尽数毁去,不可惜吗?

 她还小的时候,便不是个很信命的姑娘。

 可后来的某一日,阴阳眼觉醒,让她眼中的这世界,从此天翻地覆。

 原来,魂灵并不是假想,人做的坏事多了,也会有业障缠身。

 而一个人一生,纵然只有三分出生是天定,后世也摆脱不了命理的相辅相成。

 也许,是她命理之中的劫数太硬,明明没做过多少坏事,还是阴差阳错到了这里。

 正如这破败不堪的离园内河之地,明明没犯错,却因为那一朵预言之花,变得如今面貌。

 她说可惜,不仅是在替这脚下的楼宇可惜,也在替她自己可惜。

 若是有朝一日,她有机会,必将这一切,扳回正途。

 “很多年前,我也不信什么劳什子木源天象。花草有灵,虽也是循着蛛丝马迹才成这异兆,可世间的缘由千万,又岂是一朵花、一叶草能说定的?”

 花婆婆叹了一口气。

 “可即便如此,我的朋友、亲人,仍在这所谓的异兆预言里,一个个离去。到如今,偌大离园之中,不过就剩你我六人,未尝不令人心寒。我不愿再入轮回,一来是为稳固这离园地位,二来,便是不愿再去人间,受那一趟命运之旅。”

 “花婆婆,其实人间,也很好的。”杜若并不认同花婆婆所说的这番话。

 “我知道,你前尘往事并未断绝,虽已和家人天人相隔,毕竟有所惦记。咱们立场不同,不必在意这些细节。”

 花婆婆神思逐渐发散,在这一片楼宇之中逐渐变得清明。

 “这些年,每当我觉得万物无长久,人生百年尽皆束缚于命的时候,就会来这儿看看。这幅场景,会让我清楚地记起我的身份,记得那些为此而牺牲过的生命。”

 今日的花婆婆,颇为多愁善感。

 杜若在一旁听的有点发愣。

 她注意到花婆婆话中提到的那些,为了离园而献身的生命。

 不由得想,死了的魂魄再死,是不是就都魂飞魄散了?

 那幅木源天象之上倒地不起的花婆婆,难道也会魂飞魄散吗?

 “花婆婆,那幅木源天象……”想到这里,杜若斟酌着开了口。

 “你不必挂怀此事。那幅木源天象虽说和你有缘,但画像之上的事,并非不能改变。眼下你只需要做好你手里的事,走好脚下的路,至于其他,尽力而为便可。”

 花婆婆制止了杜若还想要说什么的势头,起身带着她重新回到了镜花堂正室。

 “你去,换费心进来。”

 “是。”

 杜若被花婆婆的话影响的有些忧郁,她到门口招呼费老进去,料想应该没自己什么事儿了,便在花园里四处溜达起来。

 没走多远,杜若就敏锐的察觉出,这一路过来碰到的花草,有点奇怪。

 难道上次来,这里就有这么多的植物变异了吗?

 不对,杜若记得很清楚。

 当初《异化编年史》里,明明就只记载了十三种异化百草。可方才路过的如意藻、白驹观音、流石红三样,却都是一副异化过的样子……

 如意藻,不是记忆中的杏黄色,而是莹白色。

 据传只能靠着吸收长生木作为养分的习性,似乎也改善了。

 因为方才附近并有任何一株用来饲养如意藻的长生木影子。

 白驹观音也是。

 份数茯苓花系,轻枝蔓叶倒还是如常,可那根部的黑色肉果,却都变作金黄色,明显就是自成循环,五感俱全的模样!

 尤其最后那株流石红,最明显。

 头顶流红,身下却一半花叶为青,一半为蓝,可不就是雌雄同体,可育后代的样子!

 可是书上明明记的很清楚,流石红,雄株灭尽,只余了三株雌株。

 到今年,更是死的只剩下一苗了么?

 怎么还异化的,连子孙后代都一并解决了?

 杜若越来越觉得不对劲,园子也逛不下去了。

 干脆蹲回镜花堂前,只等着费老出来,一问究竟。